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个粗壮婆子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反拧住石若樱的胳膊,疼得她是花容失色,连连呼痛喊救命。
可惜随她来的那两个内宦早没了人影。
石若樱拼命挣扎,“皇令是真的,真的!你凭什么抓我,小心皇上治你的罪。”
“堵上嘴押下去,看紧点儿别让她死了。”苏媚惦记萧易,吩咐一句就匆匆来到中庭。
萧易正坐在院中的海棠树下,脸色不大好看,身上只是件家常道袍。
“你没事吧?”苏媚一摸他的手,冰凉,忙推着他往暖阁走。
萧易止住她,“我脑子有些发晕,过过冷风清醒一下。不知道石若樱在香炉里加了什么,那味道……”
他用力甩甩头,似是要把那股味道从脑子里扔出去一样,苏媚看得胆战心惊的,迭声催人快去找卢友达。
不过须臾的功夫,林虎就扛着人来了。
蔡管家和福嬷嬷也闻讯赶来,蔡管家还算镇定,福嬷嬷已是双目泛红,不错眼盯着萧易看,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苏媚无意中看见,暗叹别看这人总是板着脸对谁都冷冷淡淡的,待萧易倒是真心。
卢友达揉着腰,仔细端详半晌萧易的面色,才开始把脉,把了左手换右手,沉吟好一阵子,问道:“王爷说有眩晕飘飘然的感觉,但是离了那味道,过一会儿就觉得恶心难受,烦躁难安,是么?”
萧易缓缓点点头,“上次也是这样。”
卢友达凝神思索许久,叹道:“若真是我想的那种东西,我只能说一句——王爷命不该绝!您别在这儿吹风了,咱们进屋说去。”
几人进了暖阁,一碗热热的姜汤下肚,萧易方觉得身上暖和许多,命人把紫铜小香炉拿来给卢友达,“石若樱进屋之后只动了香炉,里面还有未燃尽的香,你看看是什么东西。”
香炉的香早已熄灭,卢友达在香炉里翻翻捡捡,挑出一块半个小指甲盖儿大小的,黑黢黢的东西来,用手捻了捻,又放在鼻子下头闻了闻,神情愈发凝重。
福嬷嬷心急,“卢太医,你倒是说话呀!”
“这的的确确是阿芙蓉,却比一般的阿芙蓉更纯,更容易令人上瘾。”卢友达一脸嫌弃地把那块东西扔回香炉,“没事,无须用药,只要不再吸食,过个十天半月就好了。”
阿芙蓉的大名便是苏媚也听说过,心有余悸道:“一旦成瘾就是人不人鬼不鬼,这辈子就毁了。幸亏王爷灵醒,没中了那贱人的奸计!”
又想起石若樱,苏媚登时恨得咬牙切齿,“气死我了,这次绝不能饶她。”
萧易沉吟道:“阿芙蓉不是寻常人能有的东西,她背后必定另有其人。”
福嬷嬷一张脸冷得好像挂了霜似的,低头和萧易耳语一句,悄悄地走了。
苏媚拿出令牌放在炕桌上,“她身上的,不知是真是假。”
“原来是位皇差!”萧易一望便知是真的,冷笑道,“竟然用她暗算我,看来皇上也被她那张嘴给骗了。”
苏媚暗暗发牢骚:还不是你先前犹豫犹豫心软的结果?
萧易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瞥她一眼慢吞吞道:“估计阿日善没少宣扬。”
小心眼!苏媚在心里又默默地添了一句。
“我不过沾染两次就有点着迷了,还是小剂量……如果成瘾之后突然断药,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萧易看向卢友达,眼神莫名变得暗沉沉的,“会不会变得狂躁粗暴,跟换了个人似的?”
卢友达答道:“绝大多数成瘾者的身体会承受常人难以想象的疼痛,说是万蚁噬骨、刀仞剖腹也不为过。不止如此,头脑也会变得混乱不堪,很容易全面崩溃,做出任何疯狂举动都是可能的。”
萧易默然思索良久,用极低极轻的声音说:“废太子萧庶人……据说那天,他的精神很不好,特别焦躁,手上不过溅了几滴热茶,就把宫婢往死里打,和平时温文尔雅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先帝叱责两句,他就直接掀了龙案,冲上去死死掐着先帝的脖子,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三四个人都拉不开他。”
暖阁静下来,苏媚几人都屏住呼吸,屋里只回响着萧易冰冷低沉的声音,“还是当今果断,一刀要了废太子的命。”
蔡总管在旁静静地说:“过后没多久先帝就驾崩了,当今顺理成章继位,帝位还没稳当,就急着清除‘逆党’,想想也真是有趣得紧。”
这句话意有所指,可谓说得相当大胆了,但是萧易并未喝止,反而悠悠然附和道:“的确有趣,想必坊间又有话题可谈了。”
蔡总管了然一笑,默不作声躬身退出。
“他想除掉我,却把他自己拉下水,我这算不算因祸得福?”萧易掸了掸衣袖,冷笑道,“走,咱们去会会那位皇差,平白被狗咬一口,这口气不出可不行。”
坐落在王府西路一处荒凉的小院,院门上的黑漆剥落得东一块西一块,院子里杂草丛生,一株奇形怪状扭曲着的古木下,三间土坯房摇摇欲坠,几只老鸦立在屋顶扯着怪异的腔调叫了两声,黑豆一样地眼睛死死盯着来人。
侍卫们守在门口,沉默得像毫无生气的石雕。
苏媚一进院门就觉得不寒而栗,头发丝都在颤抖,低声问道:“这便是王府的地牢?果真阴森森怪吓人的。”
“她不配进我的地牢。”萧易解释说,“这里是关押叛奴的地方,建成这样是为了给他们施加更加的压力,方便审问罢了。”
说话间林虎已推开房门,率先走了进去。但听一阵支支吾吾的抽泣声,石若樱被抓着头发从里间拖了出来。
林虎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提着她重重往地上一摔,随即垂手立在一旁。
石若樱双手反绑着,口里塞着布团,鬓发蓬乱,脸上黑一道白一道,嘴角挂着血丝,左右两边脸肿得老高,两只眼睛都快挤成一条缝,也不知挨了多少耳光。
浑身灰扑扑的像在土里打了滚儿,裙子上赫然两个大脚印,想必吃了一番苦头。
她一见萧易便泪如雨下,可惜配着颜料铺一般的脸,忒滑稽!
萧易示意林虎去掉她口中的布团,冷然道:“我小看你了,阿芙蓉?你当真神通广大,是想让我成瘾之后离不开你?说,从哪儿弄来的。”
“王爷,你冤枉我了!”石若樱拼命挪着身子往萧易跟前凑,语音不清道:“什么阿芙蓉,我听都没听说过,必定是有人陷害我,你要查清楚还我一个清白啊!”
说完,还看了苏媚一眼。
苏媚忍不住笑出声来,“死到临头还妄想诬赖我,也不想想你说的话有没有人信,你这人简直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林虎,给她清醒清醒。”
林虎一脚踹在石若樱胯骨上,疼得她浑身蜷缩起来,哭喊道:“阿易弟弟,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念在我父亲不遗余力教你的情面上,让我死也死个明白,难道只因别人三言两语,就将这么多年的情分断了么?”
苏媚深深叹了口气,有些无语。
“不要喊我的名字,我和你没那么深厚的情分。”萧易讥笑道,“可惜石老将军一辈子英名,毁在他最宠爱的女儿手里。石若樱,你真当我是傻瓜?还是自以为天香国色,我一见你就脑子发昏?”
萧易目中火光一闪,语气坚决毫无商量余地,“我只是给你个活命的机会,先是火盆,再是香炉,你以为你硬扛着不招,皇上就会来救你?做梦!他不敢明面上和我撕破脸,此刻他比谁都想要你死。”
石若樱一怔,也不哭了,低着头思索片刻,很快拿定了主意,“虽然我做的不太合适,但我是有苦衷的,皇上用我儿子威胁我,我实在没法子,其实我偷偷减了剂量……我知道早晚会有这样一天,可我不怪任何人。”
她悲悲戚戚道:“我会一五一十写下供词,就当是赎罪了。万幸你没事,我只愿你忘记现在不好的我,只记得曾经的那些美好。”
苏媚真是叹为观止,摇着头由衷地赞道:“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萧易嘴角飞快上翘一下,强忍着笑意吩咐林虎:“给她松绑,签字画押后,连同她儿子送回西北,按老规矩处理。”
石若樱听到最后一句,顿时大惊失色,“你要杀我?”
“杀你何必送回西北?”萧易不屑道,“你不愿意也行,我放你走,只怕你前脚迈出王府的大门,后脚就被皇上灭口。”
石若樱浑身一哆嗦,不言语了。
从小院出来,苏媚好奇地问:“老规矩是什么?”
“入贱籍,拔舌行墨刑,送去西北垦荒种田。没要她的命,也算对得起石老将军。”萧易淡淡说,“日后境遇如何,端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苏媚想了想,石若樱能挺过拔舌之痛就算不错了,还种田……恐怕她连锄头都拿不起来,此后遭遇可想而知。
“那你打算怎么对付皇上?这事肯定不能拿到明面上与他对质,咱们就吃这个哑巴亏不成?”
萧易握了握拳头,眼神蓦地变得深不可测,“我那些辽东军的老部下,是时候叙叙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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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处置掉石若樱,苏媚很解气,却又担心,“咱们相当于和皇上撕破脸了,可这事又不能拿到台面上和皇上理论……他会不会恼羞成怒,干脆下旨抓你?”
萧易说:“恼羞成怒是一定的,下旨抓我是不可能的。如果他真有那胆量,何必让石若樱暗中下毒?完全可拿鸿胪寺命案当借口,给我扣上个‘祸乱朝纲、图谋不轨’的罪名,夺爵抄家。说白了,他就是怂!”
苏媚认真琢磨会儿,笑道:“也对,毕竟那时我爹都被定为‘谋反逆贼’了!咱们这位皇帝器量小,只会用些阴损的招数算计人,丝毫没有帝王恢弘大气的气度。先帝怎么就选了他!”
萧易叹道:“我们九个皇子,其中废太子最为出色,也是先帝倾尽心血培养的继承人,为避免争储之祸,先帝一直有意压制其他皇子。所以剩下的要么才干平庸,要么病恹恹的,矮子里拔将军,他勉强算个好的。”
“你比他强百倍!”苏媚很为萧易打抱不平。
“我身上……有一半的异族血统。”
话音一落,两人都沉默了,此时苏媚忽然意识到一个被她忽略已久的问题。
那便是人们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哪怕萧易是不折不扣的皇子,哪怕他再优秀,这一点也足以让朝臣反对立他为储。
良久,苏媚才说:“先帝应该是爱护你的,不然为什么把辽东军给你?”
“我也不知道。”萧易面上难得闪过一抹迷惑的表情,“去辽东前先帝和我说,多去边境上走走看看。”
“那你看到了什么?”
“还能有什么,那里只有战火、抢劫、死亡。”萧易的声音透着沉重的悲愤和无力,“第一次见到鞑靼洗劫后的村落,我以为来到了阿鼻地狱。”
苏媚忙安慰说:“如今与和硕特部达成盟约,鞑靼两边受制,以后也多少会安生点儿!”
“不是长久之计,我们的边防兵力还是太弱。”萧易长长吁出一口浊气,“唉,我真不愿意动用辽东军。”
一场风波过后,王府很快恢复平静,除却院子里近身伺候的,其他人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因这事太大,苏媚只和父母说发现下人偷窃,没敢透露实情,省得白白让他们担惊受怕。
孟氏没发现端倪,但苏尚清为官多年,敏锐度还是有的,自是从紧张的空气中嗅出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女儿女婿都不明说,他也不好主动询问,因见天色将晚,就准备告辞了。
苏媚心里装着事,便没有留他们用晚饭,临别时她注意到,苏姝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眼睛闪闪亮的,一直在笑。
她不免心生疑虑,找来燕儿一问,方知项良和苏皓玩了一下午,苏姝也在旁边陪了一下午。
果然妹妹还是喜欢他的,苏媚微微叹口气,说不上是喜是忧。
过了几日,宫里是风平浪静,别说降下责难,甚至都没派人问一句,半点反应都没有,平静得令人咂舌!
石若樱母子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从京城消失了,连个水花都没激起来。
苏媚算是彻底看清了承顺帝外厉内荏的模样,也无怪乎上辈子萧易能把他轰下台!
转眼到了二月底,萧易日渐繁忙,不在府里时候居多,即便回来也是一整天在东路宅院和幕僚们商议事情,等回房时已是月上中天,苏媚早睡着了。
苏媚掰着手指头算算,竟有七天没和他见面了。
这日好不容易他早回来些,两人刚想说些体己话,艾嬷嬷却没眼色地端着两碗百合羹进来了。
她一边劝着萧易要多注意身体,一边自然而然说起了西域风光,尤其是贵太妃长大的地方。
“老奴记得那里有一大片湖,一眼望不到边,岸上是连绵不断的桦树林,红得像燃烧的火云。”艾嬷嬷神往地望着西边,“天空倒映在湖面上,白云就在水上飘啊飘的,分不清哪个是天,哪个是水。”
萧易听得很认真,“母妃很喜欢那片湖?”
“没错,她经常去湖边戏水,还总说以后绝不外嫁,要在阿巴儿过一辈子,死了,也要葬在湖边。”艾嬷嬷眼中浮现出毫不作伪的悲哀,深深叹息道,“可现在,她孤零零地躺在皇陵,只能和家乡遥遥相望,再没回去的可能。”
萧易眼神一暗,许久才说:“是没可能了,如今没有阿巴儿国。”
苏媚听得云里雾里,“为什么没了?”
萧易解释说:“二十多年前就被格尔翰灭国了,阿巴儿的贵族几乎全部被杀,我母亲侥幸逃出来,机缘巧合下遇到先帝,由此来到京城入宫为妃。”
“原来母妃是西域公主!”苏媚恍然大悟,因见他情绪不高,遂柔声安慰说,“我母亲常说,夫君孩子在哪里,家就在哪里,谁又能说京城不是母妃的家呢?”
艾嬷嬷连连摇头说:“王妃有所不知,所谓故土难离,其实公主不喜欢京城。不,她连京城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终日被困在狭小的宫殿,最远的距离也不过是到御花园!好几次和老奴提过后悔入宫,她不快活,不然不会年纪轻轻就去了。”
苏媚哑然,深宫中的女子,又有几人是快活的?可萧易明明心情低落,艾嬷嬷为何还一个劲儿地说贵太妃是郁郁而终,这不是雪上加霜吗?
这个话题显然不宜再进行下去。
“夜深了,王爷该歇息了。”苏媚发话道,“艾嬷嬷下去把燕儿叫来,今儿让她守夜。”
艾嬷嬷立起身,望着萧易欲言又止,满腹的话最终只化为一声叹息。
这个夜晚,苏媚很久都没入睡,后来实在耐不住,“艾嬷嬷似乎在暗示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