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果然在第三层,他找到了曲一啸的书法作品,字体他不大熟悉,除了行书楷书草书他叫不出别的字体的名字,只认出了其中一句。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丁创从屋里出来倒水,正好看见他立定在书架前。叶汀说是来当助手,其实只围着曲一啸转,丁创不敢使唤他,倒是叶汀会主动招揽一些小事。
走过去扫了一眼他手里的内容,丁创一目了然,热心讲解道:“这是曲哥前几年写的。”
“我知道。”叶汀看到了落款和时期。
“写得很好对不对,老师也很喜欢。虽然是临摹,但你看啊,每次转笔、回峰和原作都不尽相同,融入了独特的风格。”丁创简直不吝夸辞:“老师说这幅画很好的诠释了篆刻之本,艺术是情感的体现,书画有自己的心得,手里的石头才能完全称为自己的创作。”
“你们老师很厉害。”
叶汀没有抬头看丁创,却在认真听,他看不懂一个字能有多深奥,也没看过原作无法对比,只是当他潜心欣赏着这些诗句时,在想曲一啸怀有的情感。
“你说付老师吗,他当然厉害。”丁创大三毕业,放了假就成日混在工作室接待客人,但从不游手好闲,此时说起付望峰一脸自豪,“说他是登峰造极也不为过。”
他满是敬重和赞扬,叶汀被他得意的语气逗笑了,说:“你也很不错。”
“啊……我吗?”丁创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
这段时间叶汀天天过来,接触得多了,丁创就发现他是个特别温和的人,并非像一开始以为的那样不好相处:“其实曲哥也是我的老师,很多时候都是他教我,他很有天赋。”
“嗯,我也知道。”叶汀小心地收起书法卷,完整放回原处。
想想也是,曲一啸和叶汀好像认识很多年了,想必很熟悉对方。
接满水,丁创推开门出去走到廊沿上,强烈的热气迎面扑来,顺着墙头粗细不一的电线杆无限延伸,围墙上的橘猫像老朋友一样挺胸抬头地路过回家,一回头钟表的指针也在提醒他快到饭点。
他进屋关门,把热浪关在外面,叶汀还在专心的看那些混乱摆放的作品,拿出来又放进去,不厌其烦,但他不得不出声打断:“对了,今天中午想吃什么?”
“随便你选。”
丁创便报了几个菜名征求叶汀的意见,和前几日没什么区别,叶汀听了不禁发笑,道:“我看你平日酷爱零食和麻辣,午饭倒却吃得如此清淡。”
“对啊,因为曲哥嘛,你该知道的吧?”
叶汀狐疑:“知道什么?”
丁创奇怪他这样的疑问,封闭的杯子被甩得一摇一摆,说:“反正这么几年,从没见过曲哥吃辣,为了方便,我也无所谓吃什么。”
抛开篆刻的技术高超,饮食上的规律是丁创对曲一啸最直观的印象。忙的时候他们经常在工作室待上整天,共事三四年,丁创很少见曲一啸懈怠三餐。
不是在食物上的高质量要求,而是口味太过单一陈乏,有不符年龄的谨慎与休养。丁创甚至清楚曲一啸爱喝哪家的粥,喜欢吃哪几家的东西。
对于曲一啸来说好像没有什么比填饱肚子更重要,可很多时候又表现得很随意,吃什么都不介意,丁创曾经见过曲一啸一天三顿都喝同一味道的粥,连续两天的保温盒里盛放一样的肉汤。
“以前曲哥在我眼里,特别矛盾一个人。”
就拿钱财来说,曲一啸有钱,过得也不拮据,可那样一个聪明人,却总看不透金钱。
丁创初来时,曲一啸孤身一人在工作室,他会帮忙丁创叫外卖,也会干脆地提醒人记得补钱。曲一啸的脾气很好,丁创当然也不会白嫖,但对方这么直接,让他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和曲一啸发生不愉快。单方面的。
后来某天他主动叫外卖,下午整理桌子,看见厚厚的书法贴一角压着两张纸票,丁创就知道那日曲一啸没有羞辱自己的意思。
曲一啸说不出动听的话语,只会坦荡围护着不愿过界的东西,几块钱,十几块钱,几十块钱,一分不差。
“曲哥,你为什么算那么清楚啊?”丁创学会同样坦荡地问他。
“不是我非要计较,是我穷惯了,也习惯没有多余的钱去负担不属于自己的部分,有些东西,还是要做到两不相欠,才免得日后纠缠不清。”
夏日的夜晚只有吹着凉风才能让人入睡,那股乌云密布的情绪又冒上来了,丁创的话在脑海里盘旋了一个下午,到了夜里睡觉也辗转难眠,不得平静。
叶汀不喜欢夏天,因为夏天意味着日益剧增的窒息感。
数年前一家人匆忙远赴国外,像逃亡一般,汗水替代眼泪,告别成了奢侈,留下十几岁的曲一啸独自在老胡同房子,曾经热闹非凡的地方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再然后……脑海中的画面只闪过一秒,叶汀不敢去细想之后种种如何。
夜色暗淡,月光爬进窗口洒在墙壁上,叶汀摸摸胸口,突然听到楼下有人争吵,妇女的尖嗓声越发激烈,叶汀的内心比朦胧的月光更甚忧伤。
他无数次想打开窗大声责骂这两个人扰民,并叫他们安静。最终还是只能偷偷往熟睡的曲一啸身边挪了挪,想抬手轻轻捂住曲一啸的耳朵。
曲一啸的口味变了,不仅如此,根据丁创的说辞,曲一啸这些年的日子很辛苦,叶汀一个字尚未听他亲口透露过,他们之间表面上看起来有种别来无恙的美好。
母亲给的那笔钱肯定能够曲一啸撑到上大学,但除了学习,生活开支也是不小的费用,叶汀想来想去,只能不停安慰自己,曲一啸无父无母,孤苦伶仃,勤工俭学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第7章
动笔动刀之前打磨石面是首要任务,连续忙碌将近五天,两块叶腊石才算彻底完工。青山绿水小儿戏鱼的画面活灵活现,体积不及园子里那些雕刻的粗石千分之一,但放在房间里当作摆饰仍旧赏心悦目。
在等因临时有事耽搁的顾客来验收成品时,叶汀想到了被自己遗忘的印章。
那是一块花纹极漂亮的桃花玉平角石,色若桃花,又藏云状的青绿斑点缀,虽然价格不贵,但这是叶汀精心挑选得来的第一块石头,他还记得底部上刻了半边字,被他笨拙的手工搞砸了。
那半边字是“林”的一半,窄小的“木”字刻得歪歪扭扭,两个似“山”状的尾巴相碰,中间衔接位置的线条生硬粗糙,篆刻人在动刀时小小的疏忽,造成了芝麻大小的石面残破。
他走在大街小巷,穿梭在城市的边缘与中央,是这块石头把他带到了曲一啸面前,结束了一场未知疾行,他要好好珍惜它。
由于等得太晚,导致第二天早上起迟了,醒来床边空无一人,叶汀慌慌忙忙穿上衣服往外跑,结果迎面撞上温暖的胸膛,才想起昨天曲一啸说要休息两日。
他反应极快,紧紧抱住面前的人不撒手:“撞疼了,鼻子疼。”
说话间还不忘舒适地找个姿势靠过去,曲一啸双手垂在两侧,接受了这份自然的亲昵。自从那天叶汀主动认错,主动敞开心扉,他对叶汀就生出了一股无奈的情绪。
张成礼直白地剖开他灰暗内心,让他心烦意乱,他承认自己卑鄙,但高尚更加令人毫无意义,成为合法伴侣已成为事实,他答应过叶汀不能一言不发,他有义务满足另一半的需求。
于是干脆放开。
“你在碰瓷。”曲一啸跟他开起了玩笑。
“你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我才会想碰你啊。”叶汀笑,适可而止地松开他,老实跟在后面去吃早餐,盯着曲一啸的后脑勺义正言辞道:“比如钱啊,色啊,人啊。”
“你讹钱到我身上,那可找错人了,我没钱。”曲一啸端着两杯牛奶出来,“你在学生面前也这么幽默?”
“我可是很正经的老师。”叶汀拿着蘸了酱的面包片吃,说的是实话,他几乎不和学生讲笑话。曲一啸是通情达理的人,他们关系比之前更进一步,他就想逗逗曲一啸而已。
对方闻言没有多说,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叶汀趁热打铁:“今天我们做点什么,要待在家里吗?”
叶汀把一块金黄煎蛋划成小块,有点懊恼自己睡得太晚,否则就能早点好好安排这一天,昨夜下了暴雨,天气降温正适合出门。
“你想做什么?”
叶汀鼓着腮帮子,将嘴里的食物尽数吞下,认真道:“我想去看电影。”
时间重回那年夏天。
期末安排表上,叶汀的考试要比曲一啸早一天结束。天气很热,两个人打算考完后坐公交去看电影,看完电影,去吃电影院外的一家网红冰淇淋。
如果没有出那件事,这也将是为庆祝迎来暑假的平凡插曲,正因为有了期待,才会在事情无法实现时变得无比遗憾,耿耿于怀。
时光好像接上了,此时此刻电影院里,叶汀存私心在网上订了情侣座位,曲一啸没什么异议,如今在这种事上曲一啸很少拒绝,叶汀觉得这是个好现象。
觉得曲一啸在给他机会,说不定还有点喜欢他了,叶汀为自己的想法沾沾自喜。
青春校园电影演绎得生涩甜蜜,不过叶汀的大半心思和余光都在旁边人身上。曲一啸安静地看着荧屏,他们都不小了,好像还是会被少年的爱恋吸引。
男女主角兜兜转转,分开又相遇,眼泪哭花了妆,笑容依然漂亮。叶汀朝曲一啸坐近,手臂挨着,如果可以,他想把脑袋靠上去,就像前面座位的男女生做的那样。
他一直在找这样的机会。电影快结束时他终于俗套地搞了个偷袭,爆米花味儿的。
嘴巴里柔软的触感着实让曲一啸僵了几秒,而后反客为主,加深了这个吻。
被曲一啸缠住舌头的一瞬间,隔了数年的记忆如云浪翻滚,他的心口怦怦跳,仰着头心甘情愿任人宰割。他挂在曲一啸的身上,火热的唇腔连接着两个人的温度,很快融为一体。
影片的声音震慑观众的耳膜,单单叶汀对周围失灵,全在交缠的唇上和跳出节奏的心上,不知怎的,黑沉沉的影厅里,他差点为这静谧的片刻哭出来。
亲吻是最能表现爱意的存在,如果这句话有效,这个人把他亲坏都没关系。
出了电影院叶汀还有些晕晕乎乎的,商场的凉风吹散了耳根的热度,他感觉到唇舌在发烧,于是拉住往前走的人,说:“我们去吃冰淇淋。”
曲一啸停下脚步,深深看了他一眼。
淋了汁儿的芒果冰淇淋满满一碗,叶汀兴高采烈递给曲一啸勺子,等来的却是对面人地摇头:“我不吃。”
“为什么?是不是味道不合......”
“不是。“曲一啸打断他,带着笑容却情绪难辨:”叶汀,你要知道,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我现在不太喜欢吃冰淇淋。”
这话传到叶汀耳里,就多了层另外的意味。
错过就是错过,再怎么弥补也是枉然,十五六岁吃冰淇淋和二十五六吃的终归不一样,叶汀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嘴巴没了味道,对食物也失去兴致。
他低头“哦”了一声,勺子搅拌冰淇淋,撇着嘴小声道:“我一个人吃有什么意思。”
正好一通电话打来,让曲一啸错过了叶汀垂头丧气的模样。
来电人是曲一啸的老师付望峰。师徒二人将近三月未见,付望峰的意思是抽个时间见一面,曲一啸当然欣然答应,简洁的问候一番近况,语气很是关切。
等挂断电话再回头,就看见叶汀的冰淇淋已经被消掉一大半,嘴角还有残留的奶渍,曲一啸不由皱眉。
果然到了半夜,隐约听到一阵闷哼,曲一啸打开床头灯,蜷缩在床侧的人面色苍白,满头大汗,似乎为了不让他察觉,正咬唇竭力隐忍着。
见状就明白怎么回事,曲一啸脸色不太好。
眼看已经暴露,叶汀就不再躲躲闪闪,索性松开咬得血红的唇,直往曲一啸怀里钻:“这回是真的疼,曲一啸,我肚子好疼,我不是碰瓷。”
“谁让你一下子吃那么急。”曲一啸把他抱到床中央,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温度正常没发烧,开口时语气带了斥责:“又没人和你抢。”
知道他指的是下午那碗冰淇淋,叶汀竟然还能分出余力想,就是你不跟我抢才化悲愤为食欲,变成现在这样的,话到嘴边只道:“我那时候难受嘛。”
曲一啸严峻着一张脸掏出手机打电话:“吃多了冷食,大概隔了六七个小时开始肚子疼,有什么办法?”
“你怎么了?需不需要我过来?”那头的人颇有些躁怒:“叫你别乱吃不听,这下找罪受。”
“不是我。”曲一啸解释。
“哦,一般人的话没什么大问题,给他吃点药。”说着那人轻松报了几道药名:“各一粒,吃三次,这些药你应该都有,这点小问题难不倒你啊。”
“我怕弄错。”曲一啸起身欲去客厅,走了两步发现衣角被抓住,叶汀红着眼,湿润的发梢贴在额角,可怜兮兮看着他不让离开。
“谁啊,你自己吃药都没这么细心。施乐吗?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是施乐。算了,以后再说,我先挂了。”曲一啸放下手机,摸了摸叶汀的脑袋,温声安抚他:“应该是急性肠胃炎,我去拿药。”
叶汀不想曲一啸太担心,心底又怕他真的不担心,等吃过药,嘴巴发苦,朝睡下来的人故作玩笑:“我好虚弱啊,需要曲一啸亲亲抱抱才能睡着。”
生病的人有特权,曲一啸纵容了他的特权。
最后叶汀如愿以偿地在曲一啸怀里入睡,身体痛苦,心中甜蜜,这两种交横的情绪成了安眠剂,忘了冰淇淋带来的不愉快,也忘了问曲一啸家里为什么会备有胃药。
只想自己满身汗味肯定把曲一啸熏着了,偏又舍不得将人放开,在温暖的怀抱里着迷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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