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汀接过来擦手,带笑的眼睛却放在曲一啸身上,曲一啸若无其事移开眼,两个人一起顶着艳阳高照回家。
到了八月下旬,狂风暴雨居多,学校临近期末,各年级进入考试的紧张阶段,叶汀抱着课本走进教室,被同学们齐齐全全地要求划重点,大家达到了空前一致地积极勤奋。
作为实习老师叶汀带的一年级,他话少,气质冷,但并不代表不好说话。其实他比底下坐着的人年长不了几岁,学生卖乖讨巧,让他有种时光倒流回大学的错觉。
或者再小一些,他也会这样对着曲一啸无理索求,曲一啸也吃他这一套。
花费半节课总结出同学们用来救命的东西,半节课留给他们自习,叶汀不爱拖堂,在下课铃声响起前说了几句便转身出了教室。
阳光照射下走在廊道的人闪闪发光十分抢眼,总有人回头来看这朵漂亮的高岭之花,白色衬衫的下摆扎进合身的黑色西裤,勾出匀称的身材。
要不是衣装正式,不会有人认为叶汀是一位老师。
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是院系里一位男老师,叫吴平雨,高高瘦瘦,平时性格温和善良,很好相处,听学生说一站在讲台就变了个人似的,雷厉风行。
这会儿刚把课本放下,吴平雨就递过来一盒香蕉牛奶,微笑道:“你尝尝,味道不错。”
“谢谢,我不喝。”叶汀习惯他时不时的分享和热情,有时候下午有课,不方便回去,吴平雨就邀请他一起去食堂吃午饭,但叶汀从不接受。
吴平雨似乎也习惯他的拒绝,不介意地收回手,把牛奶放到一沓资料旁边。
“你结婚对象是男人吧。”吴平雨不经意间和他聊起天,“我看得出来。”
老师之间交流私人问题并不是奇怪,不过这并不包括叶汀在内,虽然办公室只有他们两个人,也不是什么避讳的话题,吴平雨的提问仍然让叶汀皱眉,简短答道:“是。”
感觉到他的抵触,吴平雨圆场笑说:“没别的意思,就是看你这么年轻就结婚,挺意外的。”
“没事。谢谢关心。”
晚上提前给曲一啸发了信息,到家时晚饭已经全部上桌。桌上的菜以清淡为主,为一些琐碎的结课的事忙了一天,吃上一口曲一啸亲手做的食物,叶汀身心舒畅。
饭后他十分主动揽下洗碗的活,并强调说:“我们都结婚了,你做饭我洗碗,我做饭你洗碗,没什么问题吧?”
曲一啸没有拦他,等叶汀慢吞吞收拾完,曲一啸从包里拿出一只药膏,招手唤道:“过来擦药。”
他站在那里,身高腿长,浅色的居家服使整个人帅气柔和,叶汀的心跳看漏了一拍,朝他走近,靠在沙发边的扶垫上问:“什么药?”
曲一啸扫了一眼手掌,叶汀才反应过来,张开手给他看:“很早就好了啊,而且原来那支还没用完。”
烫伤的地方起了泡,后知后觉地疼,擦过药一小块皱巴巴的皮就成了淡黄色,正处于换新皮的阶段,不疼不痒,除了有一块红印,基本没什么影响。
他一说完曲一啸就拉过他的手,随即清凉感从管口传到皮肤上,颜色外观都和之前擦的不一样,曲一啸一本正经说:“这个不会留疤,自己抹。”
“哦。”叶汀把白色乳膏打圈推开,很想尝一尝它是不是甜的,笑眯眯仰头问:“你在心疼我呀。”
“尽义务。”曲一啸说,脸上没什么情绪,然后把乳膏扔进收纳篮子,又转身拿水壶浇水。
躬身打理花草的背影很温柔,比上午教那些人的时候还要温柔,这样的美好画面看得身后的叶汀一瞬怔忪,他突然很想抱抱这个背影,也这么做了。
曲一啸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任花叶上的水珠滚入泥土,掉在地板上。
“你干什么?”声音很轻,很沉。
“抱你,你感觉不到吗。”叶汀手上又多加了几分力,太过突出的心跳声让他脑子发热:“我在抱你,我们领了证,我该抱你,你也有义务抱我。”
第5章
学校安排监考,几场考试都集中在一个星期,叶汀大多和吴平雨以及另一个老师一同监考,帮忙阅卷,等忙完这些就能和学生一起放假,然后以工作室助手的借口,立马奔到曲一啸身边。
一场英语监考结束,整理好交上来的试卷放进袋子,由吴平雨带走,叶汀回到办公室,正好卢遇打来电话,询问他的莽撞婚姻的后续。
“什么怎么样。”叶汀含糊其辞。
“当然是你怎么样,打啵没,上床没,”卢遇说:“你的故事我听了这么多年,才听到一半,你的那个他什么样的人我不了解,我了解你,肯定没有,你怂。”
卢遇是叶汀为数不多的知心人,他是真的为叶汀好。出国读书的日子枯燥乏味,刚到国外时叶汀就把自己缩成一只小鹌鹑,不与人接触,只有卢遇一个可以说话的朋友。
他们相处几年,叶汀随便一副语气,卢遇就知道叶汀的心情是好是坏。
以前卢遇老爱开玩笑说,要是没有姓曲的在前,叶汀可能就是他的妹夫,叶汀对着空气发呆,回答道,要是没有曲一啸,自己又何至于跑到这里来。
“你如果喜欢女孩子啊,卢瑶就不用天天问我你人在哪,我要是喜欢男的,就他妈把你收了,跟我妹妹抢男人我也不亏。”
叶汀冷冷道:“你最好想都别想。”
“哈哈是,我不敢。”卢遇没把玩笑开得太过,怕叶汀生气。
他没见过曲一啸,实则叶汀也很少提,他只知道叶汀的那股劲有多拗,一辈子认定一个人,他不想在叶汀面前说丧气话,顺便告诉他再过一阵子也要回国。
挂断电话,叶汀开始陷入思考。
他和曲一啸做到了相处融洽,但这并不是他想要的,他是曲一啸的另一半,比男朋友还要意义重大,他们生活在一起,不能只是沉默。
爱和**在沉默里并不起眼。
他们没有进行到哪一步,可悲的是同床共枕许久,前几日的背后拥抱却是肢体交流的极限。在曲一啸离他两米远的时候,叶汀就想抱住他,抱住他,就想再抱紧一点。
一分钟有六十秒,六十秒里有十分之一的情感高潮,如果是一个色胆包天的人,一定能把心上人按在墙上狠狠亲吻。
卢遇说得对,叶汀很怂,他被曲一啸推开了,巨大的失落就抽干了再靠近的勇气。
今晚他独自在家,一小时前曲一啸发来消息说晚上有其它事,对于叶汀想要一同前去的请求,曲一啸没有回。
一个人吃饭的某个时候,他忘记了食物的味道,跑到玄关拿出包里的钱包,抽出一张从不知道什么年代的作业本撕下来的小半边纸条,珍惜地读起上面的几行字。
仔细念完每一句,叶汀的心好像就轻松了。
纸条上写道:
亲爱的叶汀小朋友,昨天晚上你打了两次呼噜,往我怀里钻了五次,告诉你呼噜的事不是为了让你害臊,而是这样的呼吸声让靠在我胸口的你变得娇嫩可爱起来。
我喜欢你漂亮的眼睛,你睡着时,我又喜欢你轻颤的睫毛,我拿眼神拓你的鼻梁,我连你做的噩梦都想偷掉,再还你一整夜月亮不缺角。
————
到了夜晚,筒子楼灯光点点,有虫鸣声聒噪不停。
曲一啸做了三个菜,摆在简陋狭小的木桌上,张成礼洗了手,在裤腿边随便擦了擦,从门口看,曲一啸在认真地任劳任怨,像十七八岁那年。
香味弥漫在屋里,年轻人已经准备好属于他的半杯酒,小小的房间承载了沧桑的岁月,也藏住了温馨的时刻。
张成礼过去坐下,短袖严重变形,脏得看不出原色,松松垮垮套在矮小的身体上,一张布满沟壑的脸很是难看。他的普通话也不标准,带了些地方口音:“最近倒是来得勤快了。”
“你不想看见我?”曲一啸坐在对面,面前是一杯白开水。
“只是看在你可怜的份上,叫你来吃顿热乎饭罢了。”张成礼夹了一颗盐味花生米放入嘴里,配一口酒,他以前戒过一段时间,后来泡了一缸药酒解馋。
曲一啸无声笑笑,没说话。
张成礼在仰头喝酒的间隙看了他一眼,把杯子里的酒一干而尽,“你说你结了婚,看起来还和以前没差多少。”
“我该有什么变化?”
“那得问你。”张成礼状似玩笑:“回回你一个人来,我就这么见不得人。”
“喝你的酒。”说完发现张成礼在用仿佛看透一切的目光审视自己,曲一啸想了想,又道:“他还不知道。”
“他都不知道?”张成礼问。
曲一啸低眉吃菜。
“我只听你讲过结婚的事,不知其中细节,今天给我说说,刚好用来下酒。”
“你没结过婚,你听这干什么。”曲一啸毫不留情戳他痛处。
张成礼自然怒了,差点呛到,重重放下酒杯:“我就要听,小兔崽子。”
曲一啸却静默下来。
不是因为张成礼真的不懂,而是他也装着漫漫困惑,他想学着把白开水换成酒一饮而快,却只能提起筷子大口吃菜,一个字都说不出。
离开时,张成礼走在身后叹了口气,曲一啸忍不住回头看,和这个在苦日子里爬摸滚打半辈子的人相处两年,他从来没听见张成礼这样叹气。
“我读书少,但认得几个字,见识少,但是看的人多,纯粹的,恶毒的,有钱的,还有像我这样穷得响叮当的。你不是草率鲁莽的人,让他和你结婚之时,无论什么,心里都应该有答案才对。”
如果把人晾在一边,那就是得到他,再来牺牲他。坏人做善事是在自我救赎,好人做坏事就是一种自我折腾,世界不分黑白,但做人一定要分清好坏。
曲一啸回家的前一秒叶汀才倒在床上,双手搭在胸前望着天花板,面目安详,心里咆哮曲一啸怎么还不回来,然后门外就有了动静,叶汀赶紧甩掉鞋子爬到枕头上,装作熟睡的样子。
两个人要是一起生活久了,就能分辨出对方的脚步声,他听见曲一啸走进来又走出去,拖鞋底踩在地板上的声音短暂轻盈,没有一点拖沓的压力。
叶汀内心无比愁云惨淡,愤愤地认为曲一啸是坏蛋,不回他消息还这么理直气壮,想着想着又泄了气,曲一啸应该不会在意他到底生不生气。
浴室的水声不知停了多久,身边的位置沉下去,连同沐浴露的香味一起让叶汀眉心一跳,他窸窸窣窣转过身,幽暗的灯光下,曲一啸也在看着他。
四目猝然相对,叶汀哑然。曲一啸不止一次这么晚回来,但从不在沙发上睡觉,这一点让叶汀心中感到熨帖和舒服,所有的闷气都会因此消散。
“还没睡。”曲一啸开口,冷清的夜使他的声音不自觉放低。
深夜如果有人彻夜不眠,那一定是想要说悄悄话,为了和枕边人无话不谈。
“你肯理我了。”叶汀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我什么时候不理你了。”
“你没回我消息。”这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叶汀仍然想去摸手机让自己显得有理有据而不是无理取闹,但他很快止住了。他盼曲一啸来哄他,话到嘴边却率先解决掉心里的惴惴不安:“你生气了可以骂我,我不会哭,不愿意我跟着你可以明确拒绝,就是别不理我。”
两人的距离只有一个拳头那么远,比起年少模样叶汀的五官长开了,成年后漂亮精致,任谁看了这张脸都会心生喜欢,不变的是最会耷拉着脸装可怜。
“抱歉,我不会了。”
叶汀以为曲一啸答应了自己的请求,或许是因为太高兴,他甚至没有打算再进一步作交流,很快沉睡过去。
曲一啸看着叶汀,每个夜晚当叶汀熟睡时,他都会这样认真看着他。
结婚以来很多时候他会陷入一种错觉,这种感觉似曾相识,粉刷过墙壁的屋里,放着电暖炉,他们因为一道数学题,或者一个英语单词讨价还价。
通常曲一啸喜欢妥协。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过去那些欢乐的日子,也不去想藏在被褥里纤瘦的胳膊内侧的那一个牙印,在叶汀来送饭那天他发现了它,他不去想下口的人咬得有多重,痕迹才会那样深。
第6章
叶汀来工作室当助理的一周后,曲一啸接下两大块纯青色的叶腊石,以刻山水。
叶腊石属于很常见的一类刻石,颜色丰富,肌理流畅,价格便宜且容易流通,纯色更是适合用来作画。
书法和绘画是一切篆刻的基础,曲一啸熟练书画,就能直接在石头上握笔勾墨,而刻画的难度远比字体要大得多,况且石头本身容易发生脆裂,也增加了动刀的困难。
动刀时曲一啸须将每一笔线条勾画得清晰,确保轮廓分明。这需要安静的环境和十足的注意力,叶汀识相地在外面转悠,不去打扰他。
客厅里最引人眼球的就是几排高大的书架,他要仰望脑袋才看得到顶,每一层都堆满了琳琅画卷,随手抽了其中一卷,打开就是一幅视角由近及远的青山飞鸟图。
图上山峦叠色,云水相接,群鸟穿雾落在湖面打破了宁静,湖水荡开涟漪,在右上角落有题款,写的是一个“鸢”字,下面跟着写了日期,是二十几年前的旧作。
叶汀又翻出几幅亭台楼阁的嬉戏图,和第一幅不同,这些画都是出自“丘叁”之手,也就是丁创。像是得到了某种暗示,叶汀换到对面的案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