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年来,元庆帝愈发昏庸,这个念头就越发强烈。
之所以仍以臣子相称,是因为一切筹谋还未周全,朝中势力盘踞,周边诸国虎视眈眈,此时揭竿而起,难免生灵涂炭,让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他想谋定天下,而非造就一场乱世。
偏偏……陆茗庭成了长公主,把他的一切谋划全部打乱了,夹在中间,叫人两难。
顾湛沉着脸走出昭狱,对面远远迎来一个明黄的身影。
太子在宴席上喝的晕晕乎乎,一觉睡到晌午,才知道大理寺已经抓到了贼人,顾湛正在昭狱审人。
“顾将军,孤来迟了,犯人可招了?要不要再审审?”太子掖了掖额上的汗,讪笑着问。
顾湛眼底笑意疏淡,“犯人已经供认不讳。审讯词正准备呈给皇上,既然太子是本案主理,不如便以太子的名义送去。”
太子心中大喜,面上却佯装推辞,“顾将军太客气了!”
顾湛嗯了声,并不想和他多言。
走出昭狱,外头黑云翻卷,狂风大作,雨线淅沥飘摇。他半边身子笼在秋风里,侧脸的轮廓冷峻分明。
太子还在为自己的来迟开脱,“刚刚散了宴席,本要同皇姐一起来昭狱的,没成想皇姐临时说身子不适,耽搁了许多时间……”
顾湛哂笑了下,突然想起来他口中的皇姐就是陆茗庭,脑海中白光一现,张口便问,“今个儿初几?”
太子一愣,旁边的小太监立刻躬身道,“回顾将军的话,今儿个初七,再过两日便是重阳节啦……”
顾湛眸光陡然沉下来,一把接过岑庆手中的十八骨黄枦伞,朝雨幕中大步走去。
……
茗嘉殿里,玉鼎香炉里燃着袅袅青烟,桌上的百蝶穿花瓷盘中摆着四五个金黄玲珑的大佛手,散出阵阵清甜果香。
从御花园的筵席回来,陆茗庭觉得头昏脑涨,晕晕沉沉的。
珍果服侍她脱下中衣,又从宫婢手里接过一叠绡纱寝衣,轻轻抖开,为她换上。
陆茗庭看了眼面前昏黄的铜镜,揉了揉额角,觉得浑身乏力,“外头天色阴沉,瞧着要下雨,今日便不沐浴了。我累了,直接歇息吧。”
珍果应了一声,绕到身前,为她扣上寝衣的襟扣,那寝衣料子轻薄得很,只在要害处绣了盛放的桃花和碧色的枝叶,几乎什么都遮不住。
寝衣的前襟缀着一串细密的东珠,珍果扣了半天,才扣好几个,手上一晃,竟是一不小心触碰到了陆茗庭的身子。
陆茗庭被她一碰,忍不住低呼一声,纤纤玉手抚着心口,低喘了许久。
珍果忙伏地告罪,“是婢子唐突了。”
陆茗庭脸颊染上酡红,觉得有些不对,开口问道,“今日初几?”
“初七……”
珍果回过神,忙压低声音,“殿下应该是毒发了。”
以前在明月楼,鸾凤毒发作起来,还勉强可以忍受,可自从遇到顾湛,沾染了情|事,每逢毒发,简直是钝刀子割肉,几乎要熬掉半条命。
心火席卷四肢百骸,大有燎原之势,陆茗庭艰难点点头,扶着珍果的手走向床榻,“依照惯例,宫门落锁不准人进,你和小凌子在外间服侍。”
珍果应了一声,踮着脚放下床帏,轻手轻脚地走到外间,吩咐嬷嬷和宫婢们退下。
秋雨萧瑟,雨打芭蕉,一声声,滴到天明。
红漆榉木描金拔步床上,陆茗庭额上满是香汗,一张瓷白的脸染满绯色,她侧着身子,听着外头沙沙的雨声,粉唇急促喘息,胸口上下起伏。
这半年来,每一次鸾凤毒发,她的脑海里就会涌现出和顾湛缠绵的过往。
他幽深的凤眸,微皱的眉头,紧抿的菱唇,干燥温暖的掌心……在梦里出现了无数次,她在黑夜中描绘了一遍又一遍。
那时他位高权重,她身似浮萍,只敢用余光追随,多一眼,便是她一生唯一的妄想。
想起这些往事,陆茗庭长睫颤了颤,眼角沁出几滴晶莹的泪,顺着瓷白的香腮滑下,隐没在薄纱寝衣里。
她被心火煎熬着,浑身情|潮翻涌,出了一身的冷汗。
今夜恐怕忍不过去了。
她咬了咬粉唇,勉强撑起身子,扬声道,“准备冷水,扶我去沐浴。”
她现在浑身无力,双腿虚软,根本走不动一步路,珍果也扶不动她,小凌子打帘子入内,掀开床幔,垂眸敛目道,“殿下,奴才扶您过去。”
陆茗庭颤粟不止,一只手刚搭上小凌子的手臂,便听到外间传来一阵巨响。
……
初七是什么日子,顾湛比谁都清楚。
几乎没有一丝的迟疑,便纵马疾驰来到禁廷,趁着夜色潜入了内宫之中。
秋雨细如银线,在天地间织了一张密密的网。屋檐上挂着几盏朱红色的绢制宫灯,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雨水。
嬷嬷宫婢们俯跪在宫门外,皆是汗毛倒竖,瑟瑟发抖。
面前这位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杀伐果断,位高权重的辅国将军!宫门明明已经落锁,为什么这位权臣会出现在内宫里!?
顾湛在外头站了许久,隐约听见殿里传来男人的声音,一个令人恼火的猜想浮上心头。
初七鸾凤毒发,她却留男人在身边,难不成是想伺候到床上去么!?
他强压着心头的怒意,挥剑斩断宫门上的黄铜如意锁,一脚踹开朱红色的殿门,大步行入殿中。
珍果听见外头的动静,匆忙跑出去看,不料正迎上往殿中走的顾湛,男人目光阴冷无比,似有千万支利箭轮番射过来,珍果登时吓软了身子,跌坐在地上,哆哆嗦嗦地叫道,“将、将军……”
陆茗庭闻声,忍不出开口询问,“谁在外头?”
这声音又柔又媚,气息不稳,尾音略微上扬,惹的人心旌荡漾。
顾湛听见着熟悉的娇软嗓音,脸色骤然一沉,径直甩开轻纱帘子,往里头大步走去。
刚踏进内殿,一股子甜腻的香气直往人脸上扑,如糖似蜜,熏神染骨。
这是什么味道,他再熟悉不过了。
他拨开白玉珠帘,凤眸略一抬,竟是全身僵硬,愣在了原地。
藕荷色的轻纱床幔被挑开一半,美人儿探出半个身子,两颊透着不正常的水红,多情的桃花眼湿漉漉的,再往下看,亵衣的领口松散开,露出一节白皙修长的脖颈。
她穿着一袭轻纱寝衣,勒出盈盈一握的细腰,鬓发蓬乱如云,眼角眉梢满是风情。
凹凸有致,风姿冶艳,勾人的不像话。
床榻前还站着一名清秀的小宦官,她身子软的像是没骨头,一截莹白的藕臂正搭在小宦官的臂弯里,看上去亲密又暧昧。
白玉珠帘一阵劈啪作响,珠帘宫殿里的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凝滞了,看着突兀出现在眼前的男人,陆茗庭一惊,下意识把手从小凌子的臂弯里抽了回来。
这个动作看在顾湛眼中,却是赤|裸裸的「心虚」。
顾湛几乎是五内俱焚,阴恻恻的目光剜过去,怒气席卷心脏,把理智推出千里之外。
作者有话要说:记得撒花、评论哦~
☆、第47章
小凌子并不知道陆茗庭和顾湛的过往,见有外男闯入宫殿,激起一腔护主之情,立刻张开双臂拦在陆茗庭身前。
迎着顾湛的目光,陆茗庭浑身毛骨悚然,害怕他大开杀戒,忙硬着头皮道,“小凌子,你先下去吧。”
小凌子瞧出两人之间的火药味儿,听了这话,只好躬身出了内殿,顺便搀扶起瘫坐在地上的珍果,一步三回头地出了茗嘉殿。
外头秋雨沙沙,倾泻如注,殿内却异样寂静,落针可闻。
顾湛胸口怒火翻腾不已,哐啷一声丢了手里的长剑,从齿缝里逼出一句难以置信的话:“这半年你就靠阉人来疏解鸾凤毒!?”
他嗤笑一声,表情讥讽,“他能满足你吗?”
陆茗庭被他羞辱,小脸儿上上红白交错,过了片刻,绽开一个艳光四射的笑:“用不着将军操心!就算没有小凌子,还有数不清的「面首」「男宠」,排着队等本宫宠幸呢!”
顾湛听了这话,脸色阴沉得吓人,大步上前,一把掐住她的下巴,怒喝道:“你放|荡!”
陆茗庭被他捏着下巴,被迫仰起脸看着他,压根无处可躲。
他的眼睛里一片深不见底的阴鸷,倒映出她惊惶又倔强的模样。
数不清的委屈和怨气涌上心头,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她挺直脊背,怒视着他:“自古以来,公主纳面首都是天经地义的事!将军夜闯内宫,还在本宫的茗嘉殿中胡闹,是想做「乱臣贼子」么!?”
她骂他是「乱臣贼子」。
自从扳倒了宋阁老,顾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放眼整个朝堂,都找不到一个敢这么骂他的人。
若是这句话出自别人的口,顾湛早就把人千刀万剐了,可她胸口上下起伏着,一张小脸儿绯红,吐气如兰地骂他……他倒觉得新鲜。
顾湛怒极反笑,大掌死死钳制住着她的脸,沉声道,“继续骂?”
“你混账!你身为人臣,欺侮皇女,忤逆妄上!你这个薄情寡义的负心郎!”
她缩在床榻深处,单薄的肩膀微微耸动着,一阵萧瑟秋风穿堂而过,将轻薄的纱幔高高卷起,殿中的烛火摇摇晃晃,映出她满是泪痕的脸。
如今她已经不是任人揉圆搓扁的卑贱之躯,有足够的底气和资本和他叫嚣。
顾湛听得心头火起,桀骜不驯的眉眼愈发显得戾气深重。
他薄情——半年前,他连夜赶去凉州,披星戴月,不辞辛劳,只为让凉州司马认她做干女儿,给她一个无可挑剔的出身。他力排众议,提前起事,斩杀宋贼,只为早一天娶她过门。
他寡义——半年来,他辗转扬州和江宁,派心腹去雁门关和北漠,一次次的落空,让他每晚梦魇不断,她的笑颜徘徊在脑海里,几乎夜夜都不能成眠。
直到今天之前,他心里都还存着一线希望,以为她会对他念念不忘,起码会有一丝的不舍。
万万没想到,她干脆决绝,一走了之,就藏身在近在咫尺的禁廷里,把他当做傻子耍的团团转。
到底是谁冷血无情
顾湛突然俯下身,拉住她纤细的脚踝,把她猛地拽到身前,凤眸里笼着一层晦暗的雾,锋利如刀的目光仔仔细细审视她明艳的脸庞。
脚踝被他的大掌紧紧攥着,薄茧磨着细腻的皮肉,陆茗庭一阵情|动,桃花眼里泛起娇娆雾气,语气有些惊惧,“你要干什么!?”
顾湛森森看了她一眼,一手攥着她的脚踝不放,径直抬起左手,慢条斯理地解开领口的襟扣。
陆明廷硬生生打了个寒颤,红着眼道:“你不是要娶别人吗!你要做这档子事,去找别人、找三公主啊!”
“三公主哪里有长公主娇媚可口?况且,我和三公主的婚约半年前就解除了,长公主不知道么?”
陆茗庭当然知道,甩出来这些陈年旧事,只是想膈应他罢了。
他眼神深邃,慢条斯理抛开中衣,和她坦诚相对,语气温柔又阴狠,“陆茗庭,半年不见,你毒发的时候……就不想我吗?”
陆茗庭心中一阵刺痛,强撑着身子看向他,“这半年我好得很,从未想过你!反正我快议亲了,到时候嫁了人……”
“你、做、梦!”
顾湛神情阴骘,眼里有火喷出来,几乎是咬着牙吐出这三个字。
她正在气头上,故意拣着伤人的话说,顾湛被激得理智全无,一想到她要凤冠霞帔嫁给别人,和别的男人颠|鸾倒凤,就恨不得把她弄死在床上。
他身居高位多年,发怒的时候威势全开,麾下兵将也胆战心惊,以前他对她小意温柔,只是因为他「愿意」放下身段,「愿意」对她温柔而已。
而现在……统统见鬼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