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他一个人嘚吧嘚吧地说了许久,这才抬起头来,无辜说道:“啊,你要跟我说什么来着。”
江云宜皱眉。
原来南方缺粮,京都早有苗头,只是众人都没当一回事罢了。
剑南道每年军饷都是靠着南方和京都供给,现在又值战事,缺口却这么大,不论如何都不是好消息。
她脸色越发沉重。
“你最近怎么总是不开心的样子。”
玄子苓见她沉默,讪讪地问着。
“玄明堂已经是京都最大的医馆了,你开了梦寐以求的医学,甚至还有女医。”
他苦恼地挠了挠脑袋,手中的算盘哒哒直响。
“可我感觉你不开心的日子却是越来越多了。”
江云宜一愣,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是凝重的脸颊。
“不过,不开心也是正常的。”
玄子苓慢吞吞地放下帘子,让幕布遮住了自己的脸,随意的声音隔着布帘响起。
“长大了总是有烦恼的。”
“我以前为了生死,后来为了钱财,现在则是为了每日数不清的琐事。”
布帘后能听到玄子苓离去的脚步声。
沉重却也不失快乐。
玄子苓一向是个没心没肺的人。
门口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没多久就有人扑通一声跪在江云宜的面前。
“太,太傅,病了。”
江云宜脸色大变,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
“怎么回事,我出门前不是好好的嘛?”
“早上去了內宫,之后回来喝了雪莲,突然吐了血,现在人已经昏迷了。”
这人是柴叔的心腹,说话做事虽然惊惧但却不慌乱。
“玄默先生初步判断是中毒了。”
“中毒!”
江云宜坐不住了,拎起药箱往外走。
“回去!”
马车刚回到江府,就看到一辆黄色马车同时停在门口。
她心中一个咯噔。
下车的果然是宁康帝。
宁康帝神色匆匆,衣裳凌乱,一看便是匆匆而来的。
他看也不看江云宜,直接朝着太傅的院子走去。
江云宜慢了一步,刚一进门就被人拦下。
正是叶景行。
“你怎么在这里?”她惊讶地问着。
“我送太傅回来的,还未来离开便听到太傅昏迷了,直接留了下来。”
他神情近乎凝重,眉宇紧绷,带着煞气。
江云宜脚步一顿,扭头,轻声问道:“很严重?”
叶景行带着她,没有直接走花园,而是从小路出发,绕道去往丹白院。
“官家素来霸道,他不喜你,现在直接和他碰面,不过是触霉头。”
他今天倒也不委婉了,直接说道。
这样的话让气氛倏地紧张起来。
小道上弥漫着沉默的空气。
“今早,太傅和官家大吵了一架。”他在沉默中开口,“太傅辞官了。”
江云宜双手不由握紧。
“官家不允,两人在御书房不欢而散,当时太傅脸色就极差。”
“为什么争吵。”江云宜缓缓问出口,心思回转,灵关一闪,“粮草的事情。”
叶景行沉重地点点头。
“所以真的是……”
她没说出口,脸上露出惊疑难过之色。
祖父在剑南王一事中说过——“孰是孰非,都需要一个明确的证据。”
现在既然态度如此坚决,一定是有了结果。
“江南那人确实是顺义。”
叶景行摸上腰间的竹笛,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
“但是顺义消失不见了,官家坚持说与他无关,但內宫森严一个小黄门不翼而飞,简直是死无对证。”
“就凭这一点吗?”江云宜皱眉。
相比较这个事情的严重性,这个证据太草率了些。
“跟之前的草药案有关。”叶景行停在原处,长叹一口气。
“太子?”江云宜直接往他怀里撞了上去,抬头疑惑地看着他。
“是官家。”
叶景行把人扶住,低声说道。
“别声张。”他摇了摇头,伸手抵住她的唇,低声说道。
江云宜死死睁大眼睛。
“草药也是从江南来的,而且草药的数量一直对不上,第一批草药不见了。”
“太医院章太医被推出的很大一个原因便是登记册不见了。”
“那批草药大概是被官家卖出去了。”
“处理这么一大批草药,若想要神不知鬼不晓,卖去哪里更合适?”
他扭头,面色平静地问道,只是眼底深处冒出一点光来。
愤怒不甘,且失望。
“蛮夷?”江云宜颤抖着,“所以他们公然撕毁条约,完全不顾夏季行兵易生瘟疫的弊端。”
“有证据吗?”她眨眨眼,下意识揪住他的袖子。
“有。”他握紧手中的笛子,“但太傅全都烧掉了。”
江云宜提着的一颗心倏地落下,惊讶中又不觉得意外。
“但落了一张纸。”
一张破旧,被烧了一半的纸出现在她眼前。
她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一下,脑袋发蒙。
有舒长卿的名字。
“舒家被困在太仆寺少卿多年,碌碌无为,汲汲名利,怎么会突然变成少府监的铸钱监正呢?”
“推荐他的陈御史便是官家的人。”
“陈御史?”江云宜只觉得这个人的名字格外耳熟。
“在草药案后曾一直弹劾过太子,导致太子被禁足一月。”
叶景行收回纸,淡淡说道。
“那为何之前都说是太子?”她皱了皱眉,自嘲道,“也对,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被人发现背后的事,再牵出官家那还了得。”
“怪不得太子一句申诉的也没有。”
想必太子也是早早就知道了。
她突然多了一点说不出的失望。
她是离太傅最近的人,自然最能感受到太傅对官家的扶持和信任,对大尧的全新付出。
这样一心为国的人,被自己尽心辅佐的人背叛了,痛苦可想而知。
两人一拐弯,终于走到丹白院门口。
门口站满铁甲森然的黑衣卫,番海脸色肃穆地站在门口。
“官家在里面,还请三娘稍等片刻。”
他伸手拦住人。
江云宜捏着双说,焦急地站在门口。
天气炎热,这样一个燥热的末夏,空气却逐渐凝固,丹白院连虫鸣鸟叫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心中不安越发浓重,几乎到了坐立不安的位置。
叶景行只是沉默地给她打着伞,一只手轻轻地按在她肩膀上。
温柔却又力量。
第80章再无亲人回家去
天气沉闷得吓人,所有人的脸色都极差。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丹白院中安静极了。
太傅不喜喧哗,江府常年寂静,今日连风吹过大堂带来的树叶沙沙声都消失不见了。
江云宜被毒辣的烈日晒得头晕。
在她接连看到院内伺候的仆人和玄默先生被赶出来的时候,一颗心直直地往下掉。
“先生。”她扭头,看着章玄凤,轻声喊道。
章玄凤一张脸崩得紧紧的,轻微地摇了摇头。
江云宜眼前一黑,身子不由晃了晃。
一双手自背后轻轻笼住她的肩膀。
那股奇特又清冽的味道在她鼻尖萦绕,安抚着慌乱跳动的心脏。
番海和戴镇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不安的神色。
一直紧闭的大门再一次打开,露出柴叔通红的眼睛。
他佝偻着背,一下子衰老下来。
“三娘子,郎君唤你。”
他沙哑着嗓子,衰老的眼皮下露出红肿的眼睛,悲伤却又平和。
江云宜楞在远处,她不敢迈出这一步。
叶景行在背后轻轻推了她一把。
“不要让太傅久等了。”
冷静又温柔的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江云宜也不知自己是如何进的院子,她浑浑噩噩间,随着柴叔的脚步来到屋内。
屋内依旧残留着来不及收拾的药渣,弥漫着散不开的苦味。
太傅躺在床上,不过几个时辰不见,他面色惨白,鬓须皆白,胸脯只能轻微地起伏着,一双眼半阖着,几乎看不出一点生机。
高高在上的宁康帝早已没有之前的矜贵高傲,跪坐在地面上,衣裳混乱,一身狼狈。
他一双眼睛红得滴血,眼角一片血红,嘴角紧紧抿着,眼底却是露出悲痛之色。
江轩感受到她的气息,自沉默中睁开眼,露出一双不再明亮的眼睛。
“来。”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点温柔之色。
江云宜瞬间红了眼眶。
“老师。”宁康帝膝行到他面前,哀求着。
江轩却是再也不肯再看他一眼,目光只是落在江云宜身上,眼底弥漫着少许温情,驱散了一点死气。
“祖父。”江云宜跪在他边上,伸手握住他冰凉发抖的手,哽咽喊道。
“好孩子。”他艰难地喘着气,脸上泛出诡异的红色,精神竟然也看不上去好了不少。
江云宜慌乱地扑上前,惶恐不安,只是紧紧抓着他的手。
手指控制不住在颤抖。
“祖父不能照顾你了。”
他注视着江云宜,目光深邃,像是要把她的模样全都刻在心中。
他生来富贵,却又一生孤苦,众叛亲离。
不惑之年,收养义子江白,却没有保护好他,让他黄沙埋骨,不得善终。
逼得丹心不得不隐姓埋名,客死他乡,却又没有照顾她的幼女。
如今,只剩下面前这一个亲人。
他便只是这样看着,就觉得高兴。
“不会的,您会好起来的。”江云宜嘴唇颤抖,泣不成声。
江轩只是看着她笑着。
衰老,病气,虚弱,都遮不住他眼底的温柔。
“别怕,祖父都交代好了。”他伸出手来,要去触摸她的脸颊。
江云宜连忙把自己的脸放上去。
一手的湿润。
“离开未必不是解脱,别哭。”
他轻声说道。
江云宜哭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摇头。
“能再遇见你,是祖父这辈子最大的幸事。”
他的手指微弱但温柔地擦干净江云宜脸上的泪痕,僵硬灰败的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来。
江云宜哭得喘不上气来。
“照顾好她。”
江轩的视线落在跪伏在地上,长哭不起的人身上。
“答应我,照顾好她。”
他声音倏地拔高,尖锐而坚定。
柴忠哽咽着,强忍着悲痛:“是,郎君。”
江轩的脸上露出一点释然之色,血丝逐渐消失在脸颊上,黑沉的死气瞬间笼在眉宇间。
“替我,去你母亲墓前说一声,对不起。”
他看着江云宜,看着她笑,却好似又不在看着她。
浑浊的眼睛闪出一丝光来,可渐渐的,那点光开始逐渐涣散。
那只手开始从江云宜手中脱落。
江云宜先是一愣,只是下意思呆呆地握住他的手,紧接着发出一丝低咽的哽咽,最后只能发出一声尖锐的哭声。
叶景行站在院内,只听到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
声声泣血,几欲肝肠寸断。
屋外众人神情一冽,全都跪倒在地。
他手中的雨伞向后倒去,颓然地闭上眼。
大尧,完了。
江轩薨了,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几乎打得京都措手不及。
所有人都在惶恐不安,屏息看着內宫中那位九五之尊。
可谁也没料到,官家至今都很平静。
他封江轩为忠义侯,给了他最高的体面下葬,声势浩荡,甚至停朝三日,以示对这位恩师最大的怀念。
紧接着又封了江家遗孤江云宜为安宁郡主,赏赐一张丹书铁劵。
大尧至今唯一的郡主,唯一一张丹书铁劵。
江云宜脸色消瘦,身形纤细,接过章力士手中圣旨,脸上不辨喜怒。
她哭得数日,到最后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却依旧时常觉得眼睛抽疼。
偌大的江府,空得她一颗心再也没有着落。
她和江轩相认不过三月,从永兴三年的夏初到夏末,一个苦闷又炎热的夏天,却在他身上得到了最深切的关心和温柔。
他注视着她,温和平等,宠溺自由。
这是她从未有过的舒服和自在。
她前世混沌而不安,日日担惊受怕。
今世步步艰难,茫然不知所措。
只有祖父,温和而坚定地看着她——你的选择是对的。
可如今,那道目光却是再也没有了。
“恭喜郡主。”
章黄门木着一张脸,脸上一道好长的伤疤,他不似以前那样多话,低着头,匆匆离去。
江云宜站在江府大堂里,里面的物件熟悉又陌生。
每日清晨,她在这里与祖父告别,去了医馆。傍晚回来,与祖父请安。
一砖一椅,都是熟悉的样子。
可她今日看去,却觉得它们成了一把刀,割得她鲜血淋漓。
背后的灵柩今日一大早下葬了,官家亲自扶的灵,入了皇陵,乃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她再次看到这位至高无上的帝王,甚至蔓延出一股恨意。
若不是因为他,太傅本就羸弱的身体怎么会如此快就倒下。
宫闱内斗,天家夺权,到头来流得却是别人的血。
如何不让人愤怒。
“云宜,世子来了。”玄子苓是过来帮忙的,如今也是熬得眼睛通红,一身憔悴。
江云宜自茫然中抬头。
叶景行穿着玄色长衫,头发一丝不苟地挽着,下颚露出一点锋利的弧度。
他眉宇平直,眉峰处还带着来不及散开的锐利,漆黑的眼眸倒映着绚烂的天光,深邃而沉稳。
江云宜看着他,看着他脚步坚定地朝着自己走来,迎着日光,带着秋意,一步步来到自己面前。
一个触手可及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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