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见面的地点是一家偏远郊区新开张不久、坐落在一个并不好找的小街上的咖啡厅。进门前,齐卫东特意往周围看了一圈,确认没有狗仔或记者跟着之后才放心地走了进去。
他迟到了一个多小时也很理直气壮,没有半点抱歉的意思。
忻阁早已端坐在靠里的位置上,甚至为他点好了一杯美式,对他的时间观念见怪不怪,发现他的身影后对他招了招手,笑道,“这里。”
“说吧,你知道什么?”话音和人一起落座。
忻阁又笑,“我还想卖个关子呢,行吧,不逗你了。我得到消息说,因为公司经营出了点问题需要钱,苏凡瑜前阵子找王檀卖了一个名叫生不逢时的笔名和它名下全部的剧本。你知道生不逢时是签约在千金的吧?”
忻阁说的话,齐卫东未必全都当真,比如王檀是真的参与了还是被忻阁污蔑了,现在尚且不好说。但是这个买卖的可信度,在齐卫东看来,还是相对高的——忻阁若非真的听到了风声,怕是也不敢编的这么大,因为那太容易被拆穿了。
……他的父母不会是拿着小时的作品,才威胁他离开了自己吧?齐卫东猜想道。
因着他的经纪约在苏凡瑜公司的缘故,他的父母说不定很早就和他有些联系了,在得知苏逢时也签在这家公司后,可能立马就开始盘算等自己痊愈之后要如何卸磨杀驴吧。
瞬间,他的脑子里就浮现出了苏凡瑜的样子。
那是一个阴郁的、低沉的、总是暗搓搓从角落望过来的、无时无刻不散发着一种讨人厌气息的黑影。因为那人没了父母而对他保有的那么点同情也在顷刻间不复存在了。
苏凡瑜做了自己父母帮凶这件事,对齐卫东来说可能性极大。
他不知道苏凡瑜和自己父母之间的利害关系是什么,但是可以想象,以他父母的手段拿捏一个孤儿还是易如反掌的。不管是他们答应可以帮助他的公司度过难关,还是他们以长辈的身份威逼利诱……
又或许。齐卫东忽然想到了一种别的可能性。
“小东,你还记不记得以前……苏凡瑜和你有过接触的事?”忻阁适时地隐晦提道。
齐卫东点头。他当然记得。
那并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倒也不是过程有多痛苦,就是那人离开宾馆时表现出仿佛是受害者一般的无措与委屈让他印象深刻又十分恶心。
他想起苏逢时还曾经因为这个教导他不能乱说话,只觉得自己的宝贝用万分的善意对待一个陌生人,却要被苏凡瑜这样一个阴险狡猾的商人联合自己的父母一起作践心血,卖掉作品甚至名字,实在是好心没好报!
这么想着,齐卫东的脸色便彻底阴沉了下来。
“当时还有好些新闻呢,说苏凡瑜想包养你,”忻阁见对方听了进去,心里一喜,添油加醋道,“一开始,新闻都被我压了下来,但是后来,就是你……那之后……”
他话只说一半,却足够齐卫东脑补了。
齐卫东想,难怪。前公司会这么快又爽气地放弃自己,可能并不是出于百分之百的利益原因,毕竟当时谁也不知道他的眼睛还能不能恢复。更有可能的,是公司被什么人要挟了,被迫低价卖掉了自己的合约。
苏凡瑜说不定等待了这么多年,就是在等一个把他捏在手里的机会。又或者他只是自己父母的白手套,却怀揣着不为人知又令人作呕的私心。
忆起了那对恩爱得令人艳羡的苏家父母,齐卫东脑海中浮现出“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几个大字,又被他快速划掉。
他一点都不想同情他。
因为那个人不值得。
忻阁并不清楚生不逢时对于齐卫东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但他本就是挑拨离间来的,看到自己目的达成而且效果比他想象的还要好,便满意地告别了齐卫东。
从咖啡馆驱车,齐卫东直接冲到了千金公司大楼下,完全没理会前台的阻挠,随手抓了个工作人员问路,然后径直走向了最里间的总裁办公室。
“苏凡瑜,你好大的胆子!你他妈再见钱眼开,也不该卖了属于生不逢时的东西!”
搓手搞事
对不起,小钊,可是我不后悔
苏凡瑜是个编剧,还是个十分优秀的编剧。
他想过很多坏的可能,当然也想过有一天,齐卫东会愤怒地冲进他的办公室,对他发出质问。
所以当想象照进现实时,他并不意外。
张开嘴,他下意识想道歉,却发现对面那位根本没有打算听他说话的意思,继续咄咄逼人道,“你是不是认识生不逢时?告诉我他在哪里,我还有可能放过你。”
苏凡瑜及时收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心里百感交集。
因为齐卫东在乎生不逢时而产生的欣喜快速散去后,泛出些自己吃自己醋的酸,与无可奈何的苦。
一颗悬起的心,也就此落入深海。
他曾经预设过三类可能性。
最好的结果是,齐卫东接受了分手,不再追究,让往事随风。
比较好的结果是,齐卫东想找生不逢时当面对质,但寻他不得,只能作罢。
最坏的结果是,齐卫东知道了生不逢时就是他,三年陪伴变作笑话。
现在看起来,虽然没有遇上最好的结果,但也不算差。
看着眼前人几乎要溢出眼眶的厌恶,苏凡瑜想,虽然对不起齐卫东,但他做了正确的选择。
而他爱的人,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秘密了。
“……齐卫东先生,”他努力控制着发抖的喉头肌肉,压低声音道,“进来之前请敲门,这是非常基本的礼貌。”
齐卫东并不理他,自顾自道,?“?如果你不想我解约,可以,告诉我生不逢时在哪里,还有这件事幕后主使是谁。”
“你的经纪约本来也不剩多久了,你愿意交违约金给公司创收我也没有意见,”苏凡瑜摊手,看到他面色铁青,也没有停顿,继续道,“我并不想为难你。如果你暂时没有解约打算的话,合约期内还请遵循公司的安排。而期满之后,
——你可以带着王檀,爱去哪儿去哪儿。”
齐卫东倒是没想到他能这么硬气。
但他越是有恃无恐,他便越是怒不可遏——凭什么这种恶心的货色可以稳坐钓鱼台坐收渔翁之利,而他的小时却要被抢走一切还被迫消失?
“是不是我父母让你这么干的?他们给你开什么条件我能翻倍开给你。”齐卫东霸气地拍桌,“告诉我生不逢时在哪里!”
“我不能说。”苏凡瑜的语气并没有被齐卫东的激烈所影响,依旧是淡淡的。
他这也不算是说谎,他想。
不能说,而不是不知道。
齐卫东验明了自己的猜想,只觉得眼前这人比忻阁还要下作几分。
“苏凡瑜,你恶不恶心?”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我知道你喜欢我,但你不让我找到他,我也不可能会看上你!”
这话着实有些耳熟。
话音落下,两个人皆是一怔。
仿佛梦回高中。
苏凡瑜率先反应了过来,“我知道的。”他定定道。
看到齐卫东忽然惊喜的表情,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表述有歧义,明白齐卫东怕是误以为自己又愿意告诉他生不逢时的下落了,便赶紧解释道,“我知道你无论如何都不会喜欢我,所以我不会做这种事。不是我不让你找到生不逢时,而是生不逢时不让你找到他。”
齐卫东听完,在他面前瞬间表演了个绝活“变脸”。
他自然是没有相信他的鬼话,但见他油盐不进,也只能恨恨地甩门走了,至多不过是撂下狠话道,“过段时间再来收拾你。”
——他并不打算在这个时候解约。一是不愿意让苏凡瑜赚这个不劳而获的钱,二是这公司和小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留着,好歹有些近水楼台的可能性。
对不起,小钊,可是我不后悔。
苏凡瑜望着被暴力对待的门,叹一口气,自我安慰道,就该是这样的,这样的话,生不逢时就可以在齐卫东心里永远是一个美好的人了。
而他,虽然不知道究竟错在哪里,但早在很久以前就再无可能扭转自己在齐卫东心中的形象了。
他是个骗子,是个小人,是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
所以怎么都无所谓。
王檀在秘书上门求救时刚好在接电话,此时姗姗来迟,只赶上了齐卫东气冲冲离开的背影,忙跟上去拉住他,“我刚才电话里不是解释过了么?你不信别人难道还信不过我吗?”
他看了眼周围好奇的目光,趁齐卫东开口前把他往自己办公室带去。
在来的路上,齐卫东就联系过他了。隐去了消息来源,只说有人告诉他千金公司打包卖了生不逢时的事。
王檀没有撇清自己的关系,坦言交易是他经手的,也告诉了他生不逢时并非被胁迫而是自愿这样做的。
只是现在看来,澄清效果并不好。
“我不信。”大概是憋了太久,等王檀关紧办公室的门,示意齐卫东可以说话的时候,他一张嘴,便有些咬牙切齿,“我不是不信你,檀哥,我是不信小时会做出这样的事。我要他亲口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这么轻易地放弃他的心血,给这种公司做嫁衣?”
王檀轻易地听出了他的画外音,道,“你觉得是苏凡瑜坑了他?”
“是!”齐卫东应地干脆又铿锵,“我觉得苏凡瑜肯定是用了什么法子骗了他,哭穷也好,道德绑架也好,总之肯定另有隐情!包括你,檀哥,我觉得苏凡瑜肯定也骗了你,要不然你怎么会到这家公司来?”
“……”
说,还是不说,这是个问题。
说多,还是说少,这更是个问题。
王檀感到异常头大,只觉得以齐卫东现在的状态,他哪怕说苏凡瑜好话,对方也未必听地进去,告诉他一部分真相吧,说不定还会让他感觉有挟恩求报之嫌。
百般斟酌之下,最终,他避重就轻道,“这么说吧,我和苏凡瑜的父母关系不错,在这里干了这么些年,也没觉得公司对我不好。”
“再者说,不管苏凡瑜是个什么样性格人品的人,你在公司里打听一圈,没有人会说他不爱才,人才的才,不是钱财的财。所以无论是你,还是生不逢时,我想,他都是极看重的。”
“我要找到小时,亲自问他。”齐卫东坚持道。
王檀知道,这就是不信自己的意思。
齐卫东向来是个很倔的人,他想,听不进劝也不愿意思考异见。
因着这个,他吃了不少苦头,而看样子,苦头还没吃完。
第23章
我只想知道你还好吗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齐卫东都没有能够得到任何关于苏逢时的有用消息。
有什么事为什么不能和我一起面对呢?
齐卫东不懂。他能想到苏逢时必定是有苦衷的,却不能接受两个人明明相爱却无法在一起的事实。
小时,我好想你
小时,你去哪里了,带上我一起可以吗?
小时,你是不是被我父母逼迫不能给我任何回应?
……
小时,我只想知道你还好吗。
发出去的信息如同石沉大海。一如当年。
架不住内心煎熬,齐卫东在极为冲动的情况下,自己开着车,墨镜口罩帽子之类的装备全都没准备,就这样回到了母校。
他想,他不要再弄丢小时一次了。
开的依旧是他爸的奥迪,烂大街的车型大咧咧地停在了档案楼楼下,扑面而来的庸陈气竟衬得隔壁的揽胜都清丽脱俗了起来。
学生档案办公室的老师听到动静往楼下望了一眼,还当是校领导来了,赶忙关掉了电脑桌面的扫雷,根本没有想到他这个向来门可罗雀的地方会招来齐卫东这么个……炙手可热的麻烦。
不多时,齐卫东便出现在了办公室门口,敲了敲虚掩着的门后,把门推开一半,“老师您好,我想跟您查一个学生。”
“齐、齐卫东?”老师瞥了一眼,便惊呆了。
不说三年前走在路上三步就是一块印着他人脸的广告牌,就说他们学校的校长每每开会,也爱把齐卫东这个“荣誉毕业生”挂在嘴边,吹嘘学校作曲系的师资力量有多强大。
因而在这个学校里,是不可能有人不认识齐卫东的。
这可是个传说级别的人物。
“是我,老师。”齐卫东从容地走进了办公室,转身关上门,一排牙整整齐齐地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