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桌子下方的屉子里抽出一张素白信纸,摊在桌面上。过了一晌,她又摸出钢笔,想了想,写下两行诗。
写完,她吹干了墨,叠好信纸,与簪子放在一处。
薇莺躺回床上的时候想,她要找妈妈求个情,梳拢之事若能拖上一时半刻都是好的。
薇莺半夜一番折腾,第二日就起的有些晚。
韭芽进房叫她的时候,她还躺在床上发呆。
韭芽仍是那副莫名兴奋的样子:“莺莺姐,还是昨天那个军爷”
薇莺一听头就痛,可来人她开罪不起,只好急慌慌的起身梳洗穿衣。
韭芽颠颠儿的跟着她往门外走:“莺莺姐,这人是谁呀”
薇莺没好气:“讨债的。”
韭芽瞪着眼:“姐,你怎么会欠了军爷的债”
薇莺哭笑不得:“你问我,我问谁去啊行了,你快点回去,被妈妈看见又该骂你了。”
韭芽撅着嘴,扒在门框上看着薇莺跟着来的军爷走远了。
军爷见到薇莺,拿眼角瞟她,脸色似乎在说,起的这么晚,你们这些妓女的生活真糜烂。
薇莺只当没见,觑着他肩章上的两个小三角,迟疑着问道:“这位中尉先生,请问您带我去什么地方”
中尉先生愣了愣:“团长昨天不是跟你说了,今天带你去看医生”
薇莺一听,连忙摇手:“不用麻烦了,我的病已经好了。”
中尉彻底撂了脸子:“别废话,我们团长说带你去看医生,你没病也得去,快跟上”
他说完就大步向前开拔,薇莺拎着一个深蓝色的小粗布袋子,在后边小跑也跟不上,一路气喘吁吁,出了一身汗。
到了车跟前,薇莺弯着腰喘气,她真庆幸穿了一双布鞋,不然脚腕子都得折了。
中尉等在那里,又用眼角瞟着她,薇莺自觉麻溜的打开车门坐上去。
司机是一个下士,中尉和薇莺面对面坐在后边。
中尉坐姿端正,目不斜视,薇莺觉得自己就像被他押解的犯人。
不过时间一长,薇莺也无所谓了,凑在车窗上看永安城的风景从眼前一一闪过。
掐指算算,薇莺到永安城已经快要两年了,这里是三朝古都,历史名城,可以游玩之处很多,但她除了陪着客人逛过几个园子,其余地方并不怎么熟悉。
青砖黑瓦,朱门斗拱,行人匆匆,薇莺恍惚间仿佛回到了燕京。
中尉一直在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着薇莺,她开始还有几分不自在,过了一晌,就见她转身趴在车窗上往外张望,他想不出窗外有什么值得看的,可她的脸却朝着车窗越凑越近。
他知道她是一个妓女,俗话说婊子无情,哪怕像她这样看着跟女学生似的妓女也是不折不扣的坏女人,是戏文里专吸男人精气的狐狸精。
他可没有他们团长那样道行高深,能与这样狐媚的女人过个几招,他在她面前只能端着架势,正襟危坐,他要与她划出明显的界限,让她没法勾引他。
可看着她这样带着一丝脆弱怅惘的神色看窗外,他心中微动,觉得她还不如大大方方的来勾引他,她软绵绵的趴在那里,什么也没做,但眼角眉梢,削肩细腰,无一不搔在他心头,却又叫他没法正义凛然的斥责她,反而更提心吊胆了。
薇莺不清楚她面前这位横眉冷目的中尉心中正水深火热的纠结,只奇怪下车时,中尉的神色更冷峻了。
到了诊所,前面已经有好几个人在排队,中尉对护士说了一句,护士抬起头朝薇莺看了看,招手道:“这边来。”
排在前面的人对视了一下,有人说:“欸,怎么不讲究个先来后到啊”
中尉冷眼朝那人扫了一下,习惯性的摸了摸枪,前头的人都安分了。
进了里间,洋人医生年纪有些大,慈眉善目的坐在那里,架着一副眼镜,目光从镜片上越过来。
中尉看了看医生,又看了看薇莺,走到门口又站岗去了。
医生是奥地利人,大约是有个德语流利的中国护士,他自己的中文说的颠三倒四。
老医生拿着听诊器在薇莺胸口听了听,问:“是发烧”
薇莺点头。
“感冒吗,经常”
“是。”
老医生皱眉,正要说话,门外有人喧哗,护士赶紧走出去看发生了什么。
医生要她张嘴:“嘴,阿”
薇莺张开嘴,医生拿着木板压下她舌头,看了看喉咙:“发炎。”
医生说,指了指喉咙,又指了指肺:“春天,注意天气,这里不注意,就这里。”
薇莺似懂非懂,老医生有点急,朝门口看,可外边的声音渐小,护士却还没回来。
医生又说了一遍,薇莺摊摊手,用英语说:“医生,我猜你的意思是不是如果不注意天气冷暖,喉咙经常发炎,就容易发烧引起肺炎”
医生眼睛一亮,连忙换成英语:“是的是的。”
换了更加熟悉的语言,老医生一下子焕发了生机,嘱咐她:“你的感冒没有好彻底,不过不太严重,我给你开些药片,你根据纸袋子上的用量服用。要注意不要过于劳累,感冒是要好好休息。”
薇莺连连点头。
老医生笑道:“没有强壮的身体,就要好好保养。”
薇莺也笑:“谢谢你。”
医生刷刷刷在药单上写了一行天书,薇莺接过,医生说:“找卡洛琳拿药。”
卡洛琳是那个护士。
薇莺等着卡洛琳拿药,中尉从她走出诊室就以奇怪的目光打量她。
这个会乐里的青楼妓女居然会讲外文,这就像狗会拿耗子一样,多奇怪。
薇莺装作没看见,拿了药出诊所,中尉忽然以提审的严肃口吻问道:“刚才你用英文和那个洋大夫讲什么了”
这下,薇莺真的成他的犯人了。
薇莺说:“我跟医生说,我被你们抓了,要他救我。”
中尉额头青筋猛的跳了跳:“你”
薇莺嘲讽一笑,率先上了车。
中尉似乎被她气的不轻,一路上都板着脸,快到会乐里时,薇莺从随身提着的粗布袋子里拿出个信封:“中尉先生。”
中尉眼珠转过来,又是眼角对着她。
她把手里的信封递出去:“请帮我把这个交给你们傅团长。”
中尉接过信封,信封凹凸不平,里面似乎装了件什么硬东西。
他捏了捏,薇莺说:“把里面的东西捏坏了,你可没法交代。”
gu903();中尉狐疑的看着薇莺,又低下头看了看信封,似乎在衡量要不要接下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