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微弱,像是在轻声喃喃自语,刚一开口,就被铺天盖地的大雨给淹没掉了。
第53章段落
雨越下越大。
秦翊之渐渐有些体力不支。
他一手握着不知道从谁手里面躲来的长剑,一手抱着傅知微,衣襟上的血水甚至将怀中少女的衣裙也染上了点点梅花似的淡红。
傅知微缩在他怀里面,透过他的肩膀看着他后方的追兵,偶尔小声地提醒他后方追兵的位置。
除此之外,再无过多的言语。
后方的追兵穷追不舍,他们有的身着盔甲,有的轻装便服,似乎有着用不完的精力,源源不断地涌上来。而秦翊之早在堡垒内就受了伤,又抱着傅知微,还要防着猝不及防地袭上来的追兵,几番下来,他渐渐有些招架不住。
秦翊之虽然对堡垒的构造了如指掌,但也仅限于堡垒刚落成之际。这几年,齐王在堡垒内添置了几道机关暗器,纵使他千般小心,却还是防不胜防。
又有一个黑衣男子朝着他袭来。
秦翊之整个人已经疲惫不堪,条件反射地提剑想要去拦住男子的攻势。
“是我。”
男子轻巧地躲过他挥起剑刃,制住他的手腕。
是司矍。
傅知微精神一振,挣扎着要从秦翊之的怀里面跳下去。
“司矍!”
秦翊之早就处于体力透支的状态,此时看到司矍,他浑身紧绷的肌肉也松懈下来,一时间竟然让傅知微轻易地就挣脱了他的桎梏。
她若乳燕般扑到了司矍的怀中。
司矍看到少女衣裙上沾着血迹,瞳孔一缩,赶忙上前几步稳稳地将她接住。
可现在还不是劫后重生的时刻。
“快走。”秦翊之咬咬牙,看了眼后方的追兵,催促道,“你带着杳杳,快走。”
司矍点点头,也没有多说话,纵身迈出几个跃步,抱着傅知微就朝着前头走去。
而这时,树林里面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呐喊,而后涌出一队身着铠甲的士兵,拦住了身后追兵的去路。
是前来接应的人。
秦翊之跟在司矍的身后看着他这个未曾谋面的兄长抱着他念想了数年的少女。
他将口中混杂着雨水的血水吐了出来,抬手抹了抹嘴角的血迹,自嘲地笑了笑,转头看向身后前来接应的士兵。
这些应当都是军中的精锐,他们面庞刚毅,出手干净利落,挥出的剑势凌厉,虽然人数和追兵相比并不多,但是也能够勉强和这些追兵打个平手。
他闭了闭眼,漫天戈戟相接的兵刃之声似乎在那一刹那退隐于漫天掩地的雨声中。
他听到前方少女娇脆的声音,还有黑衣青年低哑的声音,和雨声混杂在一起,带着奇妙的磁性,道着说不完的私语。
这让他想起前世的时候。
中庭池塘的莲花开了,花瓣莹白如玉,清朗如月,如水中栀子,雨水滴滴答答地宛如银线,轻巧地跌落在莲花上。
杳杳欢喜得不得了,于是他推了一天的政事,和她坐在回廊里面听了一下午的雨打荷叶之声。
他们絮絮叨叨的低语之声,他以为早就已经消散在八年漫长的蹉跎之中,而如今在这样沾染了鲜血的地方,却突然如破土而出的新芽,骤然一夜之间枝繁叶茂,愈发清晰。
只是两个主角,换了一个人而已。
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要将他撕裂一样,秦翊之却突然低低地撑着额头笑了起来。
有些故事,是时候告一段落了。
沈皖带着一队精兵守着马车,她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司矍,虎着一张脸,急得团团转。
“我不管了。”她一跺脚,就想要冲向树林内,“这么久都还没有出来,我怕杳杳出事。”
“你们别再拦着我了。”
她身后的士兵们苦着一张脸,也不敢再出手拦着这个大小姐。
毕竟都是在她手里面吃过亏的。
她话音刚落,就看着司矍抱着傅知微从树林里面钻了出来。
后面还跟着一个人。
沈皖也没有仔细去瞧那人是谁,就急急地随手抄起两把伞朝着司矍迎上去。
“杳杳!”她惊喜地唤道,“你没受伤吧?”
沈皖几步跨作一步走到傅知微面前,将一把撑开的伞递给司矍,司矍接过伞撑在傅知微头上,免得她淋到雨。
沈皖一低头就看见少女的苍白的面颊和衣服上染着血迹,又惊又怒,焦急地问道:“这些又是怎么回事?谁做的?他们竟让敢这样对你?”
傅知微冲她安抚地笑了笑。
“绾绾别担心。”
傅知微靠着司矍的胸口小声说,“我没事。”
司矍不悦地皱着眉头,抱紧怀里面的少女,唯恐沈皖这样的大声的说话会将公主给吓到了。
“这些都是别人的血。”
几夜没睡,青年的声音一开口就带着沙哑。
说到这里,司矍复杂地转过头去看向后面紧随其后的秦翊之。
“他受了重伤,唤个人去扶着他吧。”
傅知微手抓紧了司矍胸前的衣襟,默默地听着,低着头咬着下唇没有说话。
秦翊之也赶了上来。
他的衣服整个就像是在血水里面浸泡过一样,脸上挂着青紫的淤青和刀痕,发丝凌乱,已经全然看不出是往日那个翩翩贵公子。
沈皖惊疑地看着他,出声问道:“你是谁?“
“是秦翊之。”
看到秦翊之这副模样,傅知微别过脑袋,心里面不知道是何种滋味,靠在司矍怀里面说道。
“是他?”
沈皖大惊,上下打量这个这个人。
“他怎么跟你在一起?”
秦翊之的脚步磕绊,勉强站定之后,虚弱地撑起一个笑容。
然而还没有等他说话,他骤然像是失掉了所有的力气,闭上眼睛,虚晃几下,而后直直地往地上倒了下去。
他伤得太重了,能够撑到现在已经是极致。
秦翊之这一倒,沈皖也急了,赶忙冲着马车处的士兵喊道:“哎,愣着干什么,快过来救人啊。”
……
……
傅知微回宫之后,太医院的御医,皇上和皇后早就在昭华宫等着她。看到自家女儿这个模样,皇后心疼地不得了,一边用锦帕抹着眼泪,一边赶忙唤御医,唯恐自家的女儿出了什么差错。
长乐自小被娇养着长大,哪里受过这种苦楚。
所幸太医诊断后,说公主没有大事,只是受了凉,有些风寒发热,调养几日就没事了。
傅知微仍由皇后牵着她的手,安慰她自己没事,而后抬起头对坐在一旁皱着眉头亦是关切地看着她的皇上迟疑地说道:“父皇,还是多照看下秦公子吧,他为了救我,受了好多伤。”
毕竟是一国质子,代表着赤炎国的脸面,如果真的在天泽国出了什么事,也不好交代。
皇上知道她和秦翊之之间的往事,叹了一口,心疼地看着她。
“朕知道了,杳杳,你且安心歇着,剩下的,有父皇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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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想念
湘云见公主好端端地回来了,拉着她又哭又笑,跪在地上不住地打自己的巴掌,责怪自己没有担起丫鬟的职责,看好公主。
吓得傅知微赶紧将她拉起来安慰她没事。
傅知微乖乖地呆在昭华宫里面过了风平浪静的半月。
但是前朝可不太平。
最大的大事就是,原本在朝中党羽众多的老臣户部尚书被发现谋反,连带着的还有闲散惯了的齐王。
此事一出,诸臣哗然。
秦翊之从铁杵山回来之后,昏迷了三天三夜,醒了之后,就说要求见皇上。
不知道他和皇上私底下说了一些什么话,没过几日,朝廷起兵剿匪,谢升平又乘势递出这些流寇非流寇而是私兵的证据,最后顺藤摸瓜,终于查到了户部尚书的头上。
贪墨银两,私用官权买卖官职,甚至同商户勾结,再加上私养精兵,每一条都是滔天重罪。
还有亦是同户部尚书一同密谋谋反的齐王。
皇上震怒,剥夺了齐王的封号,将他压入天牢,择日处刑,户部尚书被剥夺了官职,抄家,诛九族,择日处以车裂之刑。
淑妃在冷宫听到这个消息,哭着闹着要见皇上,未果。这一闹腾,皇上反而下令多派些侍卫看护着冷宫,不要让里面的得了疯病的宫妃跑了出来祸害宫里的其他人。
淑妃在冷宫里面又哭又笑,如此这般地疯疯癫癫地过了几日,最终被发现死在了冷宫的枯井里。
而秦翊之竟然没有同这些事情扯上半分干系,想必是同皇上私下达成了某些交易。
傅知微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也是不胜嘘唏。
好在无论如何,这些事情终是尘埃落定。
原本京中的军队在六月底就会从京城启程赶往边境,但是因着谋反的这件事情,又推迟了些日子。
司矍经过上次的事情,一得了空就来昭华宫看着她,唯恐她出了半分差错。
他不该拦着公主出宫,只是懊恼自己没有同公主说清楚,出宫的时候,一定要记得叫上他。
闲来无事,傅知微爱带着去宫里面的青莲堂坐坐。
青莲堂的正中心有一个露天的小池塘,夏天池塘中盛开着红白相间的莲花,庭院内栽种着茉莉素馨,室内摆放着冰块降温,堂外挂着竹子制成的帘幕以遮蔽外面的日头。
傅知微靠在司矍的怀里面吃杏仁冰豆腐。
“司矍。”
碗里面的冰豆腐快要见底了,傅知微随手将碗碟放在木板上,抬起来看着他。
“杳杳怎么了?”
司矍掏出锦帕给她擦了擦嘴巴。
“你要走了。”
傅知微撅撅嘴,轻轻一推,就把他推到在地上。
青莲堂的下人早就被她屏退,只有荷塘里面的蛙声顺着几滴滴墨似的日光晕染开来。
“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要给我说吗?”
她的声音里面含着作弄的责怪。
“有。”
司矍垂下眼眸,说道。
“是什么话?”
傅知微有些好奇,趴在他的身上,嬉闹着要去摸他的面颊。
“杳杳不是曾经说想要去朱雀门上看夜景吗。“
公主的手弄得他的面颊有些痒,司矍抬手将她的手握住,漆墨色的瞳孔像是要将她吸进去一样。
“那,杳杳现在,还想去看一次吗?”
他小心翼翼地说道。
“我看着杳杳,不会出事的。”
“真的可以吗!”傅知微抱住司矍的腰身,惊喜地说道。
那日她随口说的话,如今她转头都已经忘掉了,没有想到他竟然还能记得。
“那我们晚上再去。”
傅知微笑着在他身上滚来滚去。
司矍点了点头,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亲了亲她冰凉的唇瓣。
沾着点点冰豆腐的味道。
如果这样的日子,能够再长一些就好了。
傅知微用过晚膳,天色还是透亮的宝蓝色,但挨着地平线和天际相接的屋脊处已经被晕染了几抹深深的墨蓝色。
现在京城街上正是拥挤熙攘的时候,司矍说,要等天色暗下来,他们再出宫,这个时候再去朱雀楼上,就不会那么引人耳目。
司矍最近太好说话了。
傅知微窝在书房里面,咬着笔头愣愣地想着。
她摇了摇头,赶忙将脑袋里面乱七八杂的念头甩了出去,握着手里面的笔,轻轻地在宣纸上落下几笔饱满圆润的弧线。
书房四角放置的冰块很足,整个房间都透着凉悠悠的冷气,傅知微魇足地舒了一口气,手下笔的动作却没有停。
明明他还没有走,自己竟然已经开始想念了。
但肩负着想念,才能让自己更清醒。这样的感觉也不错。
日头渐渐已经完全落下,湘云不知道何时拿了一盏灯进来放在桌上,傅知微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面,丝毫没有察觉到室内光线的变化。
窗户处突然传来细微一阵响动,在安静的书房内显得格外地清晰。
傅知微被这陡然的响动激了一哆嗦,手里面的笔狠狠地戳在了宣纸上,顷刻在纸上染上了一团不成形状的墨迹。
吓死她了。
等等——
她画了这么久的画!
傅知微鼓起嘴巴,气呼呼地放下笔,不清不愿地走到窗前给罪魁祸首开窗。
“你赔我画。”
看到司矍穿着黑衣服站在窗前,傅知微撅了撅嘴,也不想再多看他一眼,撂下这句话,双手抱胸就走开了。
司矍一看公主这个样子,知道公主肯定是恼他打扰了自己画画,慌了神,赶忙翻窗进来。
傅知微已经又坐回桌案旁专心致志地描摹着画卷右下角的一团黑影,就像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桌案上的宫灯上映着皮影画的剪影,将灯光剪碎,尽数扑在少女的面上,屋里面的凉气铺面,消散了外面的酷暑,只有蛙声远远地传来,压着相同的韵脚,此起彼伏。
司矍站在旁边默默地看着她画画,没有说话。
傅知微的指甲盖被凤仙花汁染成了浅浅的水红色,透着珍珠一样莹润的色泽,她紧抿着嘴唇,漆黑的瞳孔带着专注和认真,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宣纸上深深浅浅长短不一的线条。
公主分明不在看他,分明不在笑,可是亦是没有挫败她的半分光芒。
司矍摒住呼吸,视线跟随着她的笔尖转动,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去看公主的脸颊,还是她泛着淡淡冷光的指甲,亦或者还是她笔下那幅构思精巧的画。
傅知微涂涂抹抹好久,终于将纸上的墨迹覆盖掉。
“哼。”
她不紧不慢地收起桌上的画,嘴角溢出一声冷哼。
司矍无措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愣在原地想了想,只好上前想帮她收拾桌上散乱的纸笔。
“不要你弄。”
傅知微生气地躲过他的手。
司矍怔怔地垂下双手。
公主今日有些反常。
“杳杳……”他的声音里面带着显而易见的慌乱,“你别生气……”
傅知微侧过头去看他。他一贯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失了往日的冷静克制,像是毛头小子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想要上前,又像被什么东西桎梏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