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当初他和别人订婚,凶狠地欺负她,她又怎么会下定决心跟着江贵妃走!?
珍果咬牙切齿地说,“若是顾将军知道这半年的事儿,定会为殿下报仇的!”
陆茗庭先是一愣,旋即冷声道,“莫要在我跟前提他!”
珍果见她似有赌气,忙劝慰说,“都说床头吵架床尾和,如今将军既然知道了殿下的身份,不如坐下好好谈谈,半年前的事儿也许有误会,把话说明白了,这心结也就解开了……”
“床头吵架床尾和的是夫妻。谁同他是夫妻?”
陆茗庭拨了拨手边儿的腊梅骨朵,冷哼了声:“没什么可谈的,从前他拿我当玩意儿,如今撞破我的身份,恼羞成怒,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他位高权重,自然是想怎么折磨我就怎么折磨我。至于心结,下次见面再说吧。”
珍果见她满口气话,颇感无奈。
这段时间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算出了门也绕着御书房走,明明是不想遇见顾湛。
陆茗庭一脸冷若冰霜,扶着树干,踮起脚往梅树上面看了眼,“这下头的树枝太规整俗气,要挑些清遒嶙峋的,才够雅致。”
……
半个月前,工部官员坐船南下,去河阴修筑堤坝,不料佳容之死传到河阴地界,当地流民聚|众发生暴|乱,三千流民集结起来反抗官兵,两位工部官员因此丧命。
元庆帝接到折子后,立刻召见顾湛,命他带兵去镇压□□。
顾湛出了御书房,步下玉阶,阵阵西风拂面,挟裹一缕梅香萦绕鼻尖,他脚下一顿,不听使唤似的,循着香气走到御花园里。
他如今权倾朝野,获得元庆帝的御赐恩赏,可以随意在禁庭行走,御花园守门的侍卫也不敢阻拦他和岑庆,是以两人畅通无阻,一路走到梅苑深处。
新雪初霁,天公作美,忽有一阵料峭寒风扑面而来,挟裹着一味清越梅香,萦绕在人鼻尖,久久不散。
一地白雪皑皑中,梅树上的美人儿格外惹眼。
她穿了茜色洒金的锦缎披风,兜帽上滚着一圈柔软的白狐毛,一双桃花目笑意盈盈,偶有微风习习,吹乱了美人儿的云堆雾髻,几缕发丝贴在她的瓷白桃腮,如水葱般纤长的玉手里正握着一枝凌霜盛放的腊梅。
巧笑倩兮,仙姿玉貌,像是梅花树上生出的花仙。
当日在顾府初见,也是一缕梅香做媒——
那天他纵马回府,遥遥一撇,正好瞧见她纤细的腰身隐没在垂花门里,自此情根深种,再难相忘。
顾湛负手而立,深邃眉宇无喜无怒,只定定望着她。
知道她长公主的身份之后,他立刻派心腹去查探她在禁廷的过往,一查才知道,这半年她在禁廷是何等的如履薄冰。
他捏着一纸密信,读到江贵妃令她在雨夜里跪了一整晚的时候,胸中怒火翻腾,心疼不已。
既然江氏敢招惹她,就别怪他心狠手辣,赶尽杀绝。
顾湛幽深的眸色几经变换,终归于沉静。
这么一想,她的“不告而别”成了“情有可原”,他的怒火悉数烟消云散,想起那晚的争吵和鲁莽冲动,反倒滋生出许多自责愧疚来。
他穿一身精锁轻甲,肩头披一件貂绒织金大氅,阵阵西风拂过,掠起锦袍翻飞。
岑庆站在他身后,见他一路往梅苑走来,心中颇为不解,此时望见那梅树上的人影,心下顿时了然。
陆茗庭一边折梅花,一边和珍果闲谈,冷不丁往下一看,才发现自己离地两丈高,登时一阵头晕目眩。
她一手抚着额角,再一抬眼,却看见不远处站着两个男人,为首的那位一袭貂绒织金大氅,周身威势逼人,不是顾湛又是谁?
她正攀着梅树折梅花,全无端庄娴静的模样,活像只猴子,这幅窘状全都被他瞧了去。
陆茗庭脸上一阵羞红,立刻扶着树干往下走,没想到梅树上积雪成冰,缎鞋底下一滑,竟是直直从树上跌了下去。
珍果见她身子一歪,惊呼一声,忙把怀中的梅花丢开,跑到梅树跟前。
顾湛脸色一变,立刻点地飞身前来,长臂一伸,把她稳稳抱在怀里。
珍果见此情景,傻头傻脑地愣在原地,岑庆忙将她拉走了,远远地站在一旁。
陆茗庭紧闭着双眼,已经做好摔成狗啃泥的准备,没想到却落入一个坚硬的怀抱里。
睁眼见是他,她又羞又恼,伸手推搡他,却被他紧紧攥住手腕,困在胸前。
他岿然不动,眼底晕着团化不开的浓墨,眸光直直攫住她。
“梅树这么高,不怕跌下来摔坏么?陆茗庭,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胆子这么大?!”
陆茗庭被他圈在怀里,气得眼圈儿通红,开口便是推拒的话,“我胆子一直这么大!你离我远些!摔坏脑子才好呢,永永远远都忘了你……”
她两腮酡红,发间的凤钗一晃一晃,顾湛猛地低头,在她的红唇上咬了一下,“这辈子你都别想忘了我。”
陆茗庭唇上吃痛,浑身一颤,冷笑着仰面看他,“怎么?将军想和那晚一样对我「用强」么?”
“顾湛,半年前你就骗我,现在还欺负我!”
她笑中带泪,卷翘的睫毛上挂上星星点点的泪珠儿,可怜的不成样子。
顾湛俊脸微滞,看她半晌,突然沉声说,“是我错了。”
她望着他神色肃正的脸,泪都吓得停在了粉腮上,觉得意外极了。
他这种冷硬沉厉的性子……竟会跟她认错。
顾湛想伸手拂去她眼角的泪珠,却被她狠狠拍开,委屈巴巴地斥道,“你当然错了!你骗我哄我,私闯我的内殿,对我暴戾凶狠,还对我出言不逊!你能答应赐婚,我就不能议亲么!?我宫中的小宦官忠心耿耿,挡着你哪条道儿了?我们主仆之间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
顾湛见她哭的又凶又急,素来冷沉的面容上泛起一丝慌乱,想解释却欲言又止,把她按在怀里,一下一下轻拍着,“那晚是我口不择言了,因气在头上,下手没了轻重……全都怪我。”
泪珠涟涟滚落,她的一心像是被人牵引着抽搐不止,喉头的哽咽怎么都止不住。
一团温香软玉在怀,顾湛喉结微动,下颌线也一阵紧绷。
陆茗庭正哭的泪眼婆娑,察觉出他的异样,暗骂了句登徒子,张口便咬在他的手腕上。
刺痛濡湿的感觉从手腕上传来,顾湛望了眼她饱满水润的红唇,烈火灼上心头,却不敢再招惹她,只得将怀抱收的更紧。
……
从禁廷回到府宅,顾湛径直去了议事厅。
河阴地界是宋党的老巢,区区两千流民,胆敢公然对抗朝廷命官,背后定离不开宋党余孽的推手。
顾家军两千精兵已整装待发。此行前去龙潭虎穴,不知道有什么魑魅魍魉等着他。
顾湛端坐在上首,手里握着一盏冰裂纹茶盏,大掌无意识摩挲着杯壁,凤眸里一片幽深。
今日御花园梅苑里,她在怀里又哭又闹,挑他种种错处。他一颗心都被拧成疙瘩,此时略一回想,脑海里便闪现她梨花带雨的模样,不禁心乱如麻,面上也有些心不在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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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副将王朗一身甲胄,见顾湛面色沉郁,以为他在为朝局忧心。
“听说新上任的崇州知府是江国舅举荐的?”
他不疾不徐地开口,“江尚书老谋深算、奸猾世故,偏偏有个不成器儿子,天下没有无缝的墙,我离京的这些天,派人盯好江国舅,一旦抓住什么把柄,就咬死了往下挖。”
王朗见他要对江家开刀,略感惊讶,忙应了是。
岑庆拨帘子入内,躬身呈上一纸密信。
议事堂中的列位皆是顾湛的心腹,不必避讳。他掀开茶盏,轻啜了口碧色的茶汤,“念来。”
密信是顾湛安插在景国的暗桩发来的。
一年前,景国被大庆击败,河山满目疮痍,民生凋敝艰苦,半年前,景国新帝登基,肃正朝纲,实行仁政,迅速抚平了战乱带来的创伤,百姓们休养生息,国力也日渐恢复。
前不久,有臣子向景国皇帝提议,主动向大庆派出使臣,以重修两国百年之好。
王朗听完,立刻横眉道,“此举定是缓兵之计!景国民风素来剽悍,经过一年的休养生息,已经恢复往日的兵肥马壮,有此新帝坐镇,早晚会成为大庆的祸患!”
景国一败如水的事情才刚刚过去一年,这位新帝励精图治,比死了的老皇帝不知英名多少倍——更难能可贵的是,他竟然能暂时丢掉前耻,屈意同大庆交好,如此能屈能伸,绝非等闲之辈。
眼下最令人忧心的并非景国的假意友好,而是河阴流民的暴.乱。
密信念了一半,岑庆欲言又止,顾湛抬眸看他一眼,立刻会意,从从黄花梨木圈椅中起身,“今日议事到此,诸位都散了吧。”
部下纷纷抱拳行礼,顾湛提步朝外走去。
夜色如浓稠的墨汁,天际星子稀疏,乌云翻滚,将一弯月亮遮去半边,撒下微弱的清辉。
四下寂静无人,唯有高悬的灯笼映出一地光亮。顾湛行至回廊,稍稍放缓脚步,岑庆行在他身侧道,“禀将军,暗桩在信中说,鸾凤毒的解药已有下落。”
“哦?”
顾湛的步子猛然顿住,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鸾凤毒产自景国,本是一味宫廷秘药,医书记载,藏于景国王室的玉珍露可解此毒,但早在一百年前,玉珍露就失传于世了。
顾湛得知此事后,坚信景国还有关于解药的蛛丝马迹,即使这半年陆茗庭不知所踪,也从没停止寻找过。
“鸾凤毒和玉珍露是由景国一位御医配制出来的,本是给后宫嫔妃固宠所用,后来被偷传出宫闱,成为一味闺中毒药。这位御医早已乞骸骨归乡,只剩下半口气了,景国新帝亲自区区他家中拜访,命他配出了一小瓶玉珍露。”
顾湛眉心紧蹙,一阵狐疑:“景国新帝也在寻找鸾凤毒的解药?”
岑庆道,“正是。那御医配置完药便咽气了,新帝将解药带回宫中,藏于珍宝阁中,日夜派重病把守。咱们的暗桩正在寻找机会潜入宫中。”
“给他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后,我要见到解药。”
顾湛唇角动了动,“命人去查景国新帝,他继承大统之前曾流落民间许多年,我要知道他过往的所有经历。”
他是在刀尖炼狱里滚过来的,心思缜密非旁人能比,一听便知此事另有玄机。
能让一国君主屈尊降贵求解药,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莫非也要给心爱之人解毒?
岑庆知道此事事关陆茗庭的安危,顾湛格外关心,立刻俯首应了声“是”。
说完,顾湛提步走出回廊,迎面而来的寒风灌入衣袖,激起一身彻骨的凉意。
夜风刮在脸上,如锋利的细刃,顾湛却浑然不觉,他心中想着解药的事儿,脚下步子不停,再一抬眼,已经站在了主院的门口。
主院里只点了寥寥几盏灯,偶尔传来丫鬟婆子的低语声。
今日梅苑一见,瞧着陆茗庭的模样,已经解开了一些心结,至于彻底原谅他,还需要几日克化的时间。
他大半年都等得,区区几日算什么,自然也等得起。
这个时辰该给院门落锁了,庄妈妈带着小丫鬟走到门口,远远瞧见一个身材颀长魁伟的漆黑人影儿,还以为遭了贼人,心头咚咚直跳,走近了,借着灯笼的光认出是顾湛,压下心头的惊讶,忙道,“不知将军至此,还望将军赎罪。”
陆茗庭走了之后,顾湛被回忆束缚,很少踏足主院。
男人颔首,径直绕过庄妈妈,大步朝卧房中走去。
推开雕花红木门,挑开珠帘和帷帐,一路行至内室。
碧纱橱里是一张红漆榉木描金拔步床,床上叠放着一床五蝠纹锦被,一只杏林春燕的引枕、一尊鎏金铜暖炉。
一切都是她在的时候的陈设摆置,丫鬟婆子每两日打扫一次,确保整洁如新。
只为她随时回来,随时入住。
顾湛行至锦榻旁,眸光扫过方桌上的一尊宝瓶,想起那张桃花笺还压在花瓶底下。
桌上的笔墨纸砚全都没挪动过,依旧是她离开那天的样子。
他纵横刀林剑雨许多年,遇到她之前,从没哄过女人,眼下又犯了重错儿,面对她的眼泪的时候,更加不得章法。
既然有些话郁结于心,不如便借鱼传尺素解开心结。
他走到桌前,铺开一张洒金螺纹信纸,甫一拿起狼毫笔,有千言万语涌上喉头。
沉吟的功夫,一滴浓墨落下,污了雪白的洒金纸。
他随手揉成一团,重新铺开一张。
笔走龙蛇,足足写了一整张宣纸。
将信纸装好,又将花瓶下压着的那张桃花笺取出,一并塞入信封里。召了岑庆入内,“将这封信送到长公主手里。”
……
“半夜三更,小心火烛——”
禁廷夜色深重,值夜太监三人成群,挑着一盏绢纱制成的宫灯,踩着脚下坎坷不平的青石板,穿梭在朱墙深宫之间。
茗嘉殿里仍点着三四盏明灯,粉彩瓷瓶斜插着几枝清遒嶙峋的腊梅,玉鼎香炉中燃着安神香,升腾出袅袅青烟,混着一殿的清越梅香,令人嗅之心静。
可陆茗庭一点都不“心静”。
gu903();从梅苑回来,她心里被搅得乱糟糟的,拿着一卷书看了半天,愣是没看进去一个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