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为什么这个消息最终还是被有心人传到了她的耳中?
想到这里,她突然明白,一定是前世秦翊之的那位太子妃,林婉婉,故意派人将这些消息不小心告知给她的。
但就算真的是这样,又能怎么样呢?那些冷落是真的,欺骗是真的,那些她曾经热切的一切,也是真的。
她只是,错付了而已,怪不得别人。
是她将刀交到秦翊之手里面,然后笑眯眯地跟他说,我相信爱我的人永远不会对我用这把刀。
秦翊之老爱跟着她。
远远地跟着,好像他们本就是走一处路,要去一样的地方。
傅知微起初告诉自己要心如止水,当这个陌生人不存在就行,可反复几次,她看着他那张脸看得厌烦,就忍不住转过头去狠狠瞪他几眼。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街上的人流众多,她不想引起注意,压低声音训斥他。
“你再这样,我要唤侍卫赶人了。”
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皇上不放心她的安全,加派了不少的人手明里暗里护着她。
秦翊之低着头不说话,愣愣地站在原地任由她骂,等她骂完之后,面不改色地抬起头,唤长青将他备好的礼物交给她。
他的眼角略微上挑,不知怎的,有一刹那让傅知微觉得他的眼角现如今总是沾着点点桃花花瓣的水红。
就像——她欺负他一样。
她哪里欺负他了?
傅知微瘪了瘪嘴。
秦翊之送给她的全是价值连城的物什。
前朝丢失的孤本,她前世在他面前念着这个孤本念了好久,京城里面重金难求的头面,凤钗楼的十二个头等绣娘花一年才能绣好的百花委地裙。
百花委地裙上的图案精巧,布局巧妙,一朵两朵,紧凑而不拥挤地簇拥在一起,从云锦上一寸寸绽开猎猎光华。
除了有一次他送了她一匣子不起眼的吃食。
匣子刻纹繁阜,用上好的鸡翅木制成的,刚开始她还以为里面装着什么翠玉珠宝,打开后才发现原来这是一个食盒。
装着前世她最喜欢的如意酥。
傅知微拈起一块来吃了一口,觉得味道也不怎么特别,她胃口又刁,转头就让湘云将剩下的都丢了。
这样卖相一般,味道一般的吃食,也不知道秦翊之为什么会特意用这样的匣子装好来送给她。
傅知微刚还开始本着不收白不收的原则,就当作他对自己前世的补偿。
后来秦翊之得寸进尺,往她面前凑得更殷勤,她终于忍不住心里面的又冒起的火气。
她并不想让他觉得她已经原谅他了。
在秦翊之不知第几次有意无意地偶遇她之后,傅知微冷着脸看他又让长青将备好的物什给她呈上来。
“秦翊之。”
她没有让湘云去接,抱胸看着他,声音就像是在六月里面坠落的飞雪,冷得刺骨。
“我们不是朋友,我也不想让你误会什么。”
秦翊之的嘴角扯了扯,艰难地挤出了一个笑容。
他温和地看着她,一瞬间让傅知微觉得,即使他面上还挂着那几道疤痕,他仍旧是那个清风霁月的翩翩公子。
清贵无双。
即使在她最绝望的时候,他也是这样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她走过去将长青手上拿着的匣子接了过来。
匣子有些沉,傅知微用手掂了掂,将匣子打开,看也没有看里面的东西,就一把将木匣子摔到地上。
先是木料和石板碰撞的沉闷声响,惊得路上的行人纷纷侧目。
随后,地面上顷刻传来玉器撞碎的清音。
秦翊之眸色沉静如水,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放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这……”长青在一旁瞪大了双眼,抖着手,似是不可置信,“公主,你、你怎么能这样呢……”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
“我们之间的事情,轮不到你置喙。”
他懂什么?他能懂她和秦翊之之间的八年吗?他只看到了今生秦翊之对自己的好,却从未想过,怎么会有无缘无故的喜欢呢。
都是用其他的东西换来的。
她低下头,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地面,就看到匣子的四周散落着片片剔透细腻的翡翠。
翡翠在日光下熠熠生辉,让人移不开视线。
是达到满绿的玻璃种翡翠。
这样的翡翠玉镯,世间罕有,但她上辈子是见过的,还戴过。
傅知微想起什么,瞳孔一缩,抬起头,声音有些颤抖:“这是……”
“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什。”秦翊之垂下眼睑,“长青,去将地上的东西捡起来吧。”
说完,他也跟着蹲下身子,视若珍宝地将地面上碎成无数碎片的玉镯一片片地捡了起来。
街上的人群听到他们这边的响动,也跟着围拥过来,但是看到傅知微后面跟着的几个满脸肃穆的持刀侍卫,他们也不敢多看,草草议论几句就匆匆散去了。
秦翊之的手在不住地哆嗦,翡翠的碎片一不小心就在他的手上划出了一道小口。
血珠顺着他的手腕落下,他却视而不见,固执地将一片一片的碎片揽入怀中。
傅知微心里面就像是针扎一样的难过,她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难过,是为了他,还是为了那个泯灭在遥遥岁月中的自己。
那是秦翊之的娘亲,给他留下的遗物。
是预备给他未来的妻子的。
她掀了掀裙子,咬着嘴唇蹲了下去也跟着他一起捡。
“对不起。”
傅知微小声地说。
秦翊之的手顿了顿,视线慢慢地转向她。
他的眼睛宛若盛满了一汪平静的湖水,日光一照,反射出无数粼粼的波光,一寸寸印刻在她心上。
让她恍惚间想起了从前。
“杳杳。”他一字一字地咬地极重,刻意在忍耐着什么,“你不需要道歉。”
“可是这是你娘的……”
她知道娘亲这二字于秦翊之而言的意义。她和秦翊之之间不论有着任何瓜葛,她都不希望自己借着他对自己的愧疚,去肆意践踏他对他娘亲的感情。
特别是对一个已经过世了的人。
“没事的。”秦翊之打断了她的话语,微微一笑,嘴角又不由自主地流露出苦涩,“它不会给第二个人了,杳杳,你不用觉得愧疚。”
翡翠碎片凉凉地,温驯地贴合在她掌心。
傅知微一时之间忘了动作,只能愣愣地看着他。
他的眼神很清澈,就像是北渠江的江水一样,映着她小小的影子。
良久,她出声说:“秦翊之,娶个门当户对的好姑娘吧。”
“我们两清了。”
“我不。”
他说。
如果她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他是这副模样,那么他们之间,一定会有所不同。
她不想踏入一条河流两次。
又过了些日子,秦翊之回国了。
他走的悄无声息,最后托傅行给她带了十几抬礼物。
傅行是她的表哥,表哥给表妹送些礼物,这个名头总归不会错。
傅行起初不肯,要他自己给表妹送去,秦翊之就一直在平王府门口站着,怎么赶也赶不走。
傅行不忍,就答应就帮他将这些东西交给表妹处理。
傅知微看到礼物的时候,愣了好长一会儿。多多
傅行起先还开玩笑说这是不是她惹下的风流债,可后来看到她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慌了神,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
傅知微胡乱用手擦了擦眼泪。
“表哥,你别问了,这些东西,你就给我丢了吧。”
全是她上辈子喜欢的东西。
前世的她,已经死掉了。
找不回来了。
傅知微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会将夜明珠摆在床头,抱着被子缩在床脚怔怔地发呆。
夜明珠的微光在夜里面通华清润,像是夏日里面巍然立于树梢之上的一轮清透皎月。
这是司矍走之前留给她的。
她想起了上巳节那晚的江面,江水潺潺,两旁的古木参天,月光从高处倾泻,轻而易举地打在他们两人的面颊上。
他此刻在干什么呢?
她开始想念他了。
第57章京中
这是这个月的第四封信。
他抵达边疆不久,北虏果然就同天泽国发起战争。他是皇上被特意提点的人,虽然职位不高,在军中也有许多政务要处理,能够独处下来时间,也就仅是就寝之前的寥寥一点罢了。
塞外的血,是夕阳浸润地平线的颜色,霞光汹涌,刺啦从北虏的胸口涌出。
然后一个鲜活的生命随着坠落的夕阳沉入了山谷里面。
偶尔他持剑立在城墙之上,看着塞外一轮孤日恢弘灼烧大地,平沙旷远,偶有鹰隼振翅尖啸而过,一晃神,就以为自己还带着公主在京城的城墙上看北渠江上千千万万的河灯。
司矍小心翼翼地将信纸装进信封里面。
深秋的夜里,清霜一滴滴地凝在空气里面,向上蜿蜒,霜雪打在月亮上,顺着月光没入大地,边疆的深秋已然带着刺骨的寒冷。
京城到边疆的路途漫长,信使往返得用上一个多月,所以他每次寄信的时候,都会多寄两封。
桌案上的油灯跳跃着微红的火光,一旁的剑鞘沾着已经风干的血迹,司矍盯着窗外的月亮看了一会儿,低下头从怀里面掏出一封今日信使刚递给他的信件。
信纸是皑皑白雪的白色,带着悠悠的清香,让他恍然间想起她初春在御花园里手持书卷的模样。
司矍闭了闭眼,忍不住低下头,将鼻尖虔诚地挨在信纸上。
明明这封信已然踏过了万水千山的路程。
可是他还是分辨出了她的味道。
少女的簪花小楷字字镌刻之上,同他一一诉说着京城的繁阜,他盯着信件看了又看,深吸一口气,却又不敢用力,唯恐这些从京城里面转折数千里遥遥赶来的名贵信纸,经不住边疆苦寒的磋磨,折损于他沾染满鲜血的双手。
她说,秦翊之回国了,送给她的礼物,她都让傅行给丢了,可她还是为过去的那个自己难过。
她说,京城外的皇庄送来了数十筐葡萄,她花了一下午在御花园和宫女们学如何酿造葡萄酒。宫女们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湘云笑着去牵她的手,她却很想念他。
他看到这里,深深吸了口气,喉咙管发涩,喘不过气来。
……
……
宰相府的嫡小姐邱明熙今日邀了她的三五闺中密友来府上做客。
凉亭内摆好了各色的点心,佐以刚上市新鲜的瓜果,几位贵女一边悠然自得地品着茗茶,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唠磕着京中的新鲜事。
京城里面有趣的事情近日也不多,说来说去也不外乎是哪家公子哥被发现养了外室,或者哪个新嫁的贵女嫁出去后发现所嫁非人,哭着闹着要回娘家。
一来二去,无非就是换了个名字,内容也玩不出什么新花样。
“欸,明熙。”工部尚书家的五小姐柳言溪坐在她旁边捅了捅邱明熙的手肘,小声地问道:“你打探到六叶的消息没有?”
柳言溪的声音虽然小,但院落内只有她们几人,本就安静,是以她的话一出口,原本在一旁笑闹着的贵女们瞬间安静下来,纷纷侧目盯着邱明熙。
邱明熙慢悠悠地将茶杯放在桌面上,抬起眼皮子看了她们一眼,而后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回话道:“我要是真能探听到什么消息,我还能坐着在这里跟你们聊天?早就去人家府上去拜访了。”
邱明熙是京中有名的画痴,一手丹青出神入化,但奈何她眼界高,向来不屑于参加京中的各类贵女的诗酒花会,所以京中第一才女的名号,当初就这样被李嘉柔夺了去。
只是她不在江湖虽久,江湖却一直流传着她的名字。
一个月前,京中一个名为六叶的画手画了本《锁玲珑》的画本子,讲的是一位名为叶青的女子女扮男装入朝为官,同朝中的重臣魏迟相互赏识较劲,最后建功立业的故事。
京中的画本子半句不离情情爱爱,京中的贵女早就看腻了。她们不缺金银珠宝,待字闺中手里又握着大把时光,难得遇到个画技精湛,情节构思巧妙的画手,自然私底下的茶话会半句都离不了《锁玲珑》。
《锁玲珑》不仅胜在剧情的设计,若是细究里面的画技,亦是巧妙绝伦。
尤其是邱明熙,连夜将《锁玲珑》看了数十遍,还觉得不过瘾,第二天干脆唤丫鬟将京中的《锁玲珑》全给买了下来,扬言万金只求见六叶一面。
邱明熙的这个举措,彻底将《锁玲珑》的名头在京中给打响了。一时之间,京中不少的闺秀都争相慕名去抢购《锁玲珑》,想要看究竟是何方神圣将邱明熙这样的画痴给打动了。
只可惜任由邱明熙私下派了多少人去打探消息,也没有探听出这位名为六叶的画手是谁。
“啊啊啊,六叶都好久没有更新了,剧情恰好卡在叶青的女子身份要被发现这里,你说愁不愁人。”
“是啊,要是这能让我知道六叶是谁,我一定要天天堵在她家门口催着她。”
一说到六叶,院落中的贵女们又激动起来,叽叽喳喳地你一言我一句,原本垂挂着秋日暮色的院落瞬间染上了生气。
柳言溪抿了抿嘴,没有加入到她们的讨论中,反而看了邱明熙一眼,才迟疑地说道:“明熙,你有没有觉得,《锁玲珑》里面的男主,有一点像你哥呀?”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邱明熙伸手拿葡萄的手一顿,皱了皱秀气的柳眉,“还有那个叶青,也长得有些眼熟。”
“但是我想不起来。”
“我也觉得!”
柳言溪捏着帕子激动了起来,“你说,六叶会不会认识你哥呀。”
“想什么呢。”邱明熙好笑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可能是巧合吧,谁让我哥长得那么好看呢,毕竟长得好看的人,都长得差不多。”
京中饕餮阁的雅座内,坐着傅知微,谢升平和傅行。
“喏。”谢升平将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匣子放在傅知微面前,“这个月《锁玲珑》挣的的银钱,都在这里,小财迷。”
傅知微笑嘻嘻地将匣子接了过来,掂了掂匣子的重量,又打开盖子数了数,忍不住眉开眼笑地说道:“那还不是要多谢我可亲可敬的谢大人,愿意给我当素材。”
“你好意思。”谢升平咬着牙,想到自己看到这个画本子上的表情,手指握成拳头作势要敲她的脑袋,临到下手,又小心地收起力道,只是轻轻地碰了碰她的头顶。
“你看看里面的那个少年宰相,你怎么画得和邱泽一……”
“等下。”傅知微赶忙打断她,抱着脑袋笑着求饶道:“如有雷同,纯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