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媚不甘心就此离去,大着胆子问:“王爷,这香……您还满意吧?”
外面雨声刷刷,苏媚屏住呼吸支起耳朵,生怕漏听一个字。
好半晌,萧易才发出一声“嗯”。
看似敷衍的一个字,于苏媚来说无疑是世上最动听的声音,好似三伏天跳进一汪清泉,浑身爽快透了!
她极力按捺住欢呼雀跃的心情,笑着说:“什么时候开始送货?”
“你不问问价钱?”萧易终于睁开眼睛。
“王府用我家的香料,是给我撑面子,哪里还敢挑挑拣拣?”苏媚的眼中宛若装着星光,看得出是真的开心。
她笑,萧易不由也淡淡笑了一下,“按内务府顶级香料的采买价,我给你再加两成。”
“那我先谢过王爷了,王爷几时离京,我好尽快准备香料。”
“暂且不走,每月用量福嬷嬷会交代给你。”
苏媚又是一阵狂喜,他常在京城,以后岂不是有大把机会搭上王府!
按说此时她该告退,但好容易见他一趟,她不想就这样走掉。正当她搜肠刮肚找话题时,却听萧易说:“我近来睡眠不好,你调些助眠的香,下次一并送来。”
苏媚问他喜欢何种香型。
萧易答道:“都可以,我没有特别喜欢的。”
“兰香可好?清幽深远,高洁典雅,我父亲就很喜欢兰花,常说君子如兰,因此我母亲种了好几盆的兰花,开得可好了。”
“都可以。”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水面上,激起一连串的雨泡儿,但很快,水泡就破裂了。
没有引起他对苏家的注意,苏媚心下有些许的失望,因见福嬷嬷在门口探头,便知到了告辞的时候。
跪坐这半天,她的腿脚都麻了,略一动,小腿和脚就钻心似的疼。
咬牙起身,刚挪动几步,忽的双膝一软,苏媚不由自主地向前扑倒。
伴着福嬷嬷的惊叫声,一声闷哼在头顶响起。
她砸到他身上。
苏媚发誓,她绝对没有投怀送抱的意思。
这一次,的的确确是赶巧了。
第9章
萧易的胸膛好像一堵墙,硌得苏媚骨头疼。
这个男人难道是石头做的?苏媚忍不住发牢骚,一边捂着鼻子挣扎起身。
可腿脚仍是麻麻的使不上力气,任她手脚并用爬了几次都没爬起来。
慌乱中,苏媚没发现萧易的眼神变了。
福嬷嬷见状不对,赶紧过来扶她,语气却是十分不善,“我们王爷身子骨不好经不起冲撞,你忒不小心了。”
一面说着,一面吩咐丫鬟去请卢太医。
苏媚闹了个大红脸,满心想解释一二,又觉说什么都像是欲盖弥彰,索性闭口不言。
萧易轻咳一声,道:“意外而已……我身子骨没那么不好,不是一碰就碎的瓷瓶儿,苏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面对福嬷嬷责备的目光,苏媚再不好厚着脸皮待下去,抚膝一蹲,也不敢看萧易的脸色,垂首匆匆走出水榭。
外面暴雨如注,水雾弥漫,丝毫没有渐弱的迹象。
游廊下,燕儿抱着一袭蓑衣等她。
“哪儿来的?”苏媚问她。
“王府的姐姐给的,这个比伞好,雨点打不到身上。”燕儿抖开蓑衣给她披上,忽手一顿,悄声道:“小姐,您胸口一大片红。”
苏媚一惊,准是在萧易身上蹭出来的!
她的肌肤较常人更为柔嫩白皙,往日里姐妹玩闹,妹妹一碰就是一个红印子,更别说刚才那样大的力道。
那……晋王也看见了?
此时苏媚才反应过来刚才的姿势有多糟糕,脸蛋顿时烫得像着了火,真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下去。
燕儿忙宽慰自家小姐:“都是奴婢不好,光想着小姐怕热,找了这套领口低的衫子,却忘了今儿个天不好。”
苏媚勉强挤出一丝笑,只盼晋王不要反悔就好。
那蓑衣细致精巧,又轻便又密实,不是市面上的寻常东西,便是自家也没有。
苏媚心一动,丫鬟自不敢把好东西随便借人,莫非是上头人的吩咐?是福嬷嬷还是……晋王?
不知不觉走到垂花门,迎面匆匆来了一行人,苏媚只小心绕着地上的积水走,连有人打量她也没发觉。
“卢太医,您且快些走。”小厮陪笑道,“嬷嬷催得急,别让小的难做。”
卢友达收回目光,捋着湿哒哒的山羊胡子笑了笑,加快脚步赶到水榭。
“骨头没受伤。”他检查一番,笑呵呵对福嬷嬷说,“一个小姑娘能有多大劲,你也忒大惊小怪了。”
福嬷嬷脸板得紧紧的,“就怕赶上寸劲儿,卢太医千万别大意,等出事后悔也来不及。”
萧易没理会他二人口角,只盯着外面淙淙大雨出神,沉默了会儿,说道:“来者是客,不可怠慢了,福嬷嬷,将人好生送回去。”
这人自是指苏媚,福嬷嬷闻言微怔,不明白王爷为何关心一个小姑娘。
“你刚才有些失礼,她不是普通商户,人家也是大家小姐。”萧易很快解释了,“我和她父亲同朝为官,起码面子上要过得去。”
福嬷嬷又是一怔,随即低头道:“老奴行事不妥,有失王府的气度,这就去安排人送苏姑娘回府。”
卢友达两根指头搭在萧易的手腕上,想着方才那人的模样,莫非那就是“苏姑娘”?
“王爷,下官刚才碰见个小姑娘,啧啧,那长得呦,皇上后宫三千佳丽,我看没一个比得上她的。”
萧易心头突地一跳,却是面无表情道:“我没觉得好看,挺普通的。”
卢友达眼睛眨眨:“王爷知道我说的是谁?”
萧易冷哼一声,不理他了。
“说起来京城姓苏的官员不少,女儿长得美若天仙的就一家。”卢友达无限感慨似地说,“听说许给了徐家二公子,那小子可有福喽。”
萧易的心情立马糟透了,眼皮耷拉下来,声音变得极冷极冷,“卢太医很喜欢谈论别家的私事,做太医的嘴巴太大,是没有好下场的。”
“不过说两句闲话,王爷莫怪,嘿嘿。”卢友达讪笑两声,凝神诊脉。
偌大的水榭又恢复了寂静,然萧易无法平静了,闭上眼,就是她伏在身上的样子。
最初的无措过后,本可以扶她一把,可他舍不得。
这是他第一次碰触到她,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那一刻他的大脑是空白的,什么也记不清了,只感觉,真的……好软。
心脏剧烈地跳起来,他有些口干,一睁眼,却见卢友达若有所思看着他。
萧易不动声色地撤回手臂。
卢友达随即笑道:“王爷底子很好,这两日脉象比之前稳健很多,下官再开个方子吃两剂看看。今儿天不好,用针可能导致湿邪入体,就暂停一日吧。”
萧易望向窗外,暗叹道:“这场不凑巧的雨,赶快停吧。”
天低云暗,黑沉沉的乌云来回翻滚,雨点子没头没脑敲着屋瓦竹林,越下越猛。
雨雾中,苏媚整整齐齐穿着蓑衣,只裙摆下头沾了水,燕儿可没那么好运,尽管打着伞,也被大雨浇湿了半边身子。
主仆二人随引路的婆子到西角门,不见自家轿子,但见门洞里停着一辆外观普通的青帷马车。
“小的得了内院的吩咐,备车送小姐回府。”外管事指指外面的天,哈腰道,“雨太大,坐轿子不如坐马车稳当。”
苏媚问:“王爷吩咐的吗?”
外管事答道:“是福嬷嬷传的话,至于是不是王爷的意思,小的就不知道了。”
苏媚笑着谢过,带着燕儿登上马车。
外表看着不起眼,内部却各色物件一应俱全,除了热水手巾毯子等物,小桌上还有八宝攒盒,燕儿打开一瞧,什么桂花糕、云片糕、杏脯桃片、芝麻饼……满满当当几乎快溢出来了。
苏媚晌午没有用饭,着实饿了,但她不好意思动人家马车里的东西。
看不出晋王还爱吃小零嘴儿!苏媚自觉对他又有了新认识。
马车在雨中飞驰,速度很快,却很稳,车内的人几乎感觉不到马车的晃动。
车内密闭很好,雨进不来,风也进不来。
苏媚觉得憋闷,让燕儿卷起车帘,一阵夹杂着雨星的凉风随之迎面扑来,她方觉得好些。
蓦地,燕儿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惊慌地望向苏媚,“小姐,徐公子!”
苏媚也瞧见了。
街边立着的那个人,不是徐邦彦又是谁?
只有短短的一瞬,可她和他太熟了,一眼就能认出他的身形。
燕儿问:“他好像没带雨具,小姐要不要接上他?”
苏媚十分地犹豫,她不确定徐邦彦是否看见她,一旦折返,她和晋王府暗中往来的事情也许就瞒不住了。
还没和徐家退亲,这会让她相当的被动。若不管,眼见秋闱临近,他可别淋病了!
一股怒气油然而生,苏媚一拍桌子,咬牙切齿道:“回去,我非要骂他一顿出出气。”
马车迅速折返,几息功夫就停在徐邦彦面前。
大雨哗哗地浇在他身上,整个人就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苏媚叫他:“快上车!”
徐邦彦似乎没看清她是谁,抹一把脸,然而很快双眼又被模糊,于是他又抹一把,直愣愣问:“小媚?”
“是我,傻站着干什么,快上来啊!”
徐邦彦还是没动,茫然打量着眼前的马车,似乎在琢磨她这句话的意思,许久才道:“你去哪儿了?”
苏媚恼了,“你管我去哪里,上不上?不上我走了。”
徐邦彦先拧了拧衣服,然后爬上车,“小媚,这是谁家的车?”
“擦擦脸再说话。”苏媚把手巾扔到他头上,“你不好好在家待着,出来瞎跑什么?”
“来追你啊。”
“快算了,你这是给我找麻烦,你读书读傻了?亲祖母的寿辰,你不去祝寿不去跟前儿凑趣哄她老人家,反倒出来追我,你是觉得你祖母太喜欢了我对吗?”
徐邦彦瞠目,“可我不能让你这么走了啊,明天我就启程,铁定没时间过来找你,若心里存着疙瘩走,我读书也静不下心。”
“你……”苏媚语塞,好半晌才叹道,“别想我的事,好好准备秋闱,这对你才最重要。”
徐邦彦一瞬不瞬看着她,“你还没说这车哪儿来的。”
“和人谈生意,见雨太大,人家好心借我的。”
“谁家?”
“你审问我呢?你是我什么人?管得着我!”
车厢内空气陡然沉重,徐邦彦罕见冷了脸,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线,腮帮子也鼓起来,显见是气得不轻。
“我是你什么人?我是你未婚夫。”他说,“这个理由够不够?”
苏媚道:“等你成了我的夫君再来管我吧。”
“你真要气死我?”徐邦彦的目光在她胸口转了一圈,瞳仁猛然扩大,一字一句道:“晋王府……你到底为什么去那里!”
苏媚头皮一炸,心立刻狂跳不止,半晌才回过神来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一直在追你呀。”徐邦彦苦笑一声,“从徐家追到晋王府,累了个半死,亲眼看见你进了王府西角门。”
他身上的长袍已被雨水浸透,头发也紧贴在头上,发梢还在滴水,青白着脸,神情没有刚才的愤慨,显得很平静。
“小媚,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信你,我也不会告诉别人。”
苏媚怔怔望着他,忽笑了,“傻子,不值当的。”
徐邦彦也笑:“我觉得值就值。”
带着凉意的风从二人之间掠过,苏媚的声音也像风一样凉,“谈香料生意,今儿见的是王府内管事福嬷嬷,不信你可以去王府打听。”
她终究是没和他说实话。
第10章
大雨已下了将近三个时辰,虽然狂风还像不知疲倦似地怒吼着,然雨势开始慢慢渐弱。
徐邦彦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他没看苏媚,只是出神地望着车窗外。
天空依旧黑黢黢的,像一口倒扣的锅般沉沉压在头顶,沉重得令人喘不过气。
苏媚不知道他能听信几分,若是他闹到苏家去可如何是好?却又转念一想,闹就闹,总不会真有人跑到晋王府去质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