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无感。”他把半歪着的人扶直,理直气壮地说着。
“那你为什么总是挂着笛子。”江云宜笼着大氅靠近他,手中的笛子高高举起,“还能做得这么精美。”
黑暗中的竹笛笼着夜色的光泽。
叶景行也皱眉,不解地说道:“不知道,好似天生就很喜欢这个,我爹说我小时候一哭闹只要抱着竹笛就不哭了。”
江云宜听得目瞪口呆。
“就像你选择学医一样,莫名其妙又顺其自然。”他接过竹笛,在指尖漫不经心地转着,“你会吹笛子?”
“会的啊,还很厉害呢,我八岁入东宫赴宴的时候,表演的就是吹笛子呢。”她一把抢过笛子,皱皱鼻子,得意地说着。
“你没听到吗,可好听了。”她皱着小脸,有点点不高兴地娇气质问着。
这场被人突兀提起来的宴会,正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只是谁也没料到这场缘分会这样延续下去。
叶景行摇了摇头:“不记得了,我那次回剑南道之后大病一场,现在竟然回想不起在京都的日子,只记得当时见过你。”
“这么玄乎的嘛。”她摸着笛子也不在意,很快又说道,信誓旦旦,“你喜欢什么曲子。”
“你八岁时吹得是什么曲子。”他仔细回想那场盛大的宴会,他记得很多事情,却对这个环节毫无印象。
“是竹林落。”她得意地说着,“好像就是你们蜀州的调子呢,我偷偷拜师学的,大家都没听到,最后还得到皇后赏的一对玉镯子呢。”
她横笛在嘴边,很快一阵悠扬的笛声便飘了出来。
笛声婉转添长恨,管色凄凉似到秋。宛转悠扬的声音,在夜色中空灵绕梁,风在山间游荡,群山震荡,星空回响。
树叶沙沙作响为之附和,秋风瑟瑟为它谱曲。
叶景行眼神逐渐迷茫,最后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一个画面,却不是八岁的江云宜,而是梳着妇人发髻的江云宜。
她站在高高的山峦石头上,前面是陡峭的悬崖,秋风瑟瑟,衣袖翻飞,低垂的眉眼,落寞而疲惫,那双晶亮会说话的眼睛含着数不清道不明的哀伤。
眼角含着一滴晶莹的泪珠。
他忍不住上前,还未靠近凉亭,却突然又突然惊醒。
“好听吗?”一回神,就看到眼前明亮天真的浅色双瞳,笑脸盈盈,千言万语都是欣喜。
截然不同,天翻地覆。
江云宜见人不说话,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不好听吗?”她警惕地问着。
叶景行抓住她在眼前欢动的手,温热细腻。
“好听,确实是蜀州的民调。”他把那双手紧紧握住,沉默片刻后这才说道,“很好听,很开心。”
“因为我改编过了,原曲是所爱不得求的故事,我听着就难过。”
“嗯。”叶景行被那个幻境弄得神情疲倦,不由揉了揉额头。
幻景中,江云宜眼角那滴欲掉不掉的泪,好似一滴油瞬间落在火中,烫得他心中一紧,差点失态。
“你累了吗?怎么没什么精神。”江云宜见他沉默,体贴地问道,“那你眯一会眼,日出了我叫你。”
“不累,你很喜欢吹笛子吗?”叶景行收回神志,随意问道。
“喜欢啊,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亲切,老师还特意给我请了个夫子呢。”她皱皱鼻子,无奈说道,“不过很少吹,感觉不太对,我可以随意弹琴却不会轻易吹笛。”
“笛声过于悲凉清亮,有时吹着笛子就觉得心里难受,慢慢就不吹了。”
“可到了蜀州,心底那点制约好像就消失了,大抵是蜀州到处都是竹子,我看了亲切。”
她眯眼笑,眉眼弯弯,温柔又天真。
叶景行倏地心中一疼,那一瞬间的通感,让他脸上失了血色。
他放在一侧的手悄悄握住拳头,侧首看着她,清丽的侧脸在夜色中轮廓分明。
“日出还早,不如你先眯一会。”他轻声说道。
江云宜打了个哈欠,裹紧大氅,像个小刺猬团着。
叶景行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看着她整张脸都埋在狐裘里,安静又无辜地闭着眼。
“真的会有来世吗。”他接着江云宜睡沉后斜过来的身子,想起古剌那县的那座神秘的轮回神庙中的那条布愿。
那字迹分明是他的。
但他从不曾去过那个地方,更不曾写过布愿。
他不信神佛,却又莫名有种想念。
所以这辈子真的是他求来的嘛。
刚才的幻境太过真实,让他能清晰的感受到旁观时的心绪,那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痛苦。
“你是我的。”他低头,看着躺在他腿上睡得无知无觉,安然闲适的人,伸手点了点她鼻尖,把人紧紧抱住。
江云宜最后也没看成日出。因为太好睡了,叶景行叫了许久都没有反应,反而整个人蜷缩着,滚到他怀里去了,愣是一觉睡到第二日中午。
她颇为气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听说钦差明天就走了。”红袖碾着药,觑了自家娘子一眼,小心翼翼地说道,“三娘打算去送送吗?”
江云宜一愣,包装药的手停在原处,皱了皱眉:“这么早。”
“嗯,一大早送来的消息。”
“柴叔怎么说?”
“柴公说听三娘子自己的。”
江云宜哦了一声不说话,手上的动作明显加快了一些。
“世子呢?”
“叶夜早上派人来说,中午在军营不回来了,昨夜蛮夷出了火器,损失比较厉害。”红袖沉重地叹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
“快了,”江云宜给草药包扎上一个结。
“我去药方拿些药。”她起身,拎着一个篮子就走了。
第二日清晨,江云宜还未出门就听到大门口有动静,加快脚步朝着门口走着,只看到温潮带着二十个红衣卫正在和戴镇说话。
戴镇眉心紧皱。
两人同时发现江云宜,扭头看向她。
戴镇神色一松,连忙说道:“温中令怕三娘在蜀州不安全,特留了二十个红衣卫给我们,您看着如何……”
江云宜看了眼温潮,见他没说话便连连摇头:“我听子苓说过你们来时的情况,你们回京路程危险,我这里还有黑衣卫还有剑南军,不会有事的。”
“郎君说一定要三娘子收下。”温潮是个死板的人,说话一板一眼。
江云宜皱着脸,和戴镇面面相觑。
“真的不用。”
“郎君说要。”
“留下吧。”柴忠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三娘可要去送送温中令。”
“不用了,郎君说不需要。”温潮冷冷拒绝道。
江云宜愣在原处,傻傻地看着温潮。
“外面危险,郎君交代过了,心意到了即可,不必相送。”温潮留下人便打算走。
“等等。”江云宜连忙喊住他,从红袖手中拿出几瓶药来,局促不安地递到他面前,“不送也没事,这是我给温中令找的药,这是解毒的,这是补身体的……”
她一瓶瓶介绍着,最后统统塞到他手中。
温潮看着手中的瓷瓶子,嘴角紧抿,皱眉看着她,目光犀利而刺骨。
“郎君不好吗。”
江云宜瞬间明白他的意思,不由站直身子,沉默片刻说道:“很好,可是这不一样。”
温潮不说话,只是点点头,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
“温郎君这是什么意思。”红袖站在身后抱怨着。
江云宜看着温潮的声音消失在自己眼前,这才怅然若失地收回视线。
她知道,年少爱恋的情愫,真的全都消失了。
八岁便纠缠在一起的岁月,终于彻底解脱了。
“大概是急着赶路吧。”江云宜收回视线,心底那根若隐若现的弦突然松弛下来,原本无法消散的愧疚感消失不见了。
温如徐到底是一个君子,是一个温柔端方的人。
自己亲手划断彼此的联系,不忍把这个罪恶落在她身上。
“确定不让她来。”叶景行看着温潮独自一人回来后,挑了挑眉。
温如徐已经穿上绯红色的官袍,来的时候带了人马和粮草,长长的队伍看不到头,现在却是轻装上阵。
“不用了。”温如徐上马,眉眼低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照顾好她。”
“自然。”
叶景行信誓旦旦:“我们的约定……”
“自然算数。”温如徐眉宇间露出冷凝之色,“你也要做好准备。”
两人目光对视,最后齐齐移开视线。
“后会有期。”
“京都见。”
作者有话要说:竹林落——编的
综艺误我,b站的说唱新时代,熬过第一集,后面的真香。
第99章京都事故蜀州捷
大尧全境最近都不安稳,
剑南道战乱四起,北边戎族蠢蠢欲动,南边经历过空仓的事情,粮食巨减,京都又经历过易主和大火,时不时就有起兵的乱名。
本就人心惶惶的氛围,突然一则流言好似一阵风瞬间吹满大街小巷,市井街坊。
——泰山天子峰之中时常有人哭泣,沙弥问之才说其死得冤枉,东边有沐猴而冠之辈,牛马襟裾之才。
这个故事一听就非常荒诞,但更荒诞的是,流言在短短几日内传遍大尧大街小巷,甚至还有黄口小儿变出打油诗。
京都皇宫内,新帝双目布满血丝,狰狞地瞪着底下跪着的人,地面上到处都是散落的奏折,御书房好似被一阵大风刮过,狼藉一片。
“去查,给朕去查,是谁编造大不敬之词,胆敢传播谣言者,株连九族。”
新帝大声怒吼着,一张脸涨的通红,双手拍得桌子哐哐直响。
底下跪着的京兆府尹和京都左右校尉瑟瑟发抖,不敢抬头。
“还不滚下去办事。”他见三人不动,气得脑仁疼,手边的砚台直直地扔了下去。
那三人惊慌失措,连忙起身退下。
这三人是官家匆匆提上来顶替位置的,原本三人随着京都那场大乱下去陪先皇。
不曾想,新提上来的人到底是酒囊饭袋,一点小事都搞不懂。
顶了黄羌成了大太监的张如海不动声色地站着。
“到底是谁?是谁在背后做这些肮脏手段。”他坐在龙椅上咬牙切齿,“顺义呢,找到了吗?”
张如海低身说道:“不曾,内宫已经前前后后翻了三遍了。”
“去找。”新帝脸色扭曲,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张如海慌忙跪地,虔诚应下。
这个皇帝自他从太子登基那一刻便不得安身,没有一件好事发生,事事不如意,时时不顺心。
“启禀官家,张贵妃特意做了杏仁糕送来。”
门口小黄门恭敬说道。
张贵妃是缮国公家的小娘子,嫡亲出生,一个月前入宫便极为受宠,风头大涨。
皇后和官家气氛一直古怪,谁都在想,中宫之位是不是要换人了。
官家闻言依旧是面无表情,咬紧牙关,但还是冷静开口:“让爱妃回去好好休息。”
张贵妃长的极美,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开,闻言只是咬了咬唇,轻声道谢。
消息传回中宫的时候,晋级为皇后的温寰只是逗着小女儿,脸上含笑的模样都不带变。
“张贵妃这几日和后宫冲突越来越大,今日还去御书房献殷勤。”小宫女忿忿说道。
“闭嘴。”素锦怒叱道,“去门口跪着。”
小宫女心生不愿,悄咪咪去看皇后,却见她依旧是笑脸盈盈地逗着小公主,脸色一白,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去门口跪着。
“这是官家早上赏赐的蜀锦,昨天刚到地,总共才十匹,八匹都送到娘娘这边了,娘娘要看看吗?”她浅笑着问道,“小公主长得快,也该做身新衣服了。”
“不必了,放起来吧。”温寰收回视线,神色淡淡的,“大郎君什么时候回来。”
素锦嘴角闪过苦涩,但又强打精神说道:“说是快了,坐了水路回来,大概十日后便到了。”
“嗯。”温寰靠在软塌上,眉眼沉静,原先张扬明艳的少女一瞬间沉稳下来,眉眼都甚少带着笑意。
她累了。
温如徐还未回来,请罪的折子已经上了上来。
此次出行没有完成任务,剑南道的兵权没有收回来,人也没有带回来。
官家大怒,但还未来得及降罪,就又听说皇后大病的事情,小公主哭闹不止,差点哭撅过去,中宫乱成一片。
一时间僵在远处,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张如海看得清楚,官家额间的青筋都冒出来了,可最后还是高拿轻放。
就拿捏官家心思这一点,宫中众人无一人能及。
他垂眸,低声想到。
温如徐回家那日是深夜,温府却是华灯如昼,灯火不熄。安平县主穿着素衣,捻着佛珠,平静地坐着。
“母亲。”他入门行礼。
颜昼细细打量着他,这才松了一口气:“瘦了,既然平安回来就回去休息吧。”
温如徐只是沉默地坐着,悠黄的烛光落在消瘦的脸颊上,衬得人也落寞了许多。
温家至今还挂着白布,原本热闹的家族一夜之间冷清了不少,颜昼这等爱俏爱美,自小不曾受过一点委屈的人,此时不得不白衣素髻,端着不苟言笑的神态。
“怎么了?”她见人不懂,扭头不解地问着。
“想给父亲烧柱香,母亲与我一起吗?”
他放下茶杯,眸色深沉,跳跃着微光,倒影而下的阴影落在他脚边,憔悴而阴沉。
颜昼注视着他,透过那双眼眸看到他内心深处,最后平静地点点头:“一起去吧。”
温兆的牌子日日有人擦拭,烛火照耀下依旧崭新发亮。
温如徐跪在蒲团上,恭恭敬敬上了几炷香。
偌大的祠堂内只有他们母子二人,手臂粗的白烛灯芯发出噼啪地一声脆响。
“你有心事。”颜昼站在一旁,温柔地注视着他。
“做纯臣真的是对的吗。”温如徐的声音格外缥缈,在祠堂中稍纵即逝。
颜昼脸色微变。
gu903();“姐姐过得不好,母亲过的也不好。”他抬头,睁眼,看着温家数百个排位,密密麻麻,百世积累,高高在上的阶梯上,自开立门户的先辈开始到刚刚去世的温兆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