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侍卫微微示意。
看着方才扭断她胳膊那人一步步朝自己走来,桑叶只觉得身上冷汗直流,左手腕处残留的疼痛迅速蔓延至全身。
王恕意竟是一字未信?!
眼前人的身影像是一座高山,压得桑叶喘不过气。
他要做什么?接着扭断自己的右手吗?这一次王娘子还会再命令他将自己的手接回去吗?
桑叶的牙齿直打颤。
她怕疼。
眼看他的手已经伸到自己面前了,她连忙跪下朝王恕意磕头:“姑娘!我说!我说!求您别让这位大人再处置我了!”
王恕意拜拜手,示意那侍卫退下。
她本就是要吓吓她,哪能真的让人对她动私刑,似她这等贪心的小丫头,吓她一吓,便能吐出实话来。
王恕意拿起团扇扇风,轻声道:“说罢。”
桑叶轻轻啜泣,右手仍然疼痛,她却不敢去揉,只恭恭敬敬将事情和盘托出。
王恕意听着,摇扇的手一顿。
她也不确定那镯子是不是母亲赏的,但沈楼的人故意揭穿桑叶,她便顺势吓她一吓。
原来真是燕青。
她走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淡淡道:“除了要你来打听消息,她还让你做别的了吗?”
桑叶低头,余光正好瞧见王恕意下垂的裙摆,上面绣着柳叶花纹,做工细腻,她怕是一辈子都穿不上这种衣裳。
她按住自己发酸的心情,回道:“燕青姐姐只让我注意姑娘院里的情况,旁的倒没什么了。”
她是真的想不起还有什么。
王恕意皱眉,燕青此举是何意?
要一个小丫头来打听情况,好方便日后下手?可这样的差事,哪里就需要她如此破费?连鎏金的镯子都送出去?这桑叶眼皮子浅,她就能保证她不戴于人前,被人发现?
她方才瞧着,那手镯,确实是母亲的东西。
她正想着,却听她房中的一个丫头道:“姑娘,奴婢前几日见过这个桑叶......”
王恕意眉心一跳,道:“什么时候?”
那丫头道:“就前日上午,奴婢捧着熏炉走过一个凉亭,便在那里歇了会儿脚,随后,就来了几个小丫头,奴婢与他们说笑一番,便回来了,其中一个人好似就是她。”
桑叶听了,仿似刚想起来似的,长大了嘴巴。
她好像知道燕青为什么找上自己了。
熏炉。
王恕意眯起了眼睛,朝小潭道:“去看看那熏炉,有无问题?”
她们方才熏了那么久的香,别是被做了什么手脚。
若真是有问题的话,那燕青真算是蛇蝎心肠。
趁着人不注意时,在熏炉上做了手脚,找到其中一个贪财眼皮子浅的,既能打探消息,待到自己出了事,送去的镯子也能让她很快送命。
王恕意闭了闭眼睛,有些疲累。
若是她的猜想正确的话,那她和清荷小潭,以及一屋子丫头的性命,此刻已危在旦夕。
那熏炉已经在屋里燃了整整两日了。
......
“姑娘,我,我找不出来它有何不同......”
小潭急得跺脚。
王恕意刚要开口,便觉腰间被人搂住,来人身上的清冷梅香将她完全笼罩,给她无尽的安全感。
“你来了。”
原本站在一旁的侍卫见着来人,恭敬行礼,不着一言便后退,自己则在后头远远地站着。
沈楼抽出王恕意手中的帕子,仔仔细细的为她擦汗。
她久在日光下,脸上已经被晒得微微泛红。
“怎么站在这里?”他问。
王恕意靠着他,扭头瞧瞧跪在地上有些呆愣的桑叶。
沈楼顺着她目光看去,眼睛却无一丝波澜,他像是没瞧见地上的人似的,弯身将王恕意抱起,进了屋。
那侍卫却牢牢的站在桑叶身边,默默地盯着她。
......
待进了屋,得了阴凉,王恕意才算觉得好受些。
她被沈楼小心放在塌上,脱了鞋袜。
“去取些冰来。”沈楼随口道。
清荷听了,立刻应声去了。
廊下的小潭仍在着急地摆弄熏炉,想着是不是要找个会医术的前来看看。
王恕意靠在沈楼的肩上,道:“侯爷,燕青出手了。”
沈楼一只手搂着她圆润的肩头,一只手给她扇风,道:“我知道。”
随即,他扭头朝小潭道:“不必忙活了。”
小潭一愣,看向王恕意。
王恕意点点头,随后朝沈楼道:“那熏炉没问题是吗?”
要不然他不会如此镇定。
沈楼嗯了一声,随即,眼带笑意的朝她道:“今日,咱们就解决了她。”
有问题的熏炉早被他的人拿去悄悄扔了,她们用的这个自然是无事的。
王恕意叹气:“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随意寻个由头早早打发了她不就好了?
沈楼笑笑,捏捏她的脸颊,道:“她自己造的由头总比我编的要好些,你父母瞧了,也不能说什么。”
王恕意点点头。
沈楼将扇子给她,吻了吻她的额头,轻声道:“你好生歇着,我去处理。”
“好。”
沈楼走出房门,瞧着院里的桑叶,冷了冷脸色,抬脚便往外走。
桑叶迎着日光瞧,竟觉得他与方才王恕意的神情颇为相似,一时间又开始发抖。
侍卫将她提起来,丢在了连氏的院里。
连氏正在忙活着替王恕意清点嫁妆,却被家里的丫头告知沈楼来了。
她不敢怠慢,连忙吩咐身边人道:“你们继续清点,我去外头看看。”
说罢,便扶着丫头的手出去。
原本该跟着出去的燕青此时却出了神,像是不舒服似的。
库里负责清点的下人疑惑着看着她,道:“燕青姐姐,你不跟着夫人去吗?”
燕青掩在袖中的手一紧,笑了一下,转身去了。
“侯爷。”连氏见他带个面色苍白的小丫头到这儿,不免有些疑惑。
沈楼直接开门见山,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跟她说了。
连氏越听越心惊胆战,她扭头去瞧燕青,直接指着燕青道:“你——”
燕青似是已经预料到结果,她没有上前争辩,也没有跪地求饶,只是平静地对着连氏道:“夫人,终究是我对你不住。”
连氏好心将自己从外头带回来,让自己衣食无忧,却没想到她是李家安排的人,在她拜佛回来的路上,上演了一番卖身葬父的苦情戏码,利用她的心软,进了王家。
连氏指着她气道:“你——,真是李家的人?!”
燕青粲然一笑,轻声道:“是啊,夫人,这么些年,奴婢一直在骗您,就在不久前,还想杀了姑娘和侯爷。”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道:“我知道,您一定要说我忘恩负义、蛇蝎心肠,您救了我,我却替人给您一家使绊子,甚至要害了您的女儿。”
她突然哭起来,对着连氏道:“可我能有什么办法?啊?我出身贫苦,活到现在已是不易,可他们不放过我!拿我的家人要挟我,夫人,你说,我能有什么办法?!”
燕青似是将这些年的不甘和委屈,尽数倾泻出来,什么都顾不得了。
她这些年造的孽时时刻刻在折磨着她的心灵,早在几年前,她便不想再替李家卖命了。可是,前些日子,李家竟然下令要她杀了沈楼和王恕意。
她是瞧不起王恕意,一个被休弃的女人,都能攀上高枝,而她却要一辈子为奴为婢,还要永远受人摆布,干尽坏事。
可她再不喜欢她,也不想杀了王恕意,她是夫人的女儿,这些年,只有夫人是真心待她,她不想让她伤心。
可她没有办法。
她没有本事杀沈楼,便只能朝王恕意下手。
即使知道有沈楼在,她不可能成功,但她还是做了。
此刻被揭穿,对她倒是一种解脱。
连氏脸色发青,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你父母早已经没了。”
突然,沈楼轻声开口,打断了燕青的哭泣。
“隆庆八年,你父亲方远便因疾病不治身亡,紧接着,你母亲也跟着去了。”
沈楼拿出一份隆庆八年京城的死亡名单给她看,上头赫赫写着她父母的名字。
燕青愣愣地接过,仔细瞧了瞧,上头盖着户部的印章,确实是真的。
她的父母死了?
她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沈楼叫人把她抬走,朝一旁没回过神的连氏道:“岳母大人,人我带走了。”
连氏愣愣点头:“她......”
终究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她落到沈楼手里不知会有什么下场?
沈楼瞧出她的心软,垂下眼睛,淡淡道:“恕意受了惊吓,岳母不去瞧瞧她?”
这话一出口,连氏的注意力果然成功转移。
她连忙起身,道:“我去瞧瞧她。”便出去了。
沈楼见她走了,冷冷瞥了一眼地上不住发抖的桑叶。
一旁的侍卫瞧见他的眼神,连忙堵上嘴,将人拖走了。
沈楼拿起方才放在桌上的镯子,瞧了瞧,走出去,随手扔给一个侍卫,道:“快马加鞭,寄给京城,交到李元手上。”
他瞧见这个,便会知道是什么意思。
沈楼笑了笑,他也要他们尝尝王恕意曾经尝过的胆战心惊的滋味,他就是在明明白白的提醒他们,燕青已经事败,终有一日,他们头顶的那把刀会落下来。
他要他们寝食难安、夜不成寐。
第70章
连氏白日里看过王恕意,晚上便将事情跟王宴说了。
不但是燕青,李家安插在他们家的全部细作均被关了起来。
王宴在官场经历惯了尔虞我诈,听闻此事,也只是淡淡叹了口气,安慰连氏不要过于伤心。
至于如何处置,他全权交于沈楼决定。
......
王家的隐患算是彻底没了。
很快便要送姑娘大婚了,这件事并没有起太大的波澜,王家众人皆都忙活着准备大婚的事宜。
王恕意瞧着府里安稳忙碌的样子,散着头发,倚在窗口,不知在想些什么。
清荷瞧见了,将明日她要穿的嫁衣收好,关上衣柜后,才上前劝道:“姑娘,已经戌时了,明日还要早起,这便歇下吧。”
夏日蚊虫较多,王恕意抬手将窗户关上,将蝉鸣挡在屋外。
“母亲已经回去了?”
方才连氏过来一趟,跟她说了会儿话,因时辰较晚,不想打扰她好觉,便起身回去了。
“是,小潭已送夫人回了。”清荷将竹席铺在床上,免得王恕意夜里热醒。
王恕意已经洗漱完毕,她起身上床,笑道:“这个时候小潭还不回来,怕是母亲又在拉着她说动说西的。”
清荷放下帐子,也跟着笑:“夫人也是放心不下姑娘,所以才要我跟小潭多注意些。”
她将帐脚掖在席下,吹了灯,方退了出去。
屋里放了冰,身下又有竹席,很是凉爽。
王恕意卧在床上,却睡不着。
明日就要出阁了,虽到了京城,才能真正拜堂成亲,但她的心还是在砰砰跳个不停。
她和沈楼终于要成亲了,像做梦一样。
她翻了个身,却瞧见一个人正坐在床边注视着自己。
虽是一片漆黑,看不清他的脸,但她知道,那是沈楼。
成亲前夜的男女双方是不能见面的,可他却来了。
她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他。
沈楼叫她看得发热,伸手轻抚上她的脸颊,轻声道:“睡不着?”
寂静的夏夜,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此刻听着愈发显得清冷迷人。
王恕意抬手抚上脸颊上的大手,轻轻嗯了一声。
沈楼俯身,温热的呼吸洒在她的脸上,与她的气息相互交缠。
“我也睡不着。”
轻薄的纱帐挡住两人紧靠的身影,一只鸟儿落在窗口的树枝上,好奇的往里瞧,见房屋紧闭,什么都瞧不见,便轻啄羽毛,双翅一震,飞走了,只留下满树的蝉鸣。
王恕意一张脸开始发烫,身下的竹席似乎已经失去了作用,后背变得又热又湿。
她轻咬嘴唇,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用气声道:“热。”
头顶传来一声闷笑,沈楼的唇角划过她的脸颊,引起阵阵战栗。
随即,他伸手抓住床头她放置的团扇,起身,给她扇起来。
另一只闲置的手撩开她鬓边微湿的碎发,防止它们黏在她的脸上。
一阵阵凉风袭来,王恕意感到清爽许多,但脸上被沈楼拂过的地方却痒痒的,她不自在地动了动。
沈楼笑着收了手,坐直身子给她扇风。
他自小便在宫里长大,举手投足之间皆是贵气,就连如今给人扇凉这样的小事,也做得风流夺目,叫人移不开眼去。
王恕意瞧他瞧入了迷。
沈楼抬手掩上她的双眼,轻声道:“睡吧,睡着了便嫁与我做新娘子。”
他心里高兴,言语之间掩不住的喜悦。
王恕意道:“侯爷今夜过来,就是专门看我睡觉的?”
沈楼久久没答话,她也不急,仍自顾自道:“那侯爷,我睡了。”
睡着,便闭上了眼睛。
他的手似乎有种魔力,让她不自觉感到心安。
长长的睫毛划过沈楼的手心,痒痒的。
他垂下眼眸,收回手,听她呼吸渐渐均匀,胸前慢慢起伏,便知她已然睡着。
黑夜里依旧能看出她白皙的皮肤,像是撒上了一层月光,在睡梦中,她的神态是放松的,仿佛是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竟微微勾起了唇角。
他静静看着她许久,放下扇子,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
将将过三更天,王恕意便被众人催着起来。
她睁着一双朦胧的睡眼,有些迷糊。
小潭笑盈盈地给她擦脸,道:“姑娘快醒醒吧,今儿是您的好日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