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秀,是我。”
姚秀双眼忽地亮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拉开门闩,一见门前那高大的壮汉,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二、二师兄!”
阿麻吕笑笑,“你那信写得那么急,我自然得快些。阿焱呢?她不是跟你和缨娘一起出来的吗?人呢?”
阿麻吕是知道毓焱跟着朱缨走的,言下之意就是你这混蛋身子还不怎么好,怎么不把毓焱留在身边。
姚秀没有接他的话茬儿,正要把人迎进来,阿麻吕身后突然窜出来一个大姑娘。她穿着和房巧龄一样的长裙,脸上的稚嫩已经渐渐褪去,略带成熟的稚气小脸上挂着乖巧的笑容:“穗九师伯,您倒是放心把我扔在伯娘身边!您的身体没人照顾了!”
姚秀一愣,“阿焱,你怎么来了——朱缨呢?你不是跟着她的吗?”
毓焱抬眸向阿麻吕请示,得到许可后搀着姚秀往屋里走,“伯娘很好,她让我过来找您的。哼,师伯有了妻子忘了弟子,也不问问阿焱学业如何了!”
姚秀挑眉:“还要问吗?”
“为什么?”
伸手用力一敲她的额头,“你啊,尾巴都快翘上天了,肯定大有长进啊。我都听你伯娘说了,说你在军中,还能被尊称一句先生呢。”
啧啧啧,这他娘的分隔两地还要鸿雁传情,去到哪都躲不掉这俩人的狗粮啊!
阿麻吕此次来带来了包括他和毓焱在内的十名万花谷弟子以及上百斤的药材,都是姚秀之前写药方回万花谷要求的。尽管患者不断增加,但他们总算看见了希望。之前骂过姚秀的人臊红了脸,在姚秀给他们治疗的时候,连他的眼都不敢看。姚秀并不想让他们觉得自己原谅他们,每日都板着脸进行巡诊。他们一看姚秀就算在生他们的气,也依旧不计前嫌地给他们看病,心中更是羞愧。
也有人觉得理所当然的。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抓住正要往诊视下一位患者的姚秀,骂道:“喂,你这么不情不愿地给我们看病,是不是想下毒毒死我们?”
姚秀一记眼刀毫不客气地甩了回去。
“如果你不想接受治疗,你就给我滚出去。”姚秀很难得如此生气。他虽然高,但身子看起来单薄得很,没想到发怒起来竟是如此有威严,把那人吓得震在原地。
“你听好了,这里的人与我不沾亲带故,比起用毒害死你们,我大可无视你们,让人把你们全部关在一起自生自灭。毒药也是药,某种时候还能救人一命,我为什么要请我师门辛辛苦苦带着药材来毒害你们?浪费钱银和时间很好玩?”
他指向门外,脸上已经气得泛了红色:“出去吧,我自会与看守的士兵们说,把你扔到旁的地方,给你吃喝,等你病死。出去!”
他气得急了,竟是一口气没咽下去,疯狂地咳嗽起来。在外头的毓焱听见了咳嗽声,忙推门进去,伸手扶住险些没能站稳的姚秀,又想起了那年在映雪湖病得奄奄一息的姚秀,眼眶子登时红得不像样,眼泪像断线珍珠一般啪嗒啪嗒往下掉,“师伯,师伯您怎么了?是受了风寒吗?您身子不好,您别跟这个小人置气,阿焱带您去休息!”
一边给姚秀顺气一边带他到边上空着的位置。那里昨日还躺了一个疫病患者,但他在深夜的时候死了,尸体才搬走。
姚秀坐下,靠在墙边,松开毓焱的手往外推,“不是说了不让你进这间病房么?让你二师伯来。”
“为什么!”毓焱从昨晚姚秀分配任务的时候就憋着的委屈终于释放,嚎啕大哭起来:“阿焱知道,您和二师伯不让我进来是怕我也传染了疫病,可是阿焱长大了,阿焱也会医术了,我也想给师伯帮忙啊!”
“您这样害怕我得病害怕我死去,可您自己不还在这样的环境里孤立无援地过了那么多日?阿焱知道,您是怕我像师父那样没了,可阿焱也怕您没了啊!阿焱已经没了师父,我真的不想连师伯您也没了!”
姚秀合上眼。
本来还嚷嚷的患者们,在他最希望他们吵闹的时候,却安静得连呼吸声都能听见。
姚秀哑着嗓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命令道:“毓焱,你听好了。”
毓焱睁大了眼,她第一次听姚秀这样叫她。
“这个疫病主要症状是高热气喘,四肢无力,脸颊潮红但面色发黄,有一部分人会伴有腹泻症状,便稀软且恶臭……但并非不能治疗,只是容易传染……病患接触过的东西,尽可能用热水煮过后再用……”
姚秀叹了口气,自己爬起来,从柜子里抽出今早才弄好的草席,铺好,躺在上头,把手伸给毓焱,“毓大夫,请你,医治吧。”
作者有话要说:①剑三现存剧情。
②剑三初代设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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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代设定其实我很萌,因为初代的剑三根本没想过能做那么久,所以基本都是悲剧式结尾。比如火烧万花谷,万花弟子坚守不出最后全部牺牲,朱建秋假扮玄宗被杀害等等……虽然很对不起军师但我就是想写写,至于怎么圆回去嘛……反正我也不往后写了,怎么圆都行2333
☆、后日谈·你背我吧
一直陪伴他们、从没有放弃他们的大夫姚秀,被他们传染,病倒了。
方才还质疑他的人默不作声,毓焱气不过,冲到那人面前,指着和他们一样躺在草席上的姚秀,“这就是要害你的人?要害你的人会让你把病气传染给他?你这种人真是欺人太甚,师伯救你,我不肯救,你快些走啊,走啊!”
骂着骂着,眼泪又掉下来。她家师伯她知道啊,他的身体太不好了,之前因为蛊毒和尸毒受尽折磨,后来好不容易治好了,又落下病根,吹个风都容易受风寒。一开始这人还非要随军,伯娘好不容易找了个由头把他放在睢阳城里,没想到竟又闹出了疫病……
他们不心疼师伯,她心疼啊,那是她的亲人,如师如父,比她的亲爹娘还要亲的师伯啊!
“我……”
“好了。”阿麻吕进门,把毓焱拉到门外,对那人并不说话。那人终于知错,抬眼瞧了姚秀,想要道歉,又觉得太不要脸,只能低头沉默。
有了万花谷众人的加入,病人们的病很快就有了起色。在姚秀烧得昏昏沉沉的时候,第一位康复的病人离开了。荣娘的爹也好了,荣娘因为没有生病,也一同离开。那天姚秀好不容易退了烧,还跟荣娘的爹说了会儿话。
那个骂姚秀的人,也终于康复离开了。离开前他想和姚秀道歉,姚秀拒不接受。
他说:“我要你记我一辈子,后悔一辈子,从今而后,不再怀疑践踏他人善心。”
这做法倒有几分朱缨的模样。
门外有人偷笑。
屋里的姚秀露出笑容,道:“阿缨,别躲了,早就知道你在了。不要进屋,知道吗?”
话音未落那一身火红就已经风风火火地来到他面前,伸手探探他的额头,眼里全是担忧,嘴上倒是不饶人:“叫你别折腾,看你这样子,你要气死我吗!”
她握着他的手,轻轻抚摸无名指上的金属环,“你叫我别进来,我们是夫妻啊,怎么可能不进来。”
姚秀算是没辙了,只笑吟吟地看她,硬生生把朱缨给看红了脸,恼羞成怒道:“干嘛这么看我?”
“唯汝美尔。”
朱缨:?
“因为你美。”
朱缨:……
他拍拍她的手背,“阿焱和师兄都在呢,过几日就能好。”
朱缨并不信他的话,这个男人在身体健康这方面从来不跟她说实话,一天到晚就是无妨无碍我没事,早就纳入她的信用黑名单了。毓焱进来时,她拉了毓焱到另一边,嘀嘀咕咕半天,周围能听见的病人都笑了。
她以为这样他就听不见了吗?是忘了他还有内力加持的吗?
那令人温暖的问话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脑海里回放——
“阿焱,他是不是又骗我,他是不是病得很严重?”
“伯娘,您想多了,师伯是真的没事。”
“真的?没有什么隐藏疾病之类的?或者有没有什么没查出来的?”
“啊,那倒是有。”
“他哪里不舒服,他怎么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师伯却不肯留胡子,说啊,留胡子怕刮着您!阿焱觉得他可能头脑有点不正常!”
“……”
姚秀掩唇笑得乐不可支,朱缨被这姑娘逗得满脸通红。
下午朱缨就因公离开了,说是要办点事,过两天再过来。跟病人们关在一起的姚秀没法收到消息,外头的阿麻吕和毓焱在朱缨离开前得知她来此地的真正原因——她是跟着张巡一起来的。这座睢阳城,即将爆发战役,今天下午朱缨过去,就是要准备好囤粮、疏散部分老弱病残的百姓以及和封锁城门事宜。
二人对视一眼,心中起了担忧。
国难当前,可想而知,这座城守得住,他们要过苦日子;守不住,也许当即就死了。
进退维谷啊。
可也只能前进了!
城门封锁,百姓们的视线被即将到来的战事给吸引。攻城声,厮杀声,声声不绝。但张巡,却仅凭数千人的兵力,生生将那些叛军抵挡在外!
真乃英雄豪杰也!
也在此时,康复的人越来越多,被送进来的人越来越少。这在冷冷清清的日子里,算得上是一大庆事。战事紧张,尽管固守一月有余,百姓们仍是人心惶惶,连张巡也觉得该弄点什么开心一下,便允诺等所有得了疫病的人都康复,便在城内办一个篝火宴。
得到消息的当天,姚秀康复了。
众人都非常高兴,在这物资匮乏的时候竟做了一大桌美食来庆祝。姚秀大病初愈胃口不太好,只吃了半碗饭和一些菜就吃不下了,坐在院子里休息。
有人听说姚秀康复,想来看望他又进不去,就在院儿外头往里扔礼物。大部分是粮食,但在大家都难以吃上一口饱饭的日子里,这却是最好的赠礼。姚秀没有拒绝,只是笑着向墙外说谢谢。
然后屋门就被推开了,手上抱着一大堆篮子盒子的人慢吞吞地挪了进来。这个时候还能进来的人,除了朱缨还能有谁呢?
“谁来帮我接一下……啊,真多东西,怎么,姚秀又要娶妻妾了,外头的人急着给他下聘?”
嚯,连下聘都会说了。
姚秀有些恼,故意没跟她打招呼。那小娘子就巴巴地到他面前,伸手摸摸他的额头,笑眯眯地将他拉起来,“走吧,出去走走。”
“不是说我要娶妾么,怎么还让我出去走,嗯?”
“好啦,我错了。”朱缨瘪了瘪嘴,十指交握的手倒是没松开过。二人出门,姚秀看见围在外头的姑娘们,心里终于知道她为什么要那么说——这丫头吃醋了!嘿,难得一见哈。
他笑得比这阳光还灿烂,“阿缨,走吧,陪你家郎君我,散散步。”
“你家郎君”四个字,足以把这群等着吃姚秀这块肥肉的饿狼们给吓跑。朱缨显然很满意,拉着他到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慢慢走。
阳光正好,晒得人暖融融的。
“今儿怎么这么有空?”外头杀声阵阵,朱缨怎么可能不在前线?瞧啊,她的蓝眸充满血丝,肯定累坏了。姚秀有些心疼,握着她的手,也越来越紧。
“嗯。我坚守了十五个时辰,张将军让我下来休息。我睡不着,就来找你。”
姚秀皱着眉头要拉她回去,被她拽住手。只见她慢慢地摇头,像是撒娇,又像是求饶。姚秀故意用力地叹气,无可奈何地拉着她往前走,“好。”
春日艳阳高高挂在天上,仍有些许春寒未能驱散,朱缨抬眸便看见身旁的人腰杆子挺得直直的在走,不自觉地笑了起来。曾几何时,他们也在扬州这样走着。那时夕阳长长的,身旁的人也是这样挺直腰杆,微风甚至将他的刘海吹起些许,拂到她的脸上。
还是这个人,幸好,这个人还是那么的温暖。
她不由得回应他的用力,伸手将辛苦多日没有打理的碎发别到耳后,露出了红梅花钿。额头侧边在太原留下的疤痕算是彻底消不掉了,她学会了用花钿贴在上头做装饰,倒也挺好看的。
微风袭来,将丝丝黑发拂到她的脸上,那里头混杂的一根银丝不由得把她的视线牵回去。仔细一看,他那又长又直的黑发里混着的银丝,竟然多到一眼看过去便能看见的地步。这些日子,他也很累吧。一个人毫无希望地坚守在这,顶着压力与愤怒,唯一的希望,便是送出去以后不知是否石沉大海的书信……
“累吗?”朱缨情不自禁地问。
姚秀被她突如其来一句砸得有点懵,他一天到晚躺着能有多累?“你是说身体还是心?”
说实话,身体倒还好,虽说又躺了快一个月,感觉体能以流水一般的速度在下降,但好歹在逐渐变好。只不过,心累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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