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应深皱眉,声音沙哑,正要继续解释,沈文钦便接了下去。
“他想说死亡时间。尸检报告上说,是在下午四点到五点之间死的,但这里显示的是三点多,被害者这时还活着,因为药物作用昏迷了。看这里,她的胸口还有起伏。”
应深侧头,微微惊讶地看向他,想起了今早他说的话,没想到他还真能一下就知道。
沈文钦弯唇,朝他眨了眨眼,自带一股得意的骚气。
大概是这么形容吧。应深托着下巴思索。
第45章旁观者
“人流量大的公共场合,居然没有目击者看到犯人在这里放下活着的被害者。”警员皱眉,奇怪说,“凶手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特意把活着的被害者放在这里,
如果有人上前关心,或许是能救下来的。”
应深下意识看向沈文钦。他说:“这个步骤对他有某种重要意义,凶手在享受作案过程,让所有人都看到。”
“那么多人经过被害者身边,离得那么近,怎么就没人停下来关心一下。”警员看着监控录像,有人迟疑过,视线瞥向那个躺在边上的人,
放慢脚步,但最后还是选择了离开。他们不知道自己错失了挽救一条鲜活生命的机会。
“旁观者效应。”应深道。
沈应钦默契地接着解释:“社会心理学上对这种现象有解释。现场旁观者的数量影响了突发实事件中亲社会反应的可能性。当旁观者的数量增加时,
任何一个旁观者提供帮助的可能性减少了,即使他们采取反应,反应的时间也延长了。”
“旁观者效应也称为责任分散效应,当一个人遇到紧急情境时,如果只有他一个人能提供帮助,他会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责任,
对受难者给予帮助。如果他见死不救会产生罪恶感、内疚感,这需要付出很高的心理代价。而如果有许多人在场的话,
帮助求助者的责任就由大家来分担,造成责任分散,每个人分担的责任很少,旁观者甚至可能连他自己的那一份责任也意识不到,
从而产生一种‘我不去救,由别人去救’的心理,造成‘集体冷漠’的局面。”
王
仿若教科书一般的解释着,跟平时应深的口吻十分相似,脑子里藏着百科全书,说得流畅快速,“这其中包含了多种心理因素:利他主义动机、社会惰化、从众心理、道德因素、法不责众心理和人际关系相互作用。遇到危险,我们以为大声求救肯定会有人出手,但其实最好是死死盯住一个人,向着他恳求,告诉他你需要帮忙。这会让他突然感到帮你是责无旁贷的,而且还会带动其他人帮忙。”
其他警员听了有些恍然,心底又感觉微妙,“那凶手做这些是为了什么?测试人性吗?告诉我们那个人本可以活下来,是因为我们不作为,间接杀害了他?”
“可能性很大。”沈文钦说,“实验型杀人,沉浸在数据里,觉得自己做的没有错,一些必要的牺牲是为了带来更大的影响。”
“周围的监控。”应深盯着电脑,突然开口。
警员按了几下,换成别的画面。应深认真地看了一会,说:“去现场。”
警员:“怎么了?”
沈文钦:“被害者被放在那里时还活着,处于犯案过程当中,凶手肯定还留在现场周围看着,直到被害者死了,才是他那次实验的结束,到现场看最好的观赏地点,或许能找到什么线索。”
说完,又转头看应深,眼神里似乎在问,你是想说这个吧。
应深抿唇点头。是没错,但什么都没机会说,感觉略憋屈。感冒快点好吧。
喉咙有点痒,他忍不住咳了两声。
准备出发前,沈文钦递给他一杯带着淡淡甜味的水。应深疑惑接过。
“蜂蜜水。”沈文钦弯唇解释,眼角溢满笑意,“这个对喉咙有好处,跟你说也肯定记不住喝,就干脆直接帮你泡了,喝吧。”王
应深愣了一下,心情突然好了不少,心底感觉暖暖的。他捧着杯子一点点喝,温温的,蜂蜜水滑过喉咙,滋润过果然舒服不少。
喝完蜂蜜水,他们才向门口走。
外面有很大动静,几个人拉拉扯扯,似乎又发生了什么麻烦的纠纷,几个民警正从中调解。
其中情绪最为激烈的妇女尖声喊着,声音沙哑,“我女儿失踪肯定是这家伙做的!他爸是杀人犯,接近我女儿绝对有目的,你们做警察的拦着我干嘛!快抓住他,问出我女儿的下落!就是你们不作为,他才能潇洒地活着!”
她用力揪着一个年轻男人的衣服,脸上愤恨的表情,仿佛恨不得撕碎了他。男人却抿着唇,苍白的脸,一声不吭,任她拉扯。
旁边一个穿着夹克衫的平头男人拦着他们,想要劝解,“小姨,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冷静点,这里是警察局,不能随便怀疑人的,警察破案讲证据。”
妇女听到他的话,被刺激到了似的,瞪着一双泛红的眼,“滚!要不是你带他认识我女儿,这王八蛋怎么会有机会下手?我女儿失踪你也有责任!一个杀人犯的儿子,你怎么狠心让你堂妹接触?!你还有没有心?啊!”
平头男欲言又止,皱着眉,似乎不知该怎么解释:“小姨……我不可能害宁宁的。”
“那你说!你是不是知道这件事?知道他是杀人犯的儿子?!”妇女死死地瞪着他。
“我不知道……”
“你再说一次,你知不知道?”
“是,不过那是他父亲,和他没……”
“啊啊啊——”妇女崩溃尖叫,扑过去用力打他,“是你害了我女儿!你把她还回来!还给我!”
而妇女口中的杀人犯儿子,静静地站在原地,个子很高,体格却稍显消瘦,衣服被拽得皱巴巴的,神情平静而淡漠地看着这一场闹剧,仿佛这一切和他并没有任何关系。
应深站在走廊的另一边,顿住脚步,看见这一幕,下意识道:“何锡均。”
“你认识?”沈文钦问。
“五年前我和当地警局一起侦查的案子,他是凶手的儿子,还是警校里非常出色的学生,对犯罪心理有兴趣,毕业后可能会来我们部门,所以我有印象。”应深平静答。
“但是,他父亲是个杀人犯,直接失去资格,连警察都没得做了。”沈文钦接着往下说。
“嗯。”
正是如此。
有这样的规定,虽然罪不是他犯下的,但他的血亲犯下重罪,便直接对他产生影响。一个梦想要做警察,热血的年轻人,希望能维护正义铲除罪恶,却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父亲是离自己最近的罪恶。而且,他从未怀疑过父亲什么。在他眼里,父亲或许是有些强势专.制,但不可否认是个好爸爸,绝不是那种和穷凶极恶的杀人犯能挂上钩的人。
何锡均身旁还站着一个扎着马尾的年轻女孩,眉头微皱,对眼前的情况担忧,却又无措做不出什么帮忙的举动。她的注意更多放在了何锡均身上,刚才拉扯之中,她也是努力希望能将情绪激动的妇女拉开。只是,她眼神里含着犹豫,动作踌躇。
她看向何锡均,嗫嚅开口:“阿姨说的是真的吗?”
何锡均僵硬地站着,沉默一会,轻轻点头。
女孩呼吸一窒,又艰难道:“但是你父亲……是有原因的吧,就、就好比,为了保护自己重要的人,不得已这么做的。我、我之前在网上看到过,怀孕的老婆被打了,老公立刻冲过去把人踢飞了……这种,我可以理解的。”
她声音颤抖着解释,不知是向何锡均要一个答案,还是给自己一个能接受的理由。喜欢了那么久的人,是杀人犯的儿子,换成谁,应该都难以接受。
“当、当然杀人是不对的,但那个人是你父亲,不是你,跟你没关系。”女孩低声重复,更像是说服自己。眉头却越皱越紧。
“六个。”何锡均面无表情,突然说出一个数字,声音冷淡,“我父亲杀了六个人,都是陌生人,既然不认识,当然也无冤无仇。”
所以,他父亲只是杀人而已。王
女孩浑身僵住,不知怎么的,很无厘头的突然蹦出一句话,“我喜欢你。”
在警局,在这么诡异的气氛下,说出了自己一直想说的话。围观的人都有些讶异,瞪大了眼看着他们。
“我不喜欢你。”何锡均回绝得很干脆,没有一丝的犹豫,“你可以回去了。”
他伸手,很轻地搭在她肩上,想推她出去,但一瞬间,女孩倏地向后退了一大步,过急后缩的动作,透着明显的反感和恐惧。女孩自身都被惊到了,摇着头想要解释,“我不……”
是下意识的动作,但更能表达本人的情感。
何锡均脸色未变,只是手在空中顿了顿,又很寻常地收回来,朝她微微一笑,毫不介意的模样。
女孩却慌了,看着他好一会,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转身跑了。背影透着丝狼狈,更像是落荒而逃。
应深他们就在旁边看着,默默观察。
沈文钦看时间差不多,该去现场,便转头问应深:“你要留下来审问吗?”
毕竟是认识的人,可能有什么交集。而且看应深的神情,似乎对何锡均很关注。
应深却摇了摇头,“不用,我们出发吧。”
第46章遗传
地铁站口,正是发现第三具尸体的地方。卧倒在台阶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人世。过往的路人很多,但他们都没有发现,直到清洁工人提醒被害者不能睡在这里,
一推肩膀……人已凉透。
应深他们站在台阶边,向四处张望,看哪里能轻松地看这边的情况,又很自然,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最终,锁定了对面的一间奶茶店。
叮铃一声。
他们推门走进店内,下意识扫视了一圈周围,然后走到前台,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摄像头,拿出警察证,“麻烦给我们看一下监控录像。”
王
收银员面色犹豫,“那个……”
沈文钦皱眉,“怎么了?”
收银员说:“监控已经坏了一个多月了,没修,只是个装饰。”
“……”
看着眼前两位警察微妙的表情,收银员略觉羞愧,主动说:“不知警官先生想知道什么,我会尽力帮忙的。”
沈文钦收拾了一下表情,恢复严肃,指着角落窗边的座位,“4月30日,下午三点,坐在那里的人,一直看着窗外,至少待了一个小时,你有印象吗?”
那是面向地铁站口,最好的观赏位置。
收银员回忆一下,然后抱歉道:“那天值班的人不是我,我帮你们打电话问问。”
王
电话拨了三次才被接通,一次无人接听,一次被利落挂断。收银员一脸尴尬地瞥了两位警察,干笑了一声。
“……前天你值班,下午三点坐窗边的客人你有印象吗……是两个警察来问……你还没醒?!都几点了,今天下午是你值班你没忘吧……昨晚还喝那么多,活该你个狗子……”
收银员熟稔地通话着,许是朋友宿醉太过丢脸,不好在警察面前骂骂咧咧,说着不自觉压低声音,最后挂了电话,不好意思地朝对面站着的应深和沈文钦低头,“抱歉,我同事宿醉,现在说什么他脑子都不清醒,大概没办法想起那时的事了。”
“那麻烦给一下他的联系方式。”
收银员立刻写下一串手机号码,递过去时,犹豫说:“警官先生,他喝得有点多,所以可能会挂电话不接。”
“那地址也写上。”
收银员:“呃……他中午才刚睡觉,可能要到明早才能清醒点,喝得有点多,所以……”去了也没用。
沈文钦听了,笑:“这么听来,喝得确实有点多啊,你们老板没炒了他,真是良心。”
收银员干笑,心想那家伙就是不打算干了,才这么大胆的。
应深便说:“我们明天再来。”
收银员点头,“好的,麻烦两位警官了。”
回了警局。
何锡均那边的审问也差不多了,应深他们一问,得到的结果是极其配合,大概是史上对警察最友好信任的嫌疑人了,所以反而感觉没问出些什么。
“不是有研究说什么天生杀手吗?犯罪者的脑部结构异于常人,往上追溯,家族内有好几个杀人的,会遗传,后代犯罪的可能性更高。”一警员提出这个观点。
不是胡乱说说,是的确有一定的科学性。国外研究者用大量杀人犯的脑部CT作为论证,得出这样的结果。那本身从来没犯下什么大罪,只因为祖辈有罪,他们就该同样承担不良影响,一旦出什么事,就成为警方的头号嫌疑人?这未免显得太不公平。所以部分过激的研究者也被批判功利主义,为了社会整体,忽视了个人的权利,伤害个体的行为也会扩散影响开来,这并不是什么好方法。
专案组组长沉声说:“就因为这样怀疑?那怎么定罪,说因为他脑子不寻常,很可能是犯罪者所以关起来吗?别说虚的,要证据。”
只是怀疑,没有确切证据,顶多留置盘查二十四小时,就要放人。
说到虚的,有些警员下意识地看向两位来协助侦查的犯罪心理侧写人员,说什么心理分析,听着玄乎,又不能作为呈堂证供,不就是很虚吗?
“别看我们,这方面你们破案也会用到,只是不专门搞这个,根据犯罪行为、尸检报告、现场证据等加以分析,有依据的,可不是乱猜。”沈文钦解释。
然后互相交换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技术员调出了何锡均的生平资料,随即便是应深他们的工作,这人是否符合侧写,过去的经历有无造成杀人诱因的可能。一般来说,为避免主观心理影响,不会以一个特定的人来进行反侧写,考虑范围太过狭窄,局限思考。但现在失踪者的母亲死蹲守在警局,双目赤红,担忧着唯一的女儿生命安全。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家庭妇女,不是什么炙手可热的大人物,可翻云覆雨,从各种渠道去找人。她焦急,无力,没有任何办法,警方是她唯一的希望。警方当然也不愿让她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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