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干就干,午后,苏媚突然要清点库房。
“艾嬷嬷,三月二十是我妹妹的及笄礼,见库房清单上有一匹织金孔雀羽妆花纱云锦料子,就打算给妹妹拿过去做衣裳,结果一开库房,竟然没找到!”
苏媚面现薄怒,“这可了得!寸锦寸金的东西,说没就没了?话说自打我进府,从没查验过库房,索性一并查了,我倒要看看,库里能少多少东西!”
艾嬷嬷笑道:“丢是万万不会丢的,许是管事的婆子忘了放在哪里,王妃莫急,老奴亲自去找,定不会误了苏二小姐的及笄礼。”
“我等不及你找,另寻了一匹云锦送过去了。”苏媚一下一下拨着茶水浮沫,似笑非笑道,“你和燕儿好好清点下库房,其他差事一概交与福嬷嬷暂管,什么时候账物核实无误,什么时候回来当差。”
艾嬷嬷腮边肌肉微微抖了两下,忍气道:“老奴领命。”
苏媚望着她微微一笑,王府大小库房共计四个,再加上燕儿在旁“协助”,没有她的默许,艾嬷嬷永远别想“账物相符”!
如此,就等着林虎那边的消息了。
第48章
桃花开,杏花谢,微风拂过,红的白的粉的花瓣落了一池。
苏媚凭栏倚坐,漫不经心撒着鱼食,瞧见对岸的福嬷嬷,心头一动,吩咐善水把她叫到亭子来,“嬷嬷,坐下说话。”
福嬷嬷没有依言坐下,道:“您是主子,尊卑有别,老奴还是站着回话自在。”
她脸上依旧没有笑模样,语气却很恭敬。
水面粼粼的,映得苏媚的眼睛也微微发光,“嬷嬷也是从王爷一出生便在身边伺候了?”
“不是,王爷三岁的时候老奴才有幸照顾他。”福嬷嬷的眼神很柔和,声音也软了下来,“小小的一团,和同龄的几个皇子一比,简直像只瘦弱的小猫。”
“王爷小时候身子骨不好么?”
“不好,经常生病,人也很孤僻,不合群,又没有亲娘护着。唉,那段时间王爷过得很艰难,直到十二岁,跟着石老将军在兵营摸爬滚打呆了四年,才变得不那么阴郁了。”
“所以他对石若樱才有那么高的容忍度。”苏媚了然,随即把话题拉了回来,“你到王爷身边的时候,贵太妃已经过世了么?”
“没有,但病得很重根本顾不上王爷。先帝偶然发现伺候王爷的宫人不尽心,那时艾嬷嬷既不会讲官话,也不认识汉字,先帝就派老奴照顾王爷。”
“听说贵太妃很得宠,可惜早早没了,要不然王爷的境遇会好得多。”
福嬷嬷眼中闪过一抹讶然,迟疑片刻,低声说:“太妃是甘肃总兵引荐给先帝的,因姿容出色被收入宫中,最早只是个选侍,生下王爷后母凭子贵封为贵嫔,死后才追封为妃。”
苏媚小小的惊愕了下,“贵太妃是阿巴儿的公主,进宫了居然只是个选侍?”
“阿巴儿都亡国了,哪还有什么公主?”福嬷嬷声音低低的,“太妃算有运气的,好歹在宫里过了几年安稳日子,她的弟弟妹妹死得很惨,连个全尸都没落下。太妃曾苦苦哀求先帝为她家人报仇……人钻了牛角尖,就是自己困死了自己。”
听到这里苏媚已然猜到,先帝定然没有答应贵太妃的请求,而贵太妃郁郁而终,也定然与此有关。
她不禁联想到艾嬷嬷的话,反复强调贵太妃“思乡”,难道说艾嬷嬷想暗示萧易完成太妃的遗愿?
苏媚的心扑通扑通乱跳起来,恍惚间,她似乎明白先帝让萧易多去边境走走看看的用意了。
而艾嬷嬷和木里唐中间又是什么关系?
大团大团的阴云从西面天空扑过来,已掩住大半个天,带着凉意的风吹得细草东倒西歪,便听一阵松涛般的雨声渐渐逼近,很快,京城就掩映在瓢泼大雨中。
行人们慌忙往家赶,这样的天气,即便是热闹的城隍庙集市也变得冷清了。
林虎仔细将一页黄纸折好放入怀中,蹑手蹑脚从暗室摸出来,轻轻巧巧翻过墙头,回头得意一笑:你个木里唐竟刻印天圣教的经文和画符,有意思,且等着王爷查办你吧!
他抹一把脸上的雨水,疾奔几步,却猛然间停住了。
巷子口,头戴斗笠一动不动站立如松的人,正是项良!
且他的手,扣在腰刀上。
林虎大惊,旋即大大咧咧招手笑道:“呦,项哥,你也来办差吗?”
雨水滴滴答答从斗笠边缘淌下,项良的神色也和迷蒙的雨幕一样令人看不清。
他淡淡地说:“是。”
林虎笑嘻嘻道:“不打扰你啦,我要赶紧回去复命,王爷对我们恩重如山,我们也必须用心办差不是?”
说着,他若无其事向巷子口走去。
他大大咧咧地笑着,一枚流星镖已不知不觉捏在手里。
靴子踏着雨水,雨水溅起蒙蒙雾气,两个人都沉默着,只有刷刷的雨声,和林虎沉重的脚步声。
林虎从项良身边经过,不约而同的,两人都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项良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终是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转过巷子口,林虎脱力般地靠在墙壁上,重重透了口气——若真打起来,他可不是项良的对手!
他探头回望一眼,项良仍一动不动站在那里,任凭雨水冲刷着身体。
林虎不再拖延,飞快赶回了王府。
“天圣教?”苏媚惊得声音都变了调,“木里唐和天圣教有关系?”
林虎备细说道:“他那里有个暗室,专门刻印经文和画符,这是属下拿到的一页画符。”
苏媚起身匆匆忙忙往外走,“不能再瞒着,赶紧告诉王爷去。”
“王妃!”林虎面露难色,好一会儿才说,“我怀疑项良有问题,我从木里唐住处出来时,竟然碰到了项良!就像是故意在巷子口等我一样,虽然最终没有动手,可我明明白白察觉到他身上的杀气。”
苏媚沉声道:“那就更要好好查查他们的关系!”
暴雨如注,乌云黑沉沉压在屋檐上,被狂风搅得像怒海翻滚的波涛,不过黄昏时分,已黝黑得像无边的暗夜。
走到小书房门口,却被守卫拦了下来,“王爷吩咐不准别人打扰。”
“我是别人吗?”苏媚横了那人一眼,吩咐林虎廊庑下等着,自己推门而入。
出乎她意料,项良也在,并且书房内只有他和萧易二人。
萧易挥退守卫,温声问道:“什么事?”
项良正欲低头告退,却被苏媚叫住了,“别走,此事也和你有关。”
她直接摊开画符放在桌上,“在一个叫木里唐的西域人住处搜到的,他那里有间暗室,专门刻印天圣教的东西。项统领偏偏也在那里出现,是做什么去的?”
再次让苏媚惊讶的是,萧易并没有太大的意外,语气反而很平静,“刚刚还在和项良说这事,可巧你就进来了。”
苏媚愕然地打量项良一眼,“什么?”
萧易道:“林虎碰到他不稀奇,他一直在调查天圣教……你怎么想起来查木里唐?”
“因为觉得奇怪。”苏媚端端正正坐在萧易旁边的椅子上,“艾嬷嬷和他私下往来,莫非也是出自王爷的授意?”
萧易脸色一变,“此话当真?”
苏媚说:“还记得我第一次送王爷的挂毯吗?就是得了艾嬷嬷的指点才寻到木里唐的铺子,他也是个西域人,你说巧不巧?”
萧易目光沉沉盯着项良,“你怎么说?”
项良也一副惊讶不已的表情,“属下不知姨母和他往来,之前几次探查也没发现异常,不如把姨母叫过来问问?”
“不必,你和林虎带人马上把木里唐捉回来,要活口。”萧易冷冰冰道,“若人跑了或者死了,你也不用回来了。”
窗外一道明闪,随之一声惊雷爆裂似地炸响,震得房梁簌簌发抖。
书房里已没有外人,萧易问道:“你什么时候发现艾嬷嬷不对?”
他相信自己!苏媚一喜,答道:“从我知道她刻意误导我,我就起了疑心,派林虎暗中盯牢她,时间一长,她的狐狸尾巴就藏不住了。王爷,你为什么还用项良,就不怕他有异心?”
萧易叹道:“有林虎和其他侍卫在,他若敢玩花样才是自寻死路……其实,我心里是不大相信艾嬷嬷项良会背叛我。”
苏媚将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柔声道:“等人抓回来,一切都清楚了。”
萧易揉着眉心,神情间有了点疲惫,“把艾嬷嬷叫来吧,我要亲口问问她怎么回事。”
两刻钟后,艾嬷嬷被人领了上来,似是嗅到空气中紧张的气氛,她看起来很是忐忑不安。
萧易开门见山,“你和木里唐什么关系?”
艾嬷嬷脸色霎地变得白里透青,急促地呼吸几下,勉力一笑:“到底瞒不过主子去,老奴一早就说不要瞒着主子,可他总说不到时候。”
“他不是坏人。”艾嬷嬷身子摇了摇,软软地滑落在地上,忽然间泪如雨下,“他是主子嫡亲嫡亲的舅舅!是公主的亲弟弟,是咱们阿巴儿人最后的希望!”
苏媚不由自主倒吸口冷气,一时间,书房内的空气凝固了,板结了,像古墓一般死寂,只听见屋外山呼海啸的风雨声。
萧易紧紧握着椅子扶手,手背上青筋胀得老高,猛地一倾身子,低沉着嗓音道:“有何证据?”
艾嬷嬷摇头:“没有证据,只有老奴能证实他的身份,公主决定进宫的时候,以防万一把他藏了起来。”
苏媚眼神闪了闪,问道:“明明有先帝的庇护,为什么要隐瞒身份?”
“王妃太天真了!”艾嬷嬷颤着声儿说道,“格尔翰人杀了老汗王,立即给先帝递交国书表达归顺之意,如果他们要先帝交出小主子怎么办?公主不得不防啊!”
“还有这种事,我从未听母妃说过……”萧易苦笑两声,旋即正色道,“不管他身份真假,天圣教是怎么回事?”
艾嬷嬷目光倏地一闪,忽然来了精神,急急道:“天圣教是他一手创立的,主子,这次关于废太子被害的流言散布之快之广,天圣教功不可没,他一直在帮您啊!”
苏媚在旁冷冷道:“这样说来,鸿胪寺命案也和木里唐脱不开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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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一道明闪照进来,映得艾嬷嬷的脸色雪白,她闭了闭眼睛,说:“王妃,老奴并不清楚此事,但老奴敢拿命作保,我家小主子绝对没有半点害苏老爷的意思。”
苏媚语气凉凉,“你家主子在这里好端端坐着呢!”
艾嬷嬷的脸色顿时由白转红,望着萧易道:“多说无用,主子知道老奴的心,瞒着您是老奴不对,您怎么罚,老奴都没有怨言。”
“可木里唐是您的亲舅舅,他身上流着和公主相同的血。”艾嬷嬷的表情很痛苦,细细的皱纹仿佛突然间爬满了她的圆脸,“他是您唯一的亲人,您万万不可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啊!”
雨点狂躁地打在窗棂上,噼里啪啦吵得人心烦。
萧易的声音很冷,“京城还有其他阿巴儿人吗?”
艾嬷嬷缓慢地摇摇头,“公主只带老奴和妹妹进宫,剩下的人手都给了木里唐少主,这二十多年间几乎折损殆尽。”
萧易不再问,怔怔地望着房梁出神。
苏媚命人将她带下去,轻声道:“你信么?”
“单凭她一面之词,还不足以让我相信。”萧易回过神来,“若是普普通通的人倒也罢了,还弄出个天圣教,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苏媚心中有个猜测,犹豫了下说道:“你想想艾嬷嬷说的话——公主思念故土,少主是咱们阿巴儿人最后的希望,还不明白?”
萧易目光一暗,轻轻吐出两个字:“荒唐!”
苏媚看他的脸色,情知他肯定也猜到了,只是不愿意信。再往深处想想,贵太妃入宫恐怕也抱着复国的目的,不过先帝没答应而已。
门外雨地里一阵啪叽啪叽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林虎隔着门板禀报道:“王爷,木里唐已拿下。”
萧易冷笑几声,“叫进来我瞧瞧,到底是何方神圣!”
木里唐很快被带了进来,双手反绑着,青布道袍已被雨水打湿,头发有些乱,紧紧贴在头上,头发稍还在往下滴水,不过面上十分的从容,没有一丝慌乱的神色。
他一进门,目光就落在萧易身上,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也没有跪下行礼。
林虎低声喝道:“跪下!”说着踢了下他的膝盖窝。
木里唐膝盖一弯,“砰”地重重跪在地上,苏媚听着都觉得疼。
萧易吩咐道:“给他松绑。”
林虎一愣,疑惑地看了萧易一眼,虽不解,但还是依令行事。
“下去吧。”萧易又道。
怎能单独和人犯在一起?太危险了!林虎正欲出言反对,却见苏媚微微摇头。
gu903();于是他默默将话咽回肚子,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