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见人被拉走了,连忙蹲下来,给她整理被压皱的裙摆。
“疯婆子,还熏这么浓的香,平白污了三娘的衣服。”红袖忿忿地骂着。
江云宜有点心不在焉,慢吞吞地上了马车。
叶景行傍晚回驿馆也听说了这些事情,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叶夜心中一惊。
“胡言乱语,我家世子可不会喝酒。”
他怒斥道。
“把人给我带来。”
“不必,人已经没用了。”
叶景行冷淡说道。
侍卫长打了个寒颤,躬身退下。
但是谁也没想到,那个青青在守卫森严的驿站凭空消失不见了。
侍卫长顿时一身冷汗。
江云宜兴致缺缺地回了江府,正巧碰到太傅回府。
“怎么不高兴的样子。”太傅一见她就笑着。
“没有。”江云宜扶着他,沿着小路走着,“祖父……”
她欲言又止。
江轩鼓励地看着她,拍拍她的手背:“你要说什么便直说,都是自家人,不需要顾及。”
他皱眉,不舒服地咳嗦了几声。
“世子回不去是不是。”她低声问道。
江轩温和地注视着她。
“为什么怎么说?”
江云宜破罐子破摔:“风向不对。”
“现在指责剑南道的声音这么大,只要风声一旦变成王爷心思不纯,世子如何回去。”她咬唇,不甘说道。
“王爷真的是故意的嘛?”她不安地问着。
“你可知如今剑南道已经全境封锁。”太傅长叹一声,悠然说道。
江云宜不解地看着他。
“这就意味着,蛮夷不能再一次大举进攻。”
江云宜眼睛一亮。
“可,大尧的军队同时也不能进入。”
她一愣。
“官家多疑,朝野多虑,百姓多忧,你让世人如何想。”
太傅轻声问道。
“那永昌、保予两城的百姓真的是被……”她不忍把‘出卖’二字说出口。
蛮夷手段残忍,他们人员稀少,自觉控不住满城百姓,结局往往都是屠城。
太傅摇了摇头。
“可,祖父不是说过,不能凭着他们的只言片语判断一个人吗?”
“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
“您如今也说剑南道全道封锁,也许事情不是众人猜测的这样,何必用最坏的恶意揣测别人。”
她犹豫说道,眼角小心翼翼地看着祖父。
江轩满脸笑意地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
“这也是我迟迟不肯表态的原因,将军应该战死沙场,而不是死于朝堂辗轧。”
“孰是孰非,都需要一个明确的证据。”
这是江轩第一次在她面前直接说起朝堂之事。
态度清晰而中立。
——大尧的顶梁柱自来便是太傅。
这样的话,她两世以来,或多或少早已听过无数遍。
前世,她无缘认识太傅,一直不曾有着清晰的认知。
可今日,她突然明白这样的话,大尧风雨飘渺,腹背受敌,可因为有着太傅的掌舵,这艘大船才能摇摆前行。
“罢了,此事还有的磨,你忙了一天早些休息吧。”他笑着转移话题。
“怎么身上这么香。”
他边说边咳。
“我开的药没吃吗?怎么好端端又开始咳嗦了。”江云宜着急说道。
“没事,最近没休息好。”太傅咳得满脸通红,唇色却是雪白。
“我等会让下人炖点补品来。”柴叔及时说道,“正巧太子送了一株雪莲,最是滋润。”
江云宜点了点头。
“不说话了,祖父也早些休息吧。”江云宜担忧地把人扶进院子。
她从江轩的院子出来,突然看到红袖站在门口犹犹豫豫地模样。
“怎么了?”江云宜疑惑地问道。
红袖忍不住抱怨道:“叶夜也太大胆了。”
“竟敢瞒天过海,偷溜进江府。”
“胡说八道什么,我家世子不会喝酒,一杯倒什么的,最近大晚上都是他亲自守着世子睡的,简直是莫名其妙。”
她跟在江云宜身后一直抱怨着。
江云宜听着听着,突然露出一点笑来。
第78章粮仓疑云心思生
江云宜亲自煎好药,端着去找祖父时,听红袖说世子来了。
剑南道出事后,她已经十天不曾见过叶景行了。
“正在丹白院和太傅说话呢。”
红袖接过她手中的药碗,低声说道:“三娘可是要进去。”
江云宜站在门口犹豫。
她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被叶夜逮了个正着。
“三娘子怎么在这里,这是太傅的药吧,赶紧进来。”
叶夜极为热情,一见人就主动接过托盘,格外殷勤地把人带到门口。
一句‘我家世子不会喝酒’的话来回,不着边际的车轱辘着。
“闭嘴。”红袖怒斥道。
叶夜见江云宜不说话,讪讪地住了嘴。
柴叔见人来了也上前说道:“可能要稍等片刻,郎君和世子正在说话。”
门口的动静惊动了屋内的人。
“是云宜来了吗?”太傅咳嗽着,低声说道,“让她进来吧。”
柴叔引着她入了屋内。
屋内一片药味,太傅前几日病倒了,歇了早朝,官家都亲自来看过一次。
案桌前,还有一碗雪莲人参汤只喝了一点。
“这个冷了不能喝了,重新熬吧。”她把补品端走,又把自己的药放上去。
“我和玄默先生重新改了药方。”她嘟囔着,“怎么好端端就病了。”
叶景行侧头,打量着她,突然皱了皱眉。
“你替我送送世子。”太傅面不改色地喝完药,突然爆发出剧烈的咳嗽。
江云宜脸色一变。
太傅捂着嘴,挥了挥手。
柴叔连忙说道:“这里我来,三娘去送送世子吧,郎君也该休息了。”
他给叶景行打了个眼色。
叶景行也伸手说道:“柴公说得对,太傅也许是累了。”
江云宜皱着眉。被人拉出院子,心事重重,愁眉不展。
她一走,太傅放下手来,呕出一口血来,污了面前的一堆纸张。
柴叔脸色大变。
“不要……云宜……说。”太傅虚弱地说着。
“不必担忧。”江府花园内,叶景行宽慰道。
江云宜胡乱地点点头:“对了,你刚才在和祖父说什么,桌子上都是东西,祖父也不太高兴的样子。”
“又不是没了祖父,你们这些事情就不能运作。”她有些不高兴。
叶景行笑了笑:“你说对了,大尧没了太傅,真的会自断一臂。”
江云宜斜眼看他。
“你今天来这里做什么?”
“官家打算为剑南道征集粮草。”他淡淡说道,“援助父亲。”
江云宜一听,就琢磨出一点不对劲。
京都的风向一天三个样,不过几天时间,官家的态度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结果南方粮食十室九空,各大豪绅皆早早卖空了。”
她惊疑地眨眨眼。
“谁买的?”
叶景行摇了摇头,复又问道:“草药案之所以被揭穿是为什么?”
她想了片刻,犹豫说道:“黄羌?”
“老师的香囊里有他的画像,你又查出他几次三番出现在药村,而且大规模收药而不动声色,必须是一个权势滔天的人。”
她慢吞吞又认真地说着,小脸板得紧紧的。
“那你知道南方空粮仓又是为何爆出吗?”叶景行站在廊檐下,低头问道。
江云宜一愣。
“南方出现一人……”
叶景行眯眼:“神似黄羌。”
“可,黄羌不是……”她突然愣在原处,“神似黄羌……”
两人在寂静的游廊上面面相觑。
“想起来了?”
“我第一次去御书房看到一个人长得好像黄羌。”她皱眉,“但是我只见过黄羌的画像,不敢确定两人到底是不是真的相像。”
“官家和太子关系还未交恶的时候,內掖局曾有一对双胞胎兄弟被充入内宫做黄门。”
“两人音容笑貌一模一样,官家欢喜,便赐了一个给太子。”
“那年太子还小,格外倚重那名黄门,赐名黄羌。”
“宫里那位名叫顺义,因为不太会说话,逐渐不受宠,只能做粗使,常年见不得外人一面,所以不得为外人知。”
江云宜皱眉:“粗使?那我那日怎么见得到?而且若真的是粗使,怎么又会被官家下派到江南。”
叶景行沉默。
江云宜叹气:“若真的是……那是为何呢?”
她悄咪咪看了叶景行一样:“只是为了不让你回剑南道吗?”
叶景行凝重的表情倏地一松:“罢了,此事事关重大,你这几日安心在江府看着太傅吧。”
江云宜把他送到门口,一路上也想明白了不少事情,脸上露出一丝沮丧之色。
“我感觉此事我无能无力。”她丧气地说着。
官家嗜权,前世的时候,她在温家便深刻的感知道,铲除一个剑南王想必能让他安心许久。
至于其他,不过是拆了东墙补西墙,坚固了上百年的墙总不会全都塌了。
“祖父知道这些事情吗?”
叶景行点点头:“自然瞒不住太傅的眼睛。”
江云宜有些难过。
官家是江轩一手扶持上去的,若是真的踏错步了,太傅一定是最痛苦的人。
叶景行看着她,可怜又烦恼,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脑袋。
“朝堂之事,你不过是一个大夫,何必参与,你的志向从不在此,无需多虑。”
江云宜还是闷闷不乐。
“如今你的玄明堂名满京都,收徒开业,你烦恼的应该是这些,而不是朝堂风云。”
“可是,感觉自己依旧渺小。”
她惆怅地说着。
“我一直都是无能无力的人。”
原来前世今生,都是如此。
只是境遇不同,可她依旧没有改变。
“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叶景行的脸突然放大在自己面前,清晰到连睫毛都能清晰可见。
那股浓郁的,常人不得闻的味道,强烈而冲击地直冲她脑门。
江云宜呆在原处,愣愣地站在原处,微微睁大眼睛,只是看着他,看到他漆黑的瞳孔中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有点小,有点傻,还有点羞涩。
“这个味道有点奇怪。”叶景行见人不言语,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近在咫尺的柔嫩脸颊。
入手细滑温凉,上好的绸缎尚不及刚才的那点手感。
江云宜只觉得被捏住的地方瞬间滚烫,整个人僵在远处,她的耳朵很快染上红晕,脸颊上也逐渐爬上血色。
“不是你身上常有的药味。”他疑惑地问着。
“哪有什么味道。”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弱弱地反驳道。
她说起这事就忍不住有些胸闷,不高兴地撅了噘嘴。
“还不是你的青青身上味道,好像是那天留下味道的,现在十几天了,还洗不掉啊。”
叶景行眉尖微微一耸。
“还有,你刚才在做什么!”她突然一扫僵硬之色,板着脸,睁大眼睛,怒视着他。
叶景行眉梢刹那松开,笑了笑,眉眼弯弯。
江云宜一本正经地说道:“动手动脚可不好。”
“嗯。”他依旧笑着,漆黑的眼珠微微眯起,眼角下浓密的睫毛都带着笑意。
江云宜眼皮子抖了抖,强忍着才没移开视线。
不能输!
“青青跑了。”叶景行开口打破了诡异的沉默,慢条斯理地说道。
她一愣。
“她是太子送来的人,我让人一直盯着却没有任何动静,只发生过两次逃跑事情却都和你有关。”
他微微皱了皱眉。
“太子的目标不是你就是太傅。”
“这几日还需小心一些。”
“这个香很奇怪,不是京都常用的香料。”
他说话间,纣恩匆匆而来,站在远处着急地张望着。
江云宜识趣,低声说道:“纣恩找你,回去吧,我会注意的。”
叶景行收回视线。
他注视着江云宜,深邃的目光深沉如海,眉宇平直如紧绷的弦。
最后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竹雕,是一块玉佩模样的正方形牌子。
“剑南道箭竹闻名大尧,你愿意亲自去看看吗?”
江云宜脑袋一嗡。
所有的人事瞬间离她远去,只有那句话浮在她耳边,在心中徘徊,无处着落又紧紧相随。
手中的竹雕突然变得烫手。
第79章晴天霹雳水落出
这几天江云宜一直浑浑噩噩的,给人看病的时候,还会时不时盯着人发呆。
玄子苓在她身边走了许久,江云宜也没注意到他、
“怎么回事!”他拉住红袖,震惊地问道。
红袖不耐烦地抽回袖子,头也不回地说道:“小事,别吵,去干活。”
她掀开帘子,果不其然,又看到江云宜看着一块竹牌在发呆。
那日她送世子出门后,回来就这样了。
“学堂那边今日有三娘的课,时间要到了。”她站在门口轻声说道。
江云宜回神,点点头。
“知道了,马上就去。”她慢条斯理地把东西收拾进药箱里,明显得心不在焉。
“对了,玄子苓呢?”她突然问道。
玄子苓赶紧从红袖身边挤出脑袋,彰显存在感。
“在这呢。”
“京都的粮食价格如何了?”
玄子苓眼睛一亮:“你是不是知道内幕消息了。”
他双手一拢,把深蓝色布帘子左右一搂,抱在怀中,然后自己的脑袋挂在幕布上,掏出算盘拨弄着。
“如今已经是三十文一斤了,比往常这个时候贵了足足二十文,倒也奇怪,更金贵点的白米倒也没有涨幅这么大。”
他算了算,抬头,得意地笑了笑:“还好我之前机灵,屯了不少粮食,足够我们这么多人吃七八个月了。”
“因为买的多,还打了折,划算。”
他边说边拨着算盘:“一共花了一百两银子,是贵了许多,不过也比现在市面上的便宜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