半幅庐山真面时,光柱里的黑影倏地隐没,只剩下余音在空旷的大殿里久久回荡。小夜面对光柱怔怔出神良久,才抱起脚边的小雪缓缓走下祭坛。身后的光雾渐渐黯淡,大殿里又恢复到之前的幽暗中。
她并未像往常那样回到修炼专用的后殿,而是径直向紧闭的殿门走去。
她的胸中心潮澎湃,不断回想着天语师的话语。她仿佛都听懂了每一句,可细细一想,每一句话的背后都隐藏着深意,却是自己无法理解的。
楼兰会有什么样的劫难,为什么师尊要见厉青原这些疑惑,老者都没有点透,就像故意留下的谜题,要自己到了楼兰才能一一解开。
不觉她已走到殿门后,伸手握住了冰凉的门闩,但不知在这门外,迎接自己的会是怎样的风景微一停顿后,她抬手撤下门闩,打开了紧闭了三年之久的殿门。一帘清冷玉华泄入殿内,门外树影重重楼阁静立,正是深夜。
小夜深深吸了一口拂面而来的清凉海风,目光已穿越暗绿色的夜幕,跨过茫茫大海,投向万里之外的远方。那里有她的亲人,有她的牵挂,还有楼兰至尊堡
楼兰,至尊堡。一轮发红的血月悄然升上中天,从淡渺的绿雾后洒下清冷玉华。
楼兰剑派的长老权抗鼎绕过还闪着油灯光亮的心寂佛堂,来到后院外的一座小土堆前。土堆上多了一个坟头,厉问鼎的衣冠冢便坐落于此。
当然,非是迫不得已他也不会选在深更半夜里前来,毕竟这不是拜祭的好时候。
但权抗鼎此刻却有非来不可的苦衷。因为他来见一个人,一个守在衣冠冢前几近两个月的青年人──现今的楼兰剑派掌门人,厉青原。
他站在土堆下,目光微抬便看到了如石像般跪坐在厉问鼎墓碑前的厉青原。
望着厉青原挺直的跪姿,权扛鼎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两个月快了,厉青原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跪在坟前,进入冥思之境从未苏醒过。
起初大伙儿只当他是心伤过度,很快就能恢复过来。然而时间一天天过去,众人期待的“恢复”始终没有到来。厉青原就似和膝盖下的那片黄土较上了劲儿,不管刮风下雨雷鸣电闪,都不会挪动一下身子,甚至连眼睛都未曾眨动一下。
于是楼兰剑派所有的担子都压在了权抗鼎的肩膀上。自从林拒鼎离奇惨死后,他赫然已成至尊堡的二号人物。眼见厉青原高高挂起,整日对着厉问鼎的衣冠冢发怔入神,直教人担心不已。他又是苦恼又是无奈,只能焦头烂额地奔前忙后。
屋漏偏逢连夜雨,一场无量天照霍然而至。至尊堡两个月里接连遭受数度劫难,大批的弟子不幸伤亡,原本的楼兰九鼎在厉问鼎、林拒鼎和费拔鼎相继谢世后,又倒下了褚扛鼎、周铸鼎,只余下自己和另外三位长老苦苦支撑危局。
倘若单是这些,权抗鼎也就任劳任怨地替厉青原担待了。可惜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一封来自天山神会宗的书函,彻底超越了他所能承受的极限。
那是一封神会宗宗主殷长空亲笔落款的战书,在权抗鼎的桌案上已搁了三天。
这三天里他没有一刻感觉好过,与另外三位长老密商数次,除了加紧布防邀约人手外,当务之急自是请出厉青原主持大局。
所以三天里他不知跑过了多少次心寂佛堂后的这座小土堆,而今夜已再不能等。
他一咬牙走上小土堆,来到厉青原的身后,躬身道:“少掌门──”
没有出乎意料之外,厉青原毫无反应。于是权抗鼎提高了音量,再次唤道:“少掌门──”然后一次又一次,直至他运足丹田之气,将声音送入厉青原的耳朵里,这位楼兰剑派的少掌门依旧是稳坐钓鱼台。
权抗鼎终于按捺不住心头的焦灼和愤怒,伸手拍向厉青原的肩膀道:“少──”
不料指尖刚刚碰触到厉青原肩头的衣衫,顿感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从他体内迸发而出,将权抗鼎偌大的身躯凌空抛起,翻落到小土堆下。
权抗鼎稳住身形,呆呆地望着恍若不觉的厉青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忽听身后传来厉夫人的嗓音道:“权三哥,青原此刻是唤不醒的。”
“嫂夫人──”权抗鼎回头施礼,苦笑道:“明天殷长空就要登门挑战了。”
厉夫人神情宁静,注视着爱子的背影,幽幽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权抗鼎欲言又止,愣了老半天后猛一跺脚,大步流星的离去。
厉夫人兀自凝望厉青原的背影怔怔不语,仿似并未察觉权抗鼎已然走远。
第五集谁与争锋第四章枪神
日上三竿,炽烈的阳光蒸得小土堆直冒热气。已经一个多月没下雨了,干裂的土地在饥渴中喘息,可连吹过的风都是滚烫的。
虽然楼兰地处西域,往年三五个月没有一滴雨也属正常。可自从无量天照莅临后,却连这干旱也变得反常。入秋后太阳越发毒辣,天空中漂浮的云彩非但没能遮挡阳光的直射,反而像一面面翠绿色的铜镜,烤得地上直发焦。
庄稼已经绝收,牲口的饮水也成了问题。可人们除了仰头痛骂贼老天外,惟一能做的却还是烧香求神,指望龙王爷能降下一场及时雨。
或许是苍生的求告终于感动了上苍,广阔无垠的天幕上忽然涌动出一团团墨绿色的浓云,刹那遮蔽了恼人的烈日。接着,从沙漠那边吹来的狂风卷裹着浓烈的沙土吞没了广袤的戈壁与绿洲,天色瞬间变得昏暗无光,白昼如夜。
对于所有这些天气的变化厉青原浑然不觉,兀自忘我地沉浸在道虚篇的神妙天地里,如醉如痴地汲取着点点滴滴的明悟,再将它们化作哺育道心成长的能量。
他已在厉问鼎的衣冠冢前整整静修了六十七天,没有起过一次身,更没有与人说过一句话。但这并不代表他未曾感觉到权抗鼎的到来与离去,更不代表他忽略了厉夫人已在小土堆下默默陪了自己一宿。
然而此刻已没有任何力量能够中断他向天道巅峰发起的冲击。他就像一艘鼓足云帆的扁舟,乘风破浪徜徉在不可思议的天道浩海之上。那风推动着、引领着,使他不能停也不想停,惟有不断地向前、再向前,直至彼岸。
无疑这风的力量来源于父亲的猝死,更是来源于他和吴道祖之间电光石火的一战。三十余年的自负与骄傲,都在吴道祖的左手一挡与右手一抓中粉碎,却也令他清醒地意识到──要想击败吴道祖替父报仇,就必须站上天道的峰顶
“哗──”大雨倾盆洒落,将厉青原孤傲的身影笼罩在一团蒙蒙水雾里。
晶莹的绿色雨点劈劈啪啪地滴落,渐渐渗入了他的青衫里。或者更准确的说,是渗入了他古铜色的肌肤中。
不止是雨点,还有吹来的风,扬起的沙几乎所有碰触到他身子的物事,无论有形的无形,都匪夷所思地被吸纳进了厉青原的体内。
gu903();这些惊人的变化自然无法逃过厉夫人的眼睛。她惊异地发现,厉青原的肌肤慢慢起了变异,先是有一层淡淡的青光从体内散发出来脉脉流动,而后凝结成一缕缕浓密的丝光,如同春蚕作茧,将他的身躯逐渐包裹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