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夫君,可是起身了?
是唐氏的声音。
他沉沉应了一声。腿落到地上一刻,疼痛感如影随形,但也福祸相依的驱散了初醒时的『迷』茫。他绕过屏风向外走去,唐氏刚好推门进来,忙上前想去扶他。他摆摆手,拖着发痛的腿,慢慢走到案边坐下。
唐氏连忙为他披上外袍,却还是没快过开门时挤进屋中的寒气,引来几声带着疲倦的咳声。
郭先生来了。唐氏轻声说着,借着垂下的鬓发,恰到好处的挡住了眼中的忧『色』,夫君可要见?
本探向书卷的手一顿,方才落到竹卷上。
见此,唐氏神『色』微暗,轻咬唇道:我可以告诉郭先生,夫君今日身体不适,请他改日再来。
不必。荀彧摇摇头,将书卷拿到手边展开,请他进来吧。
唐氏双眉蹙的更紧了。往日听到荀彧这般沉稳的语气,纵使前方千难万险,她也从未忧惧,可
避的了今日,也避不过明日。用刀削去简上末尾几字,他斟酌片刻,重新落笔,凡事既有其始,必有终局。请奉孝进来吧。让下人换上新炭,备上暖茶和甜糕。
炭火、暖茶、甜糕荀彧所说的,都是往日郭嘉来荀府时必备的东西,唐氏早已耳孰于心。可于今日再次听到荀彧这般温柔的语气,她的心好似被『揉』得粉碎。愤怒?惧怕?不平?什么都没有,唯独剩下的,只有难以明状的悲凉氤氲弥漫,消融在漫天的飞雪。
她微微欠身,退了出去。
仆人先郭嘉一步来到屋中,续上了新炭。火光在盆中跳跃,蚀骨的阴寒渐渐褪去,袅袅的烟气幽幽飘散,方才辟出一隅昏沉的暖『色』。
却忽然是朔风呼啸,冷寒乍起。门被来人大力推开,接着是一扇扇紧闭的窗。凛冽的寒风破窗而入,雪絮随之在屋中飞舞飘扬,但与此同时,被挡在窗外的阳光也因此得以畅然的照了进来,瞬间驱散掉了满屋的昏沉。
刚放下糕点未来得及退出去的仆人见此急道:郭先生,老爷的身体吹不得风,这窗不能开啊!
是吗?郭嘉却一把拦住要去关窗的仆人,回过头望向荀彧,文若,这窗嘉不该开吗?
人站在羲光与飞雪之间,墨如点漆的眸中闪着摄人心魄的光泽,明亮清冽。在他身后,遥见大雪漫天,碧空如洗,天地一片澄澈。
多日以来,荀彧难得真心实意地笑眯起眼:便开着吧。
可
闷了这么久,彧也该透透气了。他眷恋的又望着那雪『色』天光,又重复了一遍,便开着吧。
仆人无法,只得听命退下。
风雪化了一地残『色』,郭嘉走到荀彧身前坐下,手中的食盒被他顺手放到一边,荀彧只匆匆瞟到一眼,并未细看。他提起烹得刚刚滚起的茶,为彼此各倒下一杯。郭嘉则咬了一口裹着桂花蜜的甜糕,等雾气散去些,捧起杯子吹起一层层涟漪,微苦的茶水与甜腻的糕点中和,于唇齿间留下恰到好处的余味。
烹茶赏雪,岁月静好,与旧日岁月中一模一样。
嘉此来,有两件事。一件,是交给文若一样东西。另一件事,是为文若讲一个故事。可总要有一个人,先来打破这个幻象,文若想先选哪一个?
荀彧微微眯起眼,眸中流光如华。他道:依奉孝便好。温柔地就像在颍川上元灯会上的那个少年,任郭嘉拉着他的衣袖,染着月『色』,提着华灯,游走在烟火人间。
那嘉就先把东西给文若吧。这么说着,郭嘉却并没有拿出任何东西。他只是道:文若还记得,嘉曾经交给你的玉佩和木盒吗?
玉佩,是官渡大胜后,于许都宫宴上交予的荀彧;木盒,则是远征乌桓前,在邺城屋宅的廊下交予的他。离开邺城前,荀彧查检旧物时,在暗格深处的发现了它们,想到当初郭嘉把东西交给他时的话,便带在了身边。此时,正一同放在案下。
当荀彧将玉佩和木盒放到案上时,恍惚记起,无论是在许都还是邺城,似乎都如今日的颍阴一般,飘着漫天的的雪,为岁月掩去痕迹,来遗忘物是人非。
接着,他听到郭嘉的声音:
文若有没有好奇过,孔桂哪里来的信心,单靠长相与几句言语就能挑拨嘉与主公的关系?他会以为自己能成功,是因为在最关键的事上,他并没有撒谎。除蟏蛸之外,嘉的确留了后手。
在荆州时,许是一时疏忽,许是故意为之,让杨修察觉到了一些蛛丝马迹。杨修顺腾『摸』瓜的查下去,发现除蟏蛸之外,竟还有一股力量在暗中左右着局势,其埋藏之深,布局之久远比蟏蛸更为可怕。唯一的可能,就是几乎在曹『操』将蟏蛸交给郭嘉的同时,郭嘉就在蟏蛸之外培养起自己的势力。那时,杨修尚视孔桂为一党,便将此事告诉了孔桂。正因为此,孔桂才十分坚信,只要他引诱郭嘉动用那部分势力,再让曹『操』亲眼相见,他一定能达成目的。无论是怎样的君臣相知患难与共,曹『操』都不可能容忍背叛从最初就开始的背叛。
原因是什么?荀彧问。他并不认为,郭嘉培养其他的势力是居心叵测或者给自己留后路。于自己,郭嘉从来不知道何为后路。
蟏蛸迟早要被解散的。史书不会记载它,记得他的人也终将死去,一切,就像它从来都不曾存在一样。他声音淡淡,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刑『乱』世用重典,既然天下将安,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也是时候消失了。却不知他说的仅是蟏蛸,还是别的,但过渡时,还需要一些人处理把最后的事务处理干净,所以就有了这些人。
荀彧却不为这套说辞所动:你将玉佩交给彧,是六年的年关。那时离天下安定还很远。你所说的,或许是现在的原因,但不会是最初的。
就知道瞒不过文若。郭嘉忽然展颜一笑,最初的原因吗是因为你啊,文若。
在荀彧怔愣时,郭嘉已继续说了下去:
文若可还记得,若不是你,嘉不会为主公效力。从来到曹营的第一天,嘉就在担心,若有朝一日,你与主公之间产生了不可弥补的裂痕,可嘉又不在了该怎么办。所以,在蟏蛸之外,嘉留下了这些人。这块玉佩,就是调动他们的信物。他将玉佩推到荀彧眼前,只要你想,这些人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荀彧抚『摸』着玉佩上细碎的花纹,反问道:任何事?
是的,任何事。郭嘉颔首,嘉说过的,无论何时,何种境地,嘉都站在文若这边。
那块平淡无奇的玉佩,忽得灼烫起来。荀彧相信郭嘉不会不明白,当他说任何事时,话中所指是什么。
可郭嘉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刚才的话若真的一一落实,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他转而又拿起木盒,『摸』索了一会儿将木盒打开,里面是一个被绑起的卷轴。郭嘉把它放到案上,在荀彧以为他是要将卷轴递给自己时,他先一步把手按在了打结处。
他抬头望向荀彧:
在打开它前,文若愿意先听嘉讲一个故事吗?
荀彧眸『色』中流『露』出些许复杂的情绪,微微颔首,以示允意。
于是,郭嘉启唇开始讲起了这个故事。他的声音并不重,那些沉淀在悠悠岁月中的往事,便也因此变得轻巧,仿佛可以同风雪一同飘散:
许多年前有一个少年,他既不像文若出身名门举止有度,又不像嘉一心逍遥无心世事。成日里飞鸡斗狗,行侠仗义,今日去劫富济贫惩恶扬善,明天就和狐朋狗友去别人家婚礼上偷看新娘子。人人都对他不以为意,有的是因为他放『荡』自由不治行业,有的则嫌他的父亲认阉宦为父,就连他的父亲也认为他不过是个纨绔子,能保住一生荣禄已是难得,成不了什么大器。
可这少年偏不肯遂了这些人的愿。他想,就算因为家门不显当不了什么名士大儒,当个地方郡守,勤修政教,养境安民还是绰绰有余的,也能让那些瞧不起他出身的人高看他两眼。他等到二十岁,举了孝廉,当了京官,却因为办事太过用心被调出京师,到了新地方又因为收了豪强的地被骂与阉宦同党。几经沉浮忍辱负重,好不容易能递份儿奏折给皇帝,明言三公奏举贪官污吏时只会让安心守道无权无势的官吏抵罪,从不涉及皇亲贵戚名门大族。他写的言辞恳切、句句肺腑,看的皇帝大为感悟,第二天就把奏折分呈到三公府。果不其然,下一次三公奏举官吏时,就加上了这个不守规矩的人。靠着他父亲拿着厚礼一家一家的去赔礼谢罪,才终于平息了此事,没有牵扯到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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