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恕意面无波澜,心中却酸涩难当。
一夜之间,她的丈夫便不再是她一个人的丈夫。不知道他以后会不会也同周莲说同她说过的情话。
“姐姐?”周莲叫道,“姐姐请喝茶。”
王恕意回过神,这才看见周莲一双眼睛盈盈发亮,正端着茶盏跪在自己面前。
她接过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真苦。
第5章
王恕意当天回去后,夜里身子又开始发虚,于是,她轻易不再出门,成日里只呆在流霜居里养身子。
转眼就到了九月,已经立秋,天气开始转凉。
经过这些时日的调养,王恕意的身子已经恢复不少。
其实,她本没有什么大病,不过是忧思过度导致身子有些羸弱。如今,她每日按时吃药,不时和清荷小潭等一众丫头说话解闷,心里已经不似从前般煎熬,身体也就跟着好了起来。
清晨,王恕意散着头发,照常坐在榻上喝药,刚将一碗药饮尽,便见小潭蹦蹦跳跳地进来,扬声唤她:“姑娘!”
清荷从高脚盘上拿起一枚蜜饯喂进王恕意嘴里,随后站起身用手指轻点着小潭的脑袋:“你呀!说过多少次了,别再这么毛毛躁躁的,要唤少夫人,‘姑娘’还是少叫些为好。”
王恕意柔和一笑:“不妨事,她年纪小,喜欢怎么叫便怎么叫,不必拘着。”
清荷摇摇头:“少夫人,您再这么宠着她,迟早要把她给宠坏了。”
王恕意捏着帕子,不住轻笑。
小潭吐了吐舌头,坐在脚踏上,欢喜道:“姑娘,家里来信了!”
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来,递给王恕意。
家里,指的就是王恕意的娘家,自她嫁入李家后,王宴夫妇思念女儿,又不好离开钦州来京看她,便每个月都给她寄来一封书信,聊表思念之情。
王恕意面上一喜,一把掀开身上的薄被,急忙从小潭手中把信接过来。
信封上写着'吾女恕意亲启'几个字,笔墨饱满、刚劲有力,是父亲王宴的笔迹。
王恕意用袖子擦了擦酸涩的眼睛,然后撕开信封,将里面的信纸拿出来。
她跪坐在榻上,眼睛越看越红,到最后,眼泪尽数滴落在信纸上,将笔墨都晕开了。
不知怎么的,她这些时日愈发的思念家人,见到这封家书,内心的委屈便再也控制不住。
清荷和小潭见她如此,也都微微红了眼眶。
王恕意哭够了,吸着鼻子吩咐道:“准备笔墨纸砚,我要给父亲母亲回信。”
“是。”清荷忙去准备。
王恕意从小潭手上接过绞了水的帕子,轻轻将哭过的脸颊擦了擦。
随后,她坐在书桌前,将千言万语皆付诸笔端,一会儿功夫就将信纸写了三大页。
同天下大多数孝顺的子女一样,她报喜不报忧,并未将李家纳妾之事告知父母,只是表明自己一切都好,望他们二老注意身体。
少顷,她拿起信纸,吹干上面的墨迹,放进信封封好,交给清荷:“送去吧。”
“是。”清荷领命出去了。
清荷拿着信,叫来一个经常帮忙送信的小厮,塞给他一块碎银,“这是少夫人的信,劳烦你给送到寄信的驿站去。”
“姐姐这么客气做什么?”那小厮咧嘴笑道:“少夫人的差事,小的自然会办妥当,请姐姐放心。”
清荷点点头:“那就有劳你了。”
说着,便转身回去了。
那小厮瞧着清荷走远了,便将碎银子随手往空中一抛然后接住,离开了流霜居。
然而他并没有出府前往驿站,而是转身去了清心阁。
周莲坐在孟氏边上,将王恕意写给父母的信一字一句地念给她听。
半晌,孟氏睁开阖着的眼睛,将胳膊放到软枕上,斜着身子懒懒道:“她倒知趣,没有把你嫁给时儿的事情告诉她父母。”
周莲将信放下,笑道:“姐姐自然是好的,我瞧她对您还是很孝顺的。”
孟氏冷哼一声:“孝顺?成日里苦着脸,像谁欺负了她似的,两年了,肚子到现在还没动静,还真是孝顺!”
周莲捏着帕子放在唇边,微笑着不说话。
“也罢,过几日趁着时儿休沐,带着你们去万安寺一趟。”孟氏双手合十,“希望这回菩萨发发慈悲,给李家一个孙儿。”
“莲儿啊”孟氏拉着周莲的手,“你可要争气呀。”
周莲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随即起身行了一个礼,微笑道:“是。”
晚间,出乎众人所料,王恕意出现在了饭桌上。
虽只做寻常装扮,但这些日子的将养,似是将她的精气神给养了回来,明眸皓齿,双颊红润,一看就是好气色。
周莲瞧见她,忙上前搀着她的胳膊,笑道:“姐姐如今可算出来了,这些日子姐姐都闷在屋里,我还以为是你不愿见我了。”
王恕意不着痕迹地抽开胳膊,淡淡道:“并非如此。”
周莲愣了下,很快她又扬起一贯的笑脸:“姐姐愿意见我就好。”
李时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见着王恕意,此时见到她,不由觉得眼前一亮。
他去拉王恕意的袖子,“恕意,你如今可是大好了?”
在一旁的周莲眼里闪过一丝不快。
王恕意双手交叠,低头行礼:“劳夫君记挂,妾身已然无恙。”
李时有些楞楞的,她竟对自己这样生分?难道还在为着自己娶周莲一事恼怒不成?
母亲说得对,那是为着李家的子嗣着想,她怎么还是这样不懂事?
李时心里顿时有些恼怒。
王恕意也不看李时的脸色,她又朝孟氏行礼:“母亲。”
估摸着李元一会儿要来,孟氏倒没怎么为难她,淡淡道:“坐吧。”
王恕意于是挨着李元在梨花椅上坐下。
不多时,李元便来了,等他率先动了筷子,大家才敢开吃。
李元在家人面前一贯严肃,众人碍于他的威严,都不敢出声,只得静静地吃菜。
突然,他放下筷子,朝王恕意道:“你父亲近日可有来信。”
孟氏和周莲夹菜的手一顿,神色都有一丝紧张。
听李元问起父亲,王恕意面上浮起笑容,站起身恭敬答道:“父亲今日来了信,说一切都好,还让儿媳待他向您问好。”
李元点点头,示意她坐下。
孟氏赶紧笑笑,夹了一块鸭肉给他,“老爷尝尝,这是厨房新做的菜式,您尝尝味道如何,不行我再让他们改。”
李元没吃,他端起一旁的茶盏漱了口,随口道:“你们吃,我还有公事要处理。”说着,便站起身走了。
他一走,众人便松了口气,安心吃起饭来。
待吃完漱了口,王恕意三人便要告退。孟氏也乏了,挥挥手,让他们离开。
此时天色刚暗,微有光亮,走在石板路上,依稀可见路边的秋菊正在盛开,秋风一吹,菊花微微晃动,给这夜间增添了一抹亮色。
待走到分岔口,王恕意不等李时开口,便朝他福了一福:“夫君,我回去了。”
李时刚要伸出的手顿时僵在那里,面上的神色也开始变得不好看。
他咳了咳,小声道:“我许久未见你了,咱们两个说说话。”
又转头朝周莲道:“表妹,你先回去吧。”
周莲并未闹着脾气让李时跟自己走,只是看着笑容有些勉强,眼睛里似有泪光,她声音轻柔:“表哥,你与姐姐是该好好聚聚,可别为了我生分了。”
她偏过头,故意露出白皙的脖颈,好似带着委屈,“那......我先回了。”
李时被周莲这一身姿态弄得心痒,想直接搂着她回去亲近,但他转头看见一旁身资单薄、静静立着的妻子,终究还是按下了心思,轻轻嗯了一声。
周莲刚一转身,便冷了脸色。
李时自然看不到,他扯着王恕意的袖子:“恕意,咱们走吧。”
王恕意被他拉着回了流霜居。
清荷见他俩一起回来,分外高兴,倒是小潭,一脸不快的样子。
他们伺候着两人梳洗过后,便退了出去。
王恕意穿着寝衣坐在床边,藏在袖子里的一双手攥成了拳头。
李时就在旁边,她却微微有些紧张,不知该开口和他说些什么。
他们已经太长时间没有见面了。
微弱的烛光下,李时看向王恕意,不由惊叹了下,真是好一个灯下美人。
王恕意单看长相并不是什么天姿国色,但如今在烛火映照下,她一袭月白色寝衣,散着头发安静地坐着,却显得分外温婉动人。
李时慢慢走到床边,在王恕意身边坐下,想要去抓她的手。
然而他刚将手伸出去,王恕意便猛然将手移开,让李时抓了个空。
王恕意一愣,自己这是怎么了?
她的身体......在逃避李时的触碰。
李时也楞了,他看了看自己的手,以为王恕意还在闹脾气,便耐着性子哄她:“这些日子,我并非不想来瞧你,只是你病着,我不想扰了你养病,这才......”
他坐近了一点:“我一直都想着你......”
王恕意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她此刻不住往旁边挪动身体,内心叫嚣着:远一点,再远一点。
最后,她移到了床的最左边,双手抓着床栏,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时,有人突然在外间喊道:“少爷!周姨娘回去的时候不小心踢到了块石头,如今脚腕肿得老高,请您去看看呢!”
李时神色一慌,一下子站起来,快步往外走去,没走几步,他又回头看了看王恕意,眼睛里似有犹豫。
王恕意赶紧道:“你去吧,周表妹的身子要紧。”
李时听着,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她的声音似乎有些急切。
然而他来不及多想,便道:“恕意,我去看看便回。”
王恕意笑笑不说话。
等李时一走,她才猛然将手撑在床上,不住喘息,随后又摸了摸额头,竟是一手的汗。
......
李时自然是没回来,王恕意躺在床上许久,方才沉沉睡去。
第6章
秋高气爽,夏日的炎热已渐渐褪去,天气开始转凉。
这几日因着周莲崴了脚,李时便没再来流霜居,这反倒让王恕意松了一口气,不必再担心自己该如何面对他。
一大早,孟氏着人来传话,说是趁着李时休沐,带她和周莲去万安寺拜佛求子去,让王恕意早早准备着。
......
“少夫人,天气渐渐凉了,您身子刚好,还是披上件斗篷吧。”清荷从紫檀木衣柜里找出一件翠纹织锦羽锻斗篷拿在手里。
王恕意点点头,低头让清荷帮自己披上。
清荷一边给王恕意系斗篷一边朝小潭道:“你跟着去,可不许玩闹,要照顾好少夫人才是,要是少夫人回来少了一根头发,我可不依。”
小潭睁大一双杏眼,嘻嘻笑道:“清荷姐姐,你可真是越来越像个老妈子了。”
引得清荷抬手要去打她。
王恕意对着铜镜往头发上插了一根和合如意簪,转头朝她们笑道:“好啦,别闹了,你们两个都多大了,还成日里跟个小孩儿似的,也不知羞。”
她们二人听见王恕意的话,方停下打闹,捂嘴偷笑。
王恕意瞧着收拾妥帖了,便起身朝小潭道:“走吧。”
小潭点头跟上。
等她们走到李府大门,瞧见管家李福早已在那里等着。
李福朝王恕意行了个礼,满脸堆笑道:“少夫人,夫人少爷和周姨娘还没出来,要不您先上马车等着吧。”
王恕意点点头。
李时与孟氏多半是在陪周莲,她腿脚不便,是要出来的慢些。
王恕意抬眼看去,一共有三辆马车停在李府门口,第一辆格外华丽宽大,自然是给孟氏准备的,剩下两辆倒与普通官宦人家的马车没什么分别。
她静默片刻,抬脚便往最后一辆马车走去。
一旁的马夫忙放下脚蹬,掀开帘子,让王恕意和小潭上去。
王恕意在马车上等久了,便将头枕在小潭的肩膀上,有些昏昏欲睡。
正要睡死过去,忽然听见小潭轻哼了一声。
王恕意朦胧着眼,抬起头问道:“怎么了?”
小潭一把放下车帘,脸上露出不满:“既然脚伤了,就该好好呆在屋里才是,做什么又出来,害的别人要照顾她。”
她在说周莲?
王恕意掀开车帘,抬起一双眼往外看去。
孟氏被李福搀着走在前面,而李时扶着周莲一瘸一拐地往门外走,两个人浓情蜜意,身子挨得极近,远远看去,仿佛叠在了一处。
王恕意收回目光,慢慢将车帘放下,她理了理身上的斗篷,静默无语。
小潭突然有点伤心:“姑爷他从前也对您很好的......”
王恕意垂下眼帘,神色平静:“都过去了。”
马车开始前行,一路上晃晃悠悠,秋风不时从车帘吹进来,将发丝吹到脸上,惹的人痒痒的。
一个时辰后,李家的车队抵达了万安寺。
本朝推崇佛教,光是在京城周边,大大小小的寺庙就建了不下上百所,万安寺就是其中之一,也是最著名的一所。它建在离京城不远的普华山上,香火鼎盛,很是灵验,平日里信徒来往不绝。
王恕意扶着小潭下了马车,抬头向上望去。
数百层由青石铺成的台阶,直通寺庙的大门。要想进寺,就必须亲自攀爬,以显对佛祖的诚心。
王恕意想起那天,她来万安寺为李时求平安,为了彰显诚意,数百层的台阶,她一层一叩首,膝盖都磕出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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