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若樱捧着锦盒失魂落魄从宫中出来,把自己关在房中枯坐了一宿。
她想改嫁萧易不假,但从没想过要害他,一时间五味杂全,不知道是该谨遵圣旨,还是该借此卖个好让萧易收了自己,有这层恩情在,再加上年少时的交情,不愁拿不住萧易的心。
然而一想到那天宴席,萧易在旁冷冷看着阿日善作践自己的样子,她顿时受不了了。
犹豫再三,她决定再给萧易一次机会。
上元灯节过后,也不知和硕特汗用了什么法子,竟让阿日善不哭不闹地跟着回了草原。
不过临走前,她跑来握着苏媚的手说:“你不用担心石若樱欺负你,我和萧易明确说了,我进门之前不许石若樱入府,哪怕他再喜欢她也不行,否则就兵戎相见!你替我好好伺候萧易,等秋后咱们就是一家人。”
苏媚没被“一家人”惊到,却被“喜欢她”吓到了。
听阿日善的意思,应是把她编的瞎话告诉了萧易。苏媚不禁扶额长叹,这位公主大人,临了还给她捅个篓子,得,准备哄人去吧!
洁白的雪在脚下嘎吱嘎吱地响,苏媚捧着一支腊梅,沿着花园小路迤逦而行,轻轻推开揽月楼的格栅门。
萧易满头大汗,正双手撑着扶手艰难地练习站立。
林虎在旁边虚虚护着,卢友达盯着条案上头的小自鸣钟,道:“一刻钟到了。”
萧易重重吁出口气,林虎赶忙推来轮椅,小心翼翼扶他坐了下来。
“王爷身子骨大有好转,少则六个月,多则一年就能恢复行走。”卢友达捻着胡子笑眯眯地说。
萧易很不满意,“太久了,光能走路还不行,我要的是恢复如初。”
“这进展已经大大出乎下官的预计了,欲速则不达,慢慢来,慢慢来。”卢友达收拾好医药箱,和林虎一起退下。
苏媚用青花梅瓶盛了清水,摆弄几下腊梅,回身道:“等腊梅再开的时候,王爷就能和我一起在漫步雪中赏梅了!”
萧易扯动了下嘴角,似笑非笑的样子,“王妃不准备和我说点别的?”
苏媚心里咯噔一下,依旧若无其事地笑道:“后日我弟弟妹妹过府来玩,王爷答应教我弟弟射箭,您可不许食言。”
“不行,我还要陪我心上人的儿子。”萧易睃她一眼,冷哼道,“要不是你说,我都不知道我竟然对石若樱那般情深,还拿你当幌子,好暗中保护石若樱。哼,苦恋数年,求而不得,说得我自己都感动不已。”
苏媚干巴巴地笑了几声,“都是唬阿日善的瞎话,她身份太特殊,我不能拿出王妃的身份压她,还得以礼相待,这也是没法子的法子,王爷别恼我了。”
萧易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慢悠悠地说:“原来你还知道我会生气。”
苏媚坐在矮凳上轻轻摇着他的胳膊,满脸委屈样,“她那么彪悍,脾气一上来就打人,我若挨打就是白挨,你看她把皇上的宴席搞得一团糟,皇上不也一句责备的话都没说?”
萧易眉头微蹙,似有不悦,“我真无能,竟让自己的王妃平白受人欺负。”
苏媚马上说:“媚儿知道王爷定会替我讨个公道,但两国好不容易坐下来和和气气地谈盟约,边境安宁,老百姓也受益,我又怎能因私怨怂恿王爷为我出气?”
“你倒是深明大义。”萧易顿了顿,道,“你可以更任性点,更肆无忌惮一点。”
“什么?”苏媚呆滞一瞬,没明白他到底是说真的,还是故意反讽。
“乱发脾气也没关系,仗势欺人也没关系,肆意挥霍更没关系,只要你高兴就好。”萧易眼中仿佛有无数的星光,温柔又璀璨,“有我在,你做什么都没关系。”
苏媚定定望着他,大脑一片空白,只觉一股似血似气的热浪在心中波折起伏,又甜又苦又泛着酸涩,搅得她一时间五味杂陈,竟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萧易拥她入怀,下巴轻轻摩挲着她的脖颈,“我曾一度怨天尤人,但现在想想,老天对我还是厚爱的。”
苏媚带着浓重的鼻音说:“王爷,我越来越喜欢你了怎么办?”
萧易失笑,用力抱了一下,“小没良心的又拿话哄我开心,不过你既然这样说,我就当真了。”
“本来就是真话!”苏媚娇嗔一句,随即笑道,“西北边境要开放互市,可我爹爹长吁短叹地说不是好事,还让我婉转地提醒王爷多加防范,他一介草民还挺操心国事。”
“不要笑,岳父所虑极是,我们可以从和硕特部得到皮货珠宝、牲畜肉干之类无关紧要的东西,但他们可以从我们这里拿走粮食、棉花、木料、盐等战事物资,甚至可以通过走私得到铜铁、硫磺。瓦剌其他部落,还有鞑靼人,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现在不是开互市的好时机。”萧易的眼神逐渐变得深远,“等我们完全压制住瓦刺鞑靼,再开互市就是我们说了算。皇上的目光太短视,只顾压制我,却没考虑两三年后的危机。”
苏媚心头一动,低声道:“皇上是不是要对你动手了?”
萧易慢慢抚摸着膝头,冷笑道:“我受了一年的罪,定要向他讨回来。”
苏媚讶然说道:“难不成你不是意外坠马,是皇上搞的鬼?”
“查到夏太监那里就断了,可他是谁的心腹还用说吗?”萧易的脸色很冷,“我助他登基,他却过河拆桥想要杀我!我真想……看在太后的面子上,我才一直隐忍至今。”
苏媚听得心头突突直跳,声音微微发抖,“如果太后也想要你的命,你会起兵造反吗?”
若是别人这样问,八成已经身首异处,然而苏媚问了,萧易却是认真地想了想,答道:“会!她于我的确有养育之恩,但不能说,我就必须拿命还她。”
苏媚默然片刻,轻轻道:“王爷,你会成功的,你一定会登基为帝。”
萧易笑道:“哪有你说得那么轻松,自古以来谋反成功的才几个?现在还不到那一步,起码太后也有几分顾惜我。”
正说着话,门扇响了两声,福嬷嬷在外道:“王爷,石家母子来访。”
第43章
苏媚不禁暗笑,阿日善前脚刚走,石若樱后脚就上门了,这时机掐得可真准!
萧易思索了片刻,吩咐道:“请他们去西花厅稍等。”
苏媚拿起毯子给萧易盖在腿上,又披上斗篷,“带着孩子来,总不会是要你教他射箭吧?这天寒地冻的,他们不嫌冷,我还不舍得你受冻呢!”
萧易笑了下,没有说话。
循着弯弯曲曲的回廊来到西花厅,石若樱的茶已经换过一遍,而石楠正在她怀里扭糖似地拧着身子闹腾。
一见萧易来了,石若樱急忙哄儿子:“好了好了,舅舅没有不见你的意思,这不是来了么?好孩子不许闹了,小心王妃嫌你呱噪。”
后半句石若樱是笑着说的,明显是开玩笑的语气,但苏媚怎么听怎么别扭。
若是以前她忍忍就过去了,现在她不想,她不打算委屈自己了。
苏媚便笑吟吟道:“石夫人说话真讲究,让你儿子叫王爷舅舅,到了我这儿就成了王妃,也不知你想暗示什么。”
“王妃多心了。”石若樱温婉地笑着说,“若是你不嫌弃,楠儿,喊舅妈。”
“这就叫打蛇随棍上,石夫人瞅准时机就往上爬呀!我竟不知,原来皇室宗亲也能胡乱冒认,可惜你姓石,不姓萧。”苏媚笑得很开心,眼中是掩饰不住的讥讽,“快免了罢,而且我是真嫌弃他呱噪。”
石若樱的脸色顿时不大好看,胸口微微起伏,略停了停,决定不理会她这茬,转而和萧易说:“王爷的身子骨怎么样了?太后还念叨你有些日子没露脸了,让我没事就过来看看。”
因是太后的话,萧易略一欠身,说:“前阵子染了风寒,怕过病气给太后,就没进宫请安。”
石若樱目含关切,起身将火盆往他脚下挪了挪,“你小时候就爱生病,每次到我家来总是一身药味,跟着我父亲练了五年拳,筋骨分明好多了,往年连个喷嚏都不打的,现在怎么……唉,你也忒不注意了。”
萧易淡淡道:“腿断了,大伤元气,没办法。”
石若樱当即一怔,眼角慢慢红了,轻声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提起你的伤心事,我是关心则乱,只记着你当年的矫健英姿,打心眼里没把你归为残疾……姐姐给你赔不是了。”
说话的时候,她“不经意”地捏了下石楠。
石楠看看一脸悲戚的母亲,又看看面无表情的萧易,蹬蹬几步跑到萧易跟前,抱着他的腿,使劲儿吹了几口气,胖手一挥,“不痛不痛,病病飞走!”
萧易对小孩子向来很宽容,见状不禁笑了一下,摸摸他的头道:“不痛了,谢谢你。”
石若樱端坐在旁,看着他们微微地笑。
好一幅温馨和谐的画面!苏媚心里冷笑几声,说:“石夫人今日来,是请我家王爷教小公子的罢,不巧,练武场上的雪还没化,估摸今天是不成了,等哪日王爷有空,我再着人请小公子过来。”
石若樱说话慢声细语,十分的温和,“王妃不必担忧,虽说有太后的懿旨在,可王爷风寒刚好,我再自私也绝不可能硬拖着王爷吹冷风去。楠儿想舅舅想得哭闹不休,我实在没办法,才厚着脸皮上门。”
“慈母多败儿,怜子之心固然可敬,可也不能把孩子宠坏了。”苏媚捧着茶盏慢悠悠道,“王爷,我说的对不对啊?”
萧易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石夫人的确不该有求必应,尤其是顶门立户的男孩,玉不琢不成器,你就这一个儿子,养废了就全完了。”
他二人一唱一和,搞得石若樱倍觉尴尬,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好半晌才道:“所以就送到你跟前严加管教,男孩子不能长于妇人之手,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不等萧易回答,苏媚抢先说:“石夫人这话好没道理!我家王爷是谁?天潢贵胄,堂堂超品亲王,你把他当成拳脚师父教书先生?哼,不是我刻意针对你,你的脸面,似乎没有那么大吧。”
石若樱脸“腾”地一下红到耳朵根,嘴唇嚅动几下,艰难道:“若是我父兄还在,我不会恬不知耻麻烦王爷,我满京城只认得王爷一人,不找他,又能找谁?”
苏媚眼神一亮,热情洋溢道:“这个简单,我父亲认识很多举子,给小公子启蒙不成问题。拳脚功夫的话,王府侍卫那么多,随便挑一个给你好了!”
石若樱此时已稍稍平静下来,咬咬嘴唇,不软不硬顶了回去,“不必了,太后她老人家怜惜我母子孤苦无靠,又念及我父亲为国捐躯的功劳,所以特命王爷悉心教导我儿。太后说这话的时候王妃也在场,不过月余的事,这么快就忘了?”
她抬出太后这面大旗,苏媚不好多言,便暗中瞥了萧易一眼。
萧易很给媳妇面子,“我近来需要精心养病,恐怕没有多余的精力教导小公子。王府侍卫也有侍卫的差事,只是强身健体的话,好一点的武馆师傅足够了。”
石若樱心下一灰,话音莫名的委屈,“你先前可不是这样讲的,你说过会照料我们母子,成亲之后,怎么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你还是我那个萧易弟弟吗?我父亲可是把你当亲儿子看的。”
苏媚在旁凉凉道:“把皇子当亲儿子看,你父亲不是别有用心,就是狂妄自大不知天高地厚。”
石若樱的脸皮顿时红得能滴出血来,她死死盯着萧易,盼着萧易能出言相帮,哪怕打个圆场也好,但她很快失望了,萧易冷淡得像个陌生人,细看,目中还隐隐透出几分愠色。
她搞不懂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勉力笑道:“我真没想那么多,我真不希望王妃误会我,更不想破坏你们之间的感情。”
“不管你怎么想我,我终究还是当初那个我。”石若樱立起身向萧易盈盈一拜,脸上挂着柔弱无助的笑,“我现在脑子乱得很,今日就先告辞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千万别再生病,别说是太后,就是我们看着也心疼。”
萧易没有留她,端起茶盏道:“雪天路滑,路上当心。”
石若樱定定看了他一眼,眼神极其复杂,终是垂下眼帘,上前牵石楠的手,“儿子,我们该走了。”
“不,我要舅舅!”石楠抱着萧易的腿死活不撒手,哇哇大哭,“楠儿听话,楠儿乖乖,舅舅不要赶楠儿走。”
石若樱已经泣不成声,哽咽着用力拽他。
石楠拼命扭着身子不断挣扎,哭闹间,悬在腰际的如意荷包脱落,好巧不巧掉进萧易脚边的火盆里。
鎏金火盆内兽炭烧得正旺,那荷包遇火既燃,只见一阵白烟腾空而起,先是有些呛人的烧树叶味,不过须臾,便是淡淡的芳香味道,泛着沁人心脾的甜香,非常的好闻。
苏媚从未闻见过这种香气,不免一时有些怔楞。
烟雾正冲萧易而去,他应是被呛到了,不住地咳嗽。
石若樱脸色潮红,似是气得不轻,狠狠掐了儿子一把,瞪着眼睛怒喝道:“不许哭,站门口给我反省反省去!”
石楠一哆嗦,好像被母亲吓到了,抹着眼泪乖乖立在廊下吹冷风去了。
白烟还在往外冒,苏媚忙命人将火盆端下去。
这时萧易已经不咳了,精神却略有些恍惚。
石若樱探头看着火盆里只剩一角的荷包,惋惜道:“这是楠儿最喜欢的一个,唉,等下又要闹。”
没人理她。
石若樱自觉无趣,讪讪地拉着石楠走了。
空气中隐隐浮动着丝丝缕缕的烟气,苏媚觉得很不舒服,打开门窗,寒凛凛的冷风一吹,方觉得胸口郁气散去了些。
她问萧易:“你不觉得这烟味很难受吗?”
萧易愣了下答道:“还好,冬日里免不了烟火气,多通风就好。”
苏媚醋溜溜说:“她满口不离少年情意,若不是你明白说过对她无意,我还真担心你会收了她。”
萧易哭笑不得,“我没觉得对她有什么特别的,你到底哪儿来的误会?”
“我和她长得很像,你又认识她在先,府里的人又说你俩打小情意不一般……”
萧易很是诧异,“谁说的?”
苏媚便将艾嬷嬷如何劝她入府,如何指点她在府里生存,如何误导她说了个清清楚楚,有一说一,她并没有添加任何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