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秋风吹过,饶是曹丕,都不由得裹紧了些身上的裘衣。
这冬天真是一年比一年冷咯。贾诩突然幽幽叹道,这个冬天,他怕是不好过了。
嗯?先生所说的是?
那个比自己儿子还不让老夫省心的人。贾诩又叹了口气,望向天边的夕阳,二公子,诩城中有急事,可否快些回城?
当然。先
曹丕话未说完,贾诩就一甩马鞭,飞奔出去。这方才还看着颤颤巍巍行将就木的人突然比骑兵还要骑术高超,着实让曹丕愣了三四秒,才反应过来,快马加鞭跟了上去。
贾诩与曹丕的马都是这次西凉送来的名驹,未等太阳完全落下,他们就已进了邺城的城门。
贾诩将马一勒,向曹丕道:诩去西市给奕儿买桂花糕,就不送二公子回府了。
先生慢
又是话还没说完,贾诩已经绝尘而去。曹丕只得莫名其妙的掉转马头,独自骑着马向丞相府去。
刚才贾诩说的急事,莫非就是给郭奕买桂花糕?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立刻被曹丕否决。像贾诩这样的老毒物,居然会为了孩子的糕点失态,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可下一秒,他却又想到,似乎之前王粲是和他提过西市有家卖桂花糕的肆,只卖到天黑之前
了了西凉的事,曹丕也乐得放任自己休息片刻,去想些有的没得的东西。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到了丞相府,将马交给仆人,他先去向母亲请过安,而后回到自己的院子。
却未曾想,吴质正等在院子中。见曹丕终于回来,急忙迎了上去:
子桓,出大事了。孔桂秘密来往的书信中,搜出了与仲达和杨修的书信。丞相在许都勃然大怒,已经下令将二人下狱了!
第166章第166章
建安十六年冬,皇后伏氏薨。帝哀痛久绝,亲临送葬。尊后父伏完思侯,白越三千端,杂帛二千匹,完数请辞,帝亲执其手,泣涕难语,遂从圣命。十二月,孔桂谋刺中宫,处以弃市之刑,与杨秋共夷三族。西凉马腾呈折请罪,又请内居邺城,帝心怀仁厚,亦感其心诚,遂不加罪,征腾为卫尉,以其子为偏将军,封都亭侯,与家眷共居邺城。
随着一封封诏书的下达,皇后遇刺一事似就此尘埃落定,然但凡有些政治敏感度的人,都嗅到了几分古怪,至于那些了解事情内幕的人,更觉得难以置信。伏后一事,皇帝对曹『操』的杀意显『露』无疑,而已经握到伏后与西凉勾结的证据的曹『操』,既没有对伏氏赶尽杀绝,也没有趁机清理掉许都朝廷,那些被伏后可以安『插』在朝中的官员,曹『操』一个都没有动,甚至连宫中守军都依旧由伏后之弟伏康统领,仿佛丝毫不在意这其中的隐患。
曹『操』意欲何为?所有人都在猜测。还政于汉室这种想法一冒出来就被否决,没有人相信到了这个地步,曹『操』还肯交出手中的权力。抓耳挠腮绞尽脑汁,最后也只能先确定,曹『操』此举必是在放长线钓大鱼,待到时机成熟,再将汉室残余之力一网打尽,彻底扫清登临大宝的障碍。然就在众人进一步去想曹『操』下一步会如何谋划时,就得知几乎放过了所有人的曹『操』,却将自己两个儿子的心腹幕僚打上勾结西凉的罪名下了狱。
联想到前段时间曹『操』对曹植的器重与对长子的冷淡,他们总算理出了些许眉目。这家事不稳,遑论国事,将司马懿与杨修下狱,看来就是对曹丕与曹植最后的考验。此间事了,嗣子的人选必会定下,而太子之位也就不会远了。
不是嗣子,而是辅臣。落下一子,郭奕脆生生的说道,丞相之前既已定下以二公子为嗣,就不会改变。将司马懿与杨修下狱,只可能针对二人本身。听说二人已经被押解往许都,四公子直接跟着骑马追去了。一顿,眼中又『露』出几分与年龄相符的疑『惑』,可丞相为何要这么做呢?两个臣子,喜则留,弃则杀,何必要如此大费周章。
贾诩并不意外郭奕能够想到这一层,事实上,以郭奕的早熟与聪颖,看不透这其中机巧才奇怪。于棋盘上跟着落下一子,他颇有耐心的为郭奕细细解释:杨修多智而少慧,司马懿谋深而情薄,此二人弃之可惜,留则恐有后患。想必丞相也在犹豫,这才要以此事试探一番,以作决断。
可丞相何必这么急?郭奕似乎心思已不在棋局上,飞快落下一子,又道,孔桂与丞相府的幕僚有秘密往来,这必会落人口实。来日方长,丞相本不必拿此事当由头。
因为,来不及了吧。贾诩缓缓放下棋子,目光渐渐幽远,嗣子、辅臣,必须尽快定下来。冬天要到了,时间不够了。
郭奕眉头微蹙,跟着落子:什么时间不够了?
你可曾想过,待来年春日,与老夫和张将军,去西凉见识一番?
先生!郭奕声音大了些,泄『露』出了本来掩藏的很好的急迫,不要转开话题,究竟
西凉平野广阔,风景与中原截然不同,等
父亲和丞相,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最后一句话郭奕几乎是吼了出来,硬是让贾诩不由一愣,半响,才轻叹一口气,将未说完的话与棋子一同落下:等中原战『乱』平息,我们再回来。
先生,郭奕深吸一口气,你答应过我,只要我赢你一局,你就必须告诉我所有的事!
那你赢了吗?
郭奕飞快拿起棋子,不假思索的落到谋划良久的棋眼处。
竟是当真定了胜负。
贾诩认真的细细理了一遍棋局,再三推度,终于确定无论他解下来如何落子,郭奕都最少能胜他半子。饶是郭嘉与贾诩对弈,都极难能将贾诩『逼』到这个境地。究其缘由,乃是贾诩本就心不在焉,而郭奕方才刻意的伪装又让他错以为,郭奕的心思也早不在这棋局上。
却没想到这小狐狸早就打定主意,通过赢下这盘棋,来追问出真相。声东击西,正奇虚实,不求胜负于棋局,而求于对弈者之心。郭奕小小年纪,已用的这般熟练,待长成之日,实在不可估量。
贾诩的若有所思落在心焦的郭奕眼中,便成了在思考如何拒绝他的追问。他心一横,索『性』步步紧『逼』:从一开始就都不对劲。荆州一战后,天下再没有任何一方有实力与丞相争雄。就算西凉余孽未清,就算皇后处心积虑,就算丞相和父亲不愿再起战火,也不必花半年时间设这一出局,更不必让父亲去许都亲涉险境。实际上,皇后身处深宫却能做到
那一步,分明就是
嘘。贾诩将一根手指贴到郭奕的嘴上,止住了他的话,话,不必全都说出来。
郭奕愣了几秒:先生,我就想知道,父亲他究竟在做什么。是不是眼眶渐渐泛红。是不是,又要像四年前一样明知是去送死却还要去?!是不是又要丢下我一个人?!否则,否则他为什么要将我托付给你,为什么你说要带我去西凉
话说到最后,郭奕眼中蓄满了泪。再被夸赞聪慧早熟,他毕竟也只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子。亦或者说,正因为他是一个太过早熟的孩童,他才能感受到此刻看似平静之下的山雨欲来风满楼,他才会更加害怕无措,执着的要向长辈求一个确定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