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再生分也是季朗的爷爷,不会伤害他的孩子的。
他强压下心中怵意,假作镇静地关上了手机。
到了约定日的早晨,秦卿等季朗离家才抓紧时间换好衣服。
对方提供的地址显示是在郊区的一处日式庭院。
为了显示对长辈的尊敬,秦卿特意提早十来分钟抵达这座名为雨花斋的古典建筑。
穿和服的侍者颔首立于门口,不多问便把他领到一间和室前,恭敬地替他拉开两道隔扇。
秦卿点头致谢,随即脱掉鞋子,踩上了微凉的榻榻米。
他拘谨地在矮桌一侧跪坐下来,尽量把腹部的重量转到膝下蒲团上。
和室的一面接连庭院,落座之时,注水的竹筒难以负荷地砸在石头上,发出“空”的脆响。
白沙地在日光下闪着细碎的光点。
青石板,竹木制的高栅栏,以及几处点睛的苔藓景观,构局精妙地将一方院落烘托出枯寂之感和幽幽禅意。
过了不久,隔扇又被拉开一段距离,一个穿着贵气的中年女人进入了这间和室。
她把刚买的限量手包放到桌角,侍者便跟着端上了两碗新沏的碧色茶汤。
“您好,请问您是?”秦卿原以为来的人是季朗的爷爷,在车上心里就七上八下的,好不容易做好了心理建设,现在又被眼前状况全盘打散。
“我是季朗弟弟的母亲,也是给你打电话的人。”
“当然,这一切都在季朗爷爷的授意之下。”
徐雅琴捋过鬓发坐下,开门见山地表明身份。
她打量起面前身怀六甲的青年,目光从脸蛋下移至腹部,藏着一丝不加掩饰的轻蔑,仿佛在评鉴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确实是个美人。”
“难怪季少爷为了你连前途都不要了。”
她嗤笑一声,抬手搭上茶碗,拿指腹沿着边缘细细摩挲起来。
秦卿被盯得十分不自在,不自觉就错开视线,低头去看汤面上的袅袅白气。
他知道季朗有两个异母弟弟,面前这位想必是其中一个的生母。
“放弃前途?”秦卿抬起头,眉心浅浅皱着,似是不理解话中之意。
“是啊。”
“他可是为了你和季家断绝关系了。”
徐雅琴淡淡说道,妆容精致的脸上却露出讥诮的神色。
秦卿闻言心头一震,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您在说什么?”“为了我断绝关系?”徐雅琴看他懵然的表情便了然于心,对接下来要讲的事情也更加有了把握。
她不紧不慢地继续道,“季朗创业成本还不够季宅一年的修缮费,因为这点钱而断绝关系?”“秦卿,你说是季朗疯了,还是你太好骗了?”徐雅琴看着青年渐渐白了脸色,不无得意地哂笑一下。
“如果我不告诉你真相,那季朗就太可怜了。
毕竟他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全是因为你。”
“三年前,他为了你的事情已经被他爷爷敲打过,没想到,这孩子竟然铁了心要和你在一起,自作主张就把证给领了。”
说到这,女人似乎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嘴角又咧得更大了点。
“老爷子大发雷霆,本来找了人要毁掉你的,没想半途却被季朗截住了。”
“你也知道,季朗是个护食的,事发后就冲到老爷子跟前闹得天翻地覆,最后干脆一走了之了。”
女人揭秘完,鲜红的指甲轻敲了一下碗身,恰逢其时地召回秦卿游离的神思。
在秦卿的记忆里,他曾经和季朗提过觉得有人跟踪自己,但那时的季朗却满不在乎地否定了这个可能,还宽慰说是他工作压力太大造成的错觉。
原来季朗不仅从一开始就记在心上,还在某个无人知晓的时刻替他挡下了一场肮脏的阴谋。
“你们…你们怎么可以…”秦卿咬住下唇,被气得连声调都有些不稳。
“不然呢?你难道指望季家接受一个平庸无奇的beta进门?”“秦卿,你既没有显赫的身份地位,也没有强大的家族作倚仗,和你在一起,对季朗对季家毫无裨益。”
徐雅琴挑起眼角戏谑道,也懒得再遮掩对秦卿这种小角色的鄙薄。
“那季朗的婚姻也不是你们交易的筹码!”秦卿扬声反驳,心里却难以抑制地涌起了对季朗的心疼。
无论是季朗的亲生父母,还是悉心栽培他的爷爷,竟无一人真正在意过季朗的想法,或者说,他们更宁愿季朗是一具任人摆弄的提线木偶。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被驳斥的女人沉下面色,语气也冷冽几分:“季朗生在这个家里,注定没有选择。”
“你不理解也很正常,擅自跟你结婚,已经是他做过最离经叛道的事情了。”
徐雅琴冷冷一笑,好整以暇地欣赏着秦卿气愤的神情。
等人平静下来,她又忽然转了话锋。
“我承认,季朗确实很爱你。”
徐雅琴顿了顿,蛊惑似地劝诱道,“他为你放弃了这么多,你就不想为他做点什么吗?”“比如,让季朗重新被季家承认。”
“什么意思?”秦卿迟疑地问道,显然并不信任她。
徐雅琴咧开贝齿,看着警惕的猎物一步步踏进陷阱里。
“老爷子说了,只要你肯离开季朗,他依旧是龙华的继承人。”
处理秦卿才是她此行的目的。
自从季朗离开季家,集团内的派系斗争便愈发尖锐。
季凌那小子不过是个草包少爷,刚愎自用又任人唯亲,不久就被老爷子驱出了权力核心。
而唯一有希望的她儿子却是只没有主见的软柿子,唯唯诺诺的,若是没有她在一旁帮衬,进公司那会早被那群老狐狸吃得连皮都不剩。
可惜百密终有一疏,不知道是哪个蠢货在季茗耳边撺掇,害她儿子居然吃了豹子胆去做内幕交易,现在不仅钱没捞着,还引起了证监会的高度注意,说不定哪天就要陷入牢狱之灾。
老爷子答应她,只要自己能赶走秦卿,他不仅能帮季茗化险为夷,还能把海晟的董事之位交给她。
“你难道不想把季朗的前途还给他吗?”徐雅琴循循善诱,嘴角也掠过一丝稳操胜券的笑。
“我不可能离开季朗的。”
秦卿抬起眸子,毫不畏惧地对上她的视线,目光中透着难以撼动的坚定。
“季朗他需要我。”
既然他知晓了季朗的付出,又怎么忍心让季朗为两个人的未来孤军奋战。
徐雅琴笑容一僵,眼瞳里的精光凝成了寒冷的冰霜。
“需要你?”“秦卿,你可真是自视甚高啊。”
女人凛声嘲讽道,声音也不由得尖刻了几分。
“季朗失忆了对吧?”“现在的他心智上不过是个大学没毕业的毛头小子。”
“你觉得,他还有当年为你赴汤蹈火的魄力吗?”徐雅琴用指尖支着下巴,气定神闲地诘问他。
“你怎么知道…”秦卿眉眼闪动一下,不安地蜷起了掌心。
“你以为自己能瞒得住谁?你的父母?”“秦卿,你就笃定现在的季朗还爱着你吗?”女人冷情的话语问怔了秦卿。
季朗吻过他,和他做爱,却唯独没有明确地对他诉说过爱意。
仔细想来,那人连最俗套的情话都不曾讲给他听。
心脏像下了一场绵针雨,针尖密密匝匝地扎进血肉里,把迭起的刺痛感递到神经末梢。
他张了张嘴,辩驳的底气一下散得干净。
“你知道季朗最近在和谁接触吗?”徐雅琴见他动摇,乘胜追击地从包里取出几张照片,轻飘飘地丢在他面前。
熟悉的人像一晃而过,秦卿瞳孔一缩,屏着呼吸拿起了最上面的一张。
“景荣集团的千金小姐,一个优秀的女性omega。”
照片里,季朗和一个漂亮的女孩相对而坐,地点正是他们不久前去的那家空中餐厅。
两人坐在露台上一把白色太阳伞下,玻璃圆桌上摆着几道精致的甜品,女孩含羞带怯地望着季朗,眼里的爱慕几乎快要满溢出来。
“她的名字叫,田箐箐。”
在看清女孩的模样时,秦卿心口狠狠一痛,连掐着照片的指尖都开始发颤。
怎么会这么像…这个女孩的样貌和当年的徐晓柔几乎有八成相似。
不仅如此,徐晓柔的信息素是栀子花香,而她的,是相近却更为清雅的茉莉芬芳。
“季朗前个周六已经和箐箐见面了。”
徐雅琴不遗余力地往秦卿心口捅刀,看好戏一般地瞧着青年的脸在瞬间褪去血色。
“上个周六…”秦卿喃喃自语,眸色晦暗,眼眶没出息地泛起了湿意。
他痛到几乎昏迷的时候,季朗原来是在和相亲对象约会。
那一通通石沉大海的电话,变成了延时引爆的炸弹,在此时此刻伤得他体无完肤。
那么不爱吃甜食的季朗,为什么,为什么要用那样温柔的眼神看她?秦卿喉头哽塞,像被人迎面扇了一个响亮的耳光,连舌根都压不住腥热的铁锈味。
“季朗对箐箐小姐很满意呢。”
“箐箐…”秦卿艰难地动了动唇瓣,一个令人绝望的联想在脑中挥之不去。
“是啊,如果进展顺利,他们下个月就会订婚。”
徐雅琴勾起嘴角,意料内地看着对面的人泄力般地瘫坐在地上,从进门起就挺得笔直的脊背第一次弯得像根枯败的枝干。
下个月,婚戒,Qing,抛在脑后的细节串成逻辑严密的故事脉络。
秦卿好似被人灌下一壶辛辣的断肠酒,五脏六腑疼得像被尖刀一片片剜了。
“对了,我忘了和你说。”
“季朗这次出差也是和她一起去的。”
徐雅琴把压在最底的照片往前一推,残忍地把他们的婚姻送上断头台。
画面里的季朗拎着一只秀气的白色行李箱,看姿势是准备把它放上传输带,田箐箐则在一旁幸福地抱着一只玩偶熊。
秦卿的视野蒙上潮湿的水雾,照片的一角被攥得没了棱角。
他忽然想到情人节那晚的电话,屏幕上的“田”字嚣张地霸据一方。
季朗,你是去见她了吗?你也会一声声疼惜地唤她箐箐吗?秦卿握紧拳头,倔强地忍住目中泪意。
“你到底想干什么?”“秦卿,把季朗丢失的人生还给他吧。”
徐雅琴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肆无忌惮地再三践踏他的底线。
“你肚子里的孩子,老爷子也要了。”
“毕竟是季家的种不是?”带着恶意的目光聚焦在隆起的腹部,秦卿本能地护住了自己的肚子。
“你休想。”
他红着眼地回瞪过去,声音又冷又硬地砸下来,大有要拼个鱼死网破的势头。
“孩子生下后交给季家,他享受的一切都会是最好的。”
“箐箐小姐也会好好待他的,就像他的生母一样。”
徐雅琴卯足了劲要激怒秦卿,一字一句都踩在他的痛处上。
秦卿的指节攥成了青白色,腹部也隐隐作痛。
“如果我不同意呢?”他咬紧后槽牙,指甲嵌入了手掌心。
“那这孩子就留不住了。”
女人的红唇一张一合,像撒旦在吟唱可怖的咒歌。
“秦卿,你只有两个选择。”
“当然,无论你选哪一个,我们都会作出相应的补偿,金额足够你下半辈子过上富足优渥的生活。”
徐雅琴优雅地抿了一口苦茶,继而居高临下地观赏这场困兽之斗。
以她在商场上积累的谈判经验,对付一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实在是绰绰有余。
其实老爷子并没有要打掉胎儿的意思,第二个选择是她为秦卿准备的。
无论这孩子出自谁的腹中,她都不希望季朗先一步拥有自己的继承人。
“你们会有报应的。”
秦卿死死盯着高高在上的女人,瞠裂的眼眶几乎要淌下血泪。
收到这样凶狠的眼神,徐雅琴便心知肚明,秦卿一定会选择她没给出的第三条路。
“你好好考虑一下。”
“季朗值得拥有更璀璨的人生,而不是蜗居在一间小公寓里蹉跎时光。”
她起身拎过手包,掸了掸套裙的衣摆,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翩然离去。
“秦卿,永远不要小看金钱和权势。”
徐雅琴留下最后一句话,她踩进门口的高跟鞋,侍者同时移动隔扇阻断了两人的视线。
秦卿终于支撑不住地趴在桌上,身体因为腹部剧痛而开始打颤。
他费力地从口袋摸出一小瓶药,倒出两粒后就着凉茶咽了下去。
“季朗…”“季朗…”他无声地做出口型,泪水像涝月的山洪一样,从眼腺滑到鼻子上,一滴一滴砸向照片,积成了浅浅的苦涩的一滩。
最古早狗血的一章就在这了,季朗以后会收拾她的
第二十章
秦卿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正碰上孙嫂在厨房给他张罗午饭。
“季太太,您跑哪里去咯?”“再晚一点我就准备给先生打电话了。”
孙嫂回头看他一眼,手里的锅铲还在不停地翻搅食材。
“抱歉,刚才有点事情。”
秦卿不多解释,低着头径直走向卧室,步履有些蹒跚。
他脱下外套丢到椅子上,拉开被子缓缓躺倒下去。
gu903();厚棉被妥帖裹住蜷起的四肢,被围拢的安全感消去些许渗入骨髓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