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家出过十位丞相,十三位中书令大夫,入朝为官的子辈数不胜数,也曾经历过改朝换代,但始终能在乱世中屹立不倒。
凭借的是只忠于帝王的作风,多年来始终不站队。
“这话别说了。”颜昼敛眉,平淡说道,“我很好,你姐姐也很好。”
“可来不及了。”
他起身,长长的身影落在整齐排列的牌位上,眉目低垂,无可奈何地说着。
“是你……”颜昼身形摇摇欲坠,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到嘴的话却又被自己死死捂着。
在京都陷入一片风雨缥缈的时候,剑南道中叶景行却在深夜骤然发起反攻。
蜀州三万士兵,联合平洲一万将士,在夜黑风高的深夜踏着夜色,不声不响越过布河,毕竟蛮夷视线所及之边际。
只能堪堪卡在岸边。
这也是叶景行一直把人逼到这里的目的。
打了个视线差异。
喊杀声瞬间划破漆黑的天空,与此同时,带火的长箭凭空而起,直直落在箭塔上,蜀州顿时热闹起来。
“杀!”叶景行穿着玄色盔甲自正面攻击,手中□□在微暗的烛火中闪闪发光。
江云宜抱着药箱坐在江府大堂内,目光落在天边被火/药照亮的地方,火光时明时暗,喊杀声却是一直顺着风传过来。
“还没结束吗?这次好久啊。”陈黄有些困了,打着哈欠,窝在玄子苓怀里,死命睁大眼睛。
水淼也是困得团在椅子上,脑袋一点一点的。
“去内屋休息吧。”王来招看不过去了,指挥着几个妇人把小孩抱紧内屋的软塌上休息。
“三娘若是累了,也去内屋眯一会。”柴忠说道。
江云宜摇了摇头,一双浅色眸子清亮:“不困。”
“你看这双眼,要不是你拦着,你能冲到前线去。”王来招打了个哈欠,打趣道,“我可熬不住了,和小子们一起眯一会。”
江云宜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
“等会去城门口接人,记得带上红袖和黑衣卫,不要冒冒失失出去。”柴叔早已是睁一眼闭一眼,但仍开口劝道,“大晚上不要再出去了。”
江云宜瞪大眼睛,眼睛滴溜溜地转着,脸颊微红。
“黑衣卫又不是吃素的。”他嗤笑,却又顾忌她的面子,不再过多言语。
这场战打到东边的太阳余光跃了出来,懵懂的天光擦亮了天际,远远传来的交战声,这才隐隐有了消停的痕迹。
江云宜起身,忍不住向外走了几步,仔细侧耳听去。
接连不断的火/炮声好像真的停息了,吵闹的蜀州倏地安静下来。
玄子苓被突然起来的安静反而惊醒过来,弹跳起来,紧张又迷茫地说道:“结束了吗?结束了吗?”
“不忙出去,让黑衣卫去看看。”柴忠止住她的脚步,打了个眼色,一旁黑衣卫连忙跑了出去。
江云宜突然坐立不安。
玄子苓眨巴眨巴眼:“你好像很关心世子啊。”他懵懵懂懂地问着。
“赶紧去睡觉,哪来这么多话。”江云宜红了耳尖,扭头,一张脸凶巴巴地瞪着他。
玄子苓丈二摸不到头脑,越发迷茫了。
就在此时,一阵巨大的喧闹声由远而近地传来,几乎要把屋顶掀翻,但是声音极为嘈杂,谁也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
江云宜一震,再也忍不住了,直接跑了出去。
柴忠追赶不及,连忙让人追了出去,玄子苓也紧跟着跑了出去。
江云宜拎着裙摆,朝着城门口跑去,沿途到处都是探头探脑,打听情况的人,不时有人在高声说着蜀州方言。
等她跑到气喘吁吁跑到城门口的时候,已经密密麻麻围了一堆人。
“怎么了?”玄子苓逢人就是坚持不懈地问着。
“赢了吗?赢了吗?”
他带着江云宜好不容易挤到最前面,只看到满身是血的士兵被人推着入了城内,长长一条队伍,有人欢喜有人忧。
这些都是剑南道的英雄。
江云宜踮起脚尖,死死盯着城门口。
人群中突然传来极大的欢呼声,拥挤的人把她向前推着,冲散了她和玄子苓,她被迫向前走着,涌现城门口
“赢了,赢了吗。”
“是不是大胜啊。”
人群中不停有人着急又慌张地问着。
有人喜极而泣,有人痛哭流涕。
“赢了!赢了!大胜!”
江云宜脸上的笑意再也遮挡不住,她匆匆抬头望去,只看到一匹匹高头大马走进城门。
为首那人正是叶景行。
她跳起来,激动地挥了挥手。
“世子生擒主帅,斩杀一万人。”
“蛮夷三位副将悉数死于马下。”
“王爷保佑剑南道。”
“是我们的世子啊。”
人群中激昂之声越来越激烈,有人大哭,有人大笑,千言万语在耳边回荡,说着各族语言的人在抱头痛哭,在放声狂笑,谁也控制不住情绪。
江云宜听着热烈而激动的人间欢腾,不由红了眼眶。
谁都知道,这场大胜来得太不容易了,剑南道牺牲了王爷,牺牲了北固,牺牲了太多太多人的性命,差点牺牲了蜀州。
现在他们的世子开始反击,带着他们迈出第一步。
蜀州还在,百姓还在,希望还在。
江云宜眼眶含着的泪,忍不住顺着脸颊落了下来,她连忙低下头,眼泪却是再也止不住。
她替人高兴也替人委屈。
“哭什么。”
不知不觉中人群的声响逐渐熄了下来,原本把她围住的人向着两边散开。
她在仓促又茫然间抬起头来。
只看到叶景行下了马,一步步走到她面前,脸上还带着来不及擦拭的血迹,血腥味带着凌厉的煞气,裹挟的秋意的凌冽,几乎能把人冻在原处。
可他现在这样缓慢而坚定地走到她面前,冷厉的目光迎着东出的日光,逐渐柔和下来,冲淡了他身上的凝质的杀意。
他伸手,露出那双修长的指尖,轻轻拭去她脸上还未来得及干涸的泪水。
他问。
清晰又认真。
江云宜看着她,眼眶内的泪水止不住往下流,可嘴角却是不由上扬,眉眼弯弯,浸染了泪水的眼眸晶莹剔透,眸眼清炯,好似琉璃剪秋水。
“我高兴。”
“我也是。”
他伸手,即使满怀血污,浑身盔甲,却依旧把人紧紧抱在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必不可能有错字
第100章风起云荣大幕开
“他们怎么就抱在一起了!”玄子苓拉着叶夜,一脸惊恐地问着。
叶夜任由他拉着,一脸不耐烦,板着脸不说话。
“你家世子也太失礼了。”他不高兴地补充道。
叶夜一脸可怜地看着他。
“你看看,你仔细看看。”叶夜把他的脑袋按在花坛后面,让他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一幕。
叶景行之前手受了伤,幸好没伤到经脉,但还是被吊了起来。
伤的是右手,叶府又没有丫鬟,日常吃饭就成了问题。
如今的一幕,正是江云宜在喂他吃饭。
“真是过分,让我们云宜做小丫鬟的事情。”玄子苓不忿地碎碎念着。
叶夜翻了个大白眼,接到世子警告的目光,连忙把人压着脖子带出去。
“少管,你情我愿的事情,就你离谱。”他把人火速带离现场。
“你没告诉他?”叶景行喝了一口粥,语焉不详地挑了挑眉,
“我以为他看得出来的。”她无奈地说着。
“我都跟叶夜说了,你怎么还不跟玄子苓说。”叶景行不吃饭了,靠在椅背上,有些不高兴,“你该不会……”
他眯了眯眼:“始乱终弃吧。”
江云宜手中的粥碗差点打翻,一张脸也不知是被这话还是这突然起来地靠近逼得又红又白,脸色精彩。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他继续靠近她,不悦地问着。
“吃饭吧。”江云宜向后仰去,手忙脚乱,捏起一块糕点就往他嘴里塞去,“幼不幼稚。”
“咳。”她咳嗽一声,扯回正事,“接下来要做什么啊,蜀州之危也算解了,蛮夷短时间内没有余力集结兵力了。”
叶景行咽下糕点,随意说道:“等消息。”
“那个流言……你弄得。”她小心翼翼地问着。
“这么损的事情明显就是文人手笔。”他嗤笑。
虽然借助了赛西施的水路,把事情几天内传得全国皆知,但这等事情,他也不会主动提起。
江云宜搅着白粥不说话了。
“那我们现在就干等着吗?”她眼皮子总是在跳,心中莫名不安。
这事蔓延得太快,纸是包不住火的,温家尚且还有祖传余威庇护,但剑南道却是仇恨拉满的,迟早会查到叶景行身上。
“嗯。”叶景行漫不经心地捏着她的手,把粥送到自己嘴边,指尖揉着指尖,“别想这些事情了,你打算饿死我吗?”
江云宜手指发烫,连忙收敛神思,抽回手:“知道了。”
流言越传越广,越来越离奇,甚至还把之前的草药案和粮食案都扯了出来,大尧人心浮动,民愤开始堆积。
新帝上任当真是没遇到一件顺心事,按下这头,浮起那头,偏偏又不是极有耐心的人,半个月的时间,流言越演越烈,朝堂上也是人心各异。
直到昨日泰山地动,塌了旭日山,山中的玉皇石被离奇拦腰断裂。
旭日山是皇帝泰山祭拜时的场地,其中玉皇石因为肖像加冕冠衣的人更是被当做神迹保护起来。
泰山不是没经历过地洞,次次官家都下罪己诏,可那一次都没有这次来得突然,来得凑巧,来得猛烈。
御书房都被砸了个稀巴烂,拖出去无数个宫人。
皇宫风声鹤唳。
“下什么罪己诏,朕做错什么了,混账,都是混账东西。”新帝踢翻脚边的椅子,大声怒吼着。
温如徐垂眸站着,手指笼在绯红色的官袍中,映得皮肤苍白,眉眼深邃,不言不语地沉默着。
“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好,卯起子睡,兢兢业业,可到处都是烂摊子,烂摊子。”
他气得直喘气,眼睛红得出血,双拳砸在梨花木案桌上,愤怒不甘。
先帝确实留下一大堆烂摊子,但当时有作为帝师的太傅一路保驾护航,朝纲勉强维持稳定。
太傅世家出身,文人楷模,一生奉献给朝堂,终身不曾娶妻,只收养了一个好友遗孤,却白发人送黑发人,做事虽然雷厉风行,但任谁也指摘不出错误。
如今这摊烂摊子更多的是太傅溘然长逝后,两宫相斗留下的,只是朝堂上没人有太傅这等魄力和手腕,甚至是足够的尊敬,开了口的伤口只会越来越大,越来越严重。
直到现在,被一个□□骤然点起,瞬间无人能控。
“是不是叶景行搞的鬼。”官家疑神疑鬼。
那张脸再也不是当初温文尔雅的模样,反而因为这几个月的烦心,迅速消瘦下来,颧骨突出,隐隐有了疯癫的迹象。
他的目光露在温如徐身上,平静中带着一丝猜忌。
“你在剑南道多日,难道就没察觉到什么。”
温如徐眉眼低垂,面不改色,冷静说道:“入了剑南道危机四伏,蛮夷流兵一直逃窜各州,战乱不止,蜀州十日发生三次小规模战斗,微臣都不曾仔细和世子说过话。”
“世子也不愿与臣说话,最后是江家三娘子送臣出的城。”
他最后淡淡补充道。
官家脸上的猜忌之色逐渐淡去。
是了,叶景行的性子狂妄得很,温如徐能平安回来应该靠得是和江云宜的旧情。
“蛮夷和剑南道的战事如何,为何迟迟没有战报。”他
恢复了冷静,揉了揉发疼的额间,心平气和地坐了下来。
温如徐沉默地摇了摇头:“微臣去之前,蜀州便是一直僵持,蛮夷占据上风,没有情报,应该是蜀州毫无无进展。”
官家紧握的拳头微微松了松,脸上的神情安静许多:“也是。”
“流言的事情查的如何?”
温如徐抬眉,露出一双平静无波的眼:“只知京都这边的流言是一个商人自扶州那边带来的,人已经走了,但是具体的源头因为流传的范围太广,至今没有痕迹。”
“扶州?剑南道?”新帝瞳孔一缩,“是叶景行……不对,叶家常年扎根剑南道,不了解京都……”
他突然咬紧牙关,手指微微颤抖。
角落中的温如徐抬眉,注视着他,目光平和,看着他沉静在自己的情绪中,脸色阴晴不定,最后只是眉眼无言地敛下,沉默地站着。
“下去吧。”新帝疲惫地挥挥手。
温如徐躬身退下,刚一出门就看到黄门提着食盒和章如海说着话。
“官家最近不是头疼吗?”
“皇后娘娘送来的药膳。”
“亲自熬得呢,特意让杂家送来的。”
那人是姐姐身边的大黄门。
黄门一见温如徐就殷勤地低头哈腰,温如徐点点头,面不斜视地直接离开了。
官家把眼前的一幕尽收眼底。
章如海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娘娘亲手做的十枣汤,官家可以尝尝,还热乎着呢。”章如海笑脸盈盈地说着。
官家疲惫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来。
“对了,把魏莱叫来,让他去查查扶州淮诺叫来。”他吃了几口,突然说道。
章如海心中一冽,但脸上还是笑容满面,低声应下。
京都风起云涌,局势瞬息万变,没多久,一骑铁骑从南城门策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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