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我祖籍米脂县。”
薇莺模糊的想起这是个地理书上才见过的地名,女人一笑:“我虽然不是这里人,却从小在这里长大,我爹是永安知府,我们一家都在这里。我爹虽然没啥大本事,也谈不上爱民如子,但却老老实实的做着他的知府,也不干那些亏良心的事。谁想到,有一日,忽然来了好多兵把我家团团围住,二话不说就抓走了我爹娘。我后来才晓得,前线跟洋人打仗,从永安出了一批粮草,仗打输了,追究责任,那些带兵的没事,却揪出我爹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知府,你说可笑不可笑。我们家一下就散了,爹娘死在牢里头,我的两个弟弟不知所踪,我被卖到沪上。当初我不愿接客,被打的皮开肉绽,那些折磨人的法子,我如今想起来还会害怕,可终究都过去了。”
刚抽完大烟的女人脸上有种满足惬意的笑容,可搭配着她说的话,直叫薇莺心里发冷。
女人见她的神情,明媚的笑了笑:“薇莺啊,当初看见你,我好像是看见了自己。我知道如果那个时候叫人梳拢你,你一定活不成了。可过了那个坎,你慢慢的就会想活下去,再脏再贱,你也会活下去,是不是”
薇莺沉默不语,女人叹了口气:“再说,你如此好的一块玉,这第一刀可是最重要的,第一刀坏了,后面再如何补救,都白费了一块好料。我要等着那个能雕好第一刀的人。”
薇莺抬起头问:“妈妈说的是不是谢少爷”
女人又叹气:“我原本想着以谢少爷的人品,梳拢你可是再合适不过了,谁想到傅团长会中间横插一杠子,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好在傅团长人品也不比谢少爷差,女儿啊,妈妈劝你一句,你如今想的那些全是白想,除非你立时就死了,不然早晚你都得叫人梳拢,当初你既然走出了这一步,难不成还想做一辈子清倌人这样吧,你若是舍不得谢少爷,我就想办法帮你周旋周旋。待到你与谢少爷成事之后,傅团长若是还挂着你,到时你再笼络他,想来他也不会在意。”
她脸上一片诚恳。
薇莺蹙眉,有些说不出口:“可他们两人是表兄弟。”
女人哈哈大笑:“表兄弟又如何当初梳拢金绯的是潘家公子,你可还记得,前一两年,潘老爷还曾与金绯做过不少次花头,难道因为潘公子,我们就得把潘老爷的生意往外推这大大小小的妓院里,婊兄弟多着呢。”
薇莺心口作呕,难以接受,女人劝道:“我晓得你脸嫩,无妨,日子久了就惯了。”
凭良心讲,比起会乐里其他的妈妈,她真的算不错,对手下的姑娘从来不打骂,舍得出钱栽培,若是姑娘要从良,她也不会拦着。
当初也是她,向绝境中的薇莺伸出了手。
她手腕高,在她自己的这个小世界中逍遥自在,任意而为。
薇莺觉得眼前这个女人是她所有见过的女子中,不多的能叫人由衷生出几分敬佩之情的。
出了妈妈的房间,薇莺往回走时,经过后院。
夜空中挂着一弯上弦月,淡淡月光中的院子欲诉还休。
薇莺站在院子里,夜晚的凉风从她身边吹过。
她前方后背都是叫人看不分明的昏暗。
她可以选,在这玉琴楼的院子里,慢慢腐烂掉,或是移植到大户人家,比如谢家的后院里,慢慢腐烂掉。
人的堕落很容易,放任自流很快就堕落的没有人样了。
只是若就此妥协,看着自己一路呼啸着往深渊滑下去,她真不如立时就死了。
薇莺一直努力挺着脊梁,哪怕是贱如草芥,任人践踏,她还是拼命不让自己塌下来。
也许在旁人眼里,她在欢场上曲意逢迎,身上的骨头早就寸寸折弯了。可她自己清楚,哪怕她这辈子再也做不成女学生了,她在自己心里还是那个抱着书本,背挺的笔直,微昂着下颌如兰花一般的骄傲女生。
她想看看,若是她丢掉了最后一丝尊严,她还能坚持到何种程度。
薇莺这样想着,骨子里陡然生出一种赴刑场般的慷慨斗志,你们要我折腰,我偏要站着,你们要我腐烂,我偏要枝繁叶茂,生机盎然的戳到你们眼睛里。
谢仕甫到城东的驻军军营找傅正襄,傅正襄正在训练手下的兵。
傅正襄顶着日头往外走,满脸油汗,身上那件草黄色的夏季军服最上面三颗扣子是敞开的,与前方等在那里一身中山装的清俊青年不在同一个世界。
见到谢仕甫,他咧嘴一笑:“我还以为你早几天就会来找我。”
谢仕甫守着规矩,叫了声:“二表哥。”
傅正襄看了看天色,拍拍谢仕甫肩头:“走吧,我请你吃饭。我们慢慢聊。”
离军营不远有一家凤琳楼,傅正襄开了一间单间,要了几个小菜,两碗爆鱼面。
等着上菜的时候,傅正襄从裤兜里摸出皱巴巴的半包烟,抖了一根出来:“我这里只有小乔,来一根”
谢仕甫接过来,他的姿势很绅士,手指端正的夹在过滤嘴的末端,抽起烟来很有节奏,不急不缓,隔个一阵,掸一掸烟灰。
傅正襄看他这副模样,莫名不痛快,眯了眯眼:“说吧,什么事”
“二表哥,”谢仕甫说,“过几日,我要回燕京,你要我带话给姨妈么”
傅正襄有些不信:“你这就要回去了”
谢仕甫说:“是,我原本就是来玩的,待的日子也够久了。”
傅正襄眼神上下扫了扫他:“你是早该回去了。”
谢仕甫微微一点头:“不过要再等几日,我要先为薇莺赎身。”
傅正襄嘴里叼着的烟掉在饭桌上,他冷笑:“你做梦呢。”
谢仕甫没有动怒,语调平淡的述说一个事实:“我爱薇莺。”
傅正襄从嗓子眼里冒出一声笑:“你这是在向我示威”
他把烟拣起来,放回嘴里:“没用的,我看中的女人,就算死,也得死在我手上。”
谢仕甫握了握拳头:“二表哥,你总要讲讲道理,凡事还有个先来后到。”
傅正襄哈哈一笑:“你当是排队买票呢我没道理讲。”
谢仕甫越发攥紧了拳头:“你又不爱薇莺,何苦非得跟我抢呢”
傅正襄换了一副正经兄长的表情,苦口婆心的劝道:“思桥,你不要忘了你的婚约,孙家不是好应付的,现在是文明年代了,你敢在婚前纳妾,孙家肯定要翻脸的。哦,难道你是想让薇莺不明不白的跟着你做外室好,你先去问问薇莺答不答应。思桥,你又是何苦呢你前途一片光明,不要早早断送在一个女人手里。对了,你那时在大学里不是成日上街游行,鼓吹救国救民么,你为了一个女人就要抛弃理想”
傅正襄的话,句句打在谢仕甫的七寸上,他被打的痛不欲生,抽烟的节奏都乱了。
他高声反问:“我救国救民与薇莺有什么关系难道我有理想就不能有爱情”
傅正襄叼着烟一笑,看他的眼神像在看白痴。
从那日潘府,傅正襄出现在薇莺面前一刻起,谢仕甫就觉得自己一直在忍,如今,谢仕甫被他激的再也按捺不住,猛的站起身,大叫一声,挥起拳重重打向傅正襄。
傅正襄仍是那副神色笑看着他,坐在那里一动都没有动,脸上结结实实受了他这一拳。
空气有一刹那的阻滞,万物都静了静。
谢仕甫还保持着握拳的那个姿势,呆看着他鼻腔里流下一道血。
过了一晌,傅正襄忽然歪头,“噗”的朝地上吐了口血,哼哼的笑了笑,道:“不就一个婊子么,你有这么恨我”
gu903();谢仕甫别过眼,坐回凳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