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梦飞单方面向刘易提出分手,果然是因为要捐献器官给姐姐做手术的顾虑。
她以为自己命不久矣,不愿让刘易伤心,所以才提的分手。
这种苍白无力的分手,果然在刘易死缠烂打的攻势下,又复合了。
刘易坐在咖啡厅的窗边,安静地听完了棠小野的陈述后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惊讶,“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我只是一个普通人类,这种神神鬼鬼的事……”
棠小野切了一声,“别装了,你才不是什么普通人类。”
“哦?”刘易抬指推了一下眼镜,镜片上寒光一闪。
“首先,你绝对不是医生。”棠小野搅着杯里的咖啡,不慌不忙道:“女朋友吃完感冒药后,是不可能跑出去喝酒的,这是常识。”
赵梦飞房间里放的感冒药是头-孢-,吃完药再去喝酒?照这玩法早歇菜了。
刘易低着头,继续听。
“其次,从来没有神仙给你托梦,你这么编了个借口接近我。”棠小野缓缓喝了一口杯中的拿铁,抬眸道:“你有所不知,最近我们换了一位新上司,一会微信办公一会视频会议……”
现代化指数令人发指,就连穆阿姨那种用老人机都费劲的老古董,也渐渐耳濡目染学会了转发各类养生知识到朋友圈。
所以,棠小野只是微信上问了一嘴,穆阿姨直截了当告诉她自己近期没有给谁托过梦。
“最后……”棠小野放下杯子,毫无预兆地伸出手抓住了刘易的腕子,“每次见面你都避免和我肢体接触,也未免太刻意了。难道是担心暴露了你隐藏的妖气?”
她认真感受着手底下的气息,这家伙的确是妖怪无疑。
刘易抽回手,抬起头,嘴角慢慢上扬,笑了。
“你果然很聪明。”
“行了,别夸我。你让我白忙活了好一阵。”既然不是同事转办的信函,她这一趟调查无法算入正式工作内容,属于没钱没功劳没绩效的无偿义务劳动。
“那……”刘易扶了扶眼镜,“你会把我抓走吗?”
棠小野摇摇头,“世上妖怪那么多,真要一个个抓,我早就因公殉职过劳猝死了。”
“那你打算……”
“赵梦蝶这个月二十八号会发病,在那之前,不要再让你女朋友和她接触,至于捐献器官更是想都不要想。”棠小野提到赵梦蝶的名字,流露出厌弃,“你别担心,哪怕赵梦蝶死了,赵梦飞的还魂术依旧可以继续。”
刘易脸上闪过一丝惊诧,“你的意思是……”
“我只能说到这个份上,剩下的要靠你自己了。”棠小野毕竟还是一介小神,就算有心在为妖怪出谋划策,也要注意分寸,稍微把控不好就是个政-治错误。
但妖怪在不伤及人类的大前提下偶尔有些小打小闹,她还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刘易果然领悟了她话语中的深意,“我知道怎么做了。”
***
赵梦飞依旧傻乎乎地惦记着姐姐的病情,刘易直接把她拐带到与世隔绝的深山老林里躲了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里,日子一天天过去,赵梦蝶始终联系不上妹妹,这才开始慌了。
从前她只知道睡醒去逛街泡夜店,现在她过着公寓——医院两点一线的生活。
医嘱一天比一天可怕,器官手术迫在眉睫,小飞却仿佛人间蒸发。
病发的那一天,赵梦蝶死在公寓大楼的地下车库里。
按照病情发展的态势来看,她死得并不突然。
死前最后一刻,一个黑影打开了她的车门。
她虚弱得抬不起眼,一根针管刺破了她的动脉,汩汩鲜血顺着针管被抽了出来……
黑影是刘易的妖怪同伙,他要在赵梦蝶完全死亡前把她身上的血液留下——这是继续供奉给三眼邪神、延续赵梦飞生命的唯一方法。
次日,《地下车库惊现女性干尸!》出现在报纸一角。人们看过、议论过、咀嚼过就忘了,只当作是个夸大其词的奇谈怪闻。
***
四月中旬闷热的晚风吹来不易察觉的暑气,预示着夏天很快来临。
青莲书院山下横亘着一条柏油马路,此时人行稀少、车流零星。
暮色低迷,太阳悬在天际线上,像颗硕大通红的鸭蛋黄,整片天空都被染得彤红。
道路上偶尔飘来三两声鸣笛,反倒给山下的夕阳添上了几分宁静萧索的味道。
快递都放在山下的便利店暂存,为了取信,棠小野拉着容榉一起下山。
棠小野取完件顺手买了一盒薄荷糖,一边咬着糖果一边拆信,拆出一封婚礼请柬。
寄出者是刘易。
棠小野没想到有生之年第一次收到婚礼邀请,新郎是只小狐妖,新娘是个活死人……
为了避免把礼堂变成大型执-法现场,她咬碎一颗薄荷糖后,打开手机忍痛转了一笔份子钱,表示钱到心意到,婚礼她就不去了。
刘易请柬后附带着一封信,他在信里说了赵梦蝶的死讯。
像吸血鬼一样活了小半辈子的她,是时候偿还一切了。
人虽是死了,死前从她身上抽的几千毫升血都被刘易用妖术精心保存起来,足以再为赵梦飞续命10年。
“10年……”棠小野合上信纸,心想这对男女从迈入婚礼殿堂的一刻开始,一个巨大的沙漏就这么悬在他们生命中,欢喜与悲伤都是倒计时。
提前知道分离的时间,他们大约会比人间其他寻常夫妻更珍惜在一起的每一个日夜。
很残忍,却也很浪漫。
棠小野收好信纸和请柬,略略感伤地回头问容榉:“大人,依照您的能力,大概多久能把猫妖抓住,把山河梭夺回来?”
容榉略一思忖,给出“半年”的答案。
原话是,“不出半年。”
棠小野叠信纸的动作微微一顿,那就是说,他留在这个时空的时间只有短短半年了?
她知道他有一天会离开,但真正知道沙漏里的时间之后,心里的感伤之情顷刻间无法控制,像决了堤的洪水一泄而出。
前一秒她还同情刘易,这一秒她决定好好同情自己。
“怎么了?”容榉察觉到她神色不对。
“容榉,你不许那么快抓到他。”她小声嘀咕着,晚风吹得她心绪惆怅,说话都带上了鼻音。
“嗯?”容榉表示声音太小没听清,“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次?”
棠小野咬咬牙,提高音量重复了一次。
容榉发现她罕见地没称他“大人”,意外地笑了,“你这语气,是在威胁我吗?”
笑什么笑,棠小野心头本来就堵着一口郁郁之气,一见他笑更来气了。
她就是在威胁他,怎么的?
莫非是自己的个头太矮,震慑不住他?
回去的路刚好是一段台阶,她跳上台阶,总算达到和他平视的高度。
她浓密的睫毛微微抖动着,声音也有些颤抖,望着他的目光却很坚定,“我不想你那么快回到古代,所以,你不许那么快抓到猫妖,听见了吗?”
“你?”容榉从来没见过她这种表情,一时竟愣住。
不知是不是夕阳光线的缘故,她的小脸看起来比平日要红,像树上欲坠未坠、羞答答的红苹果。
“你什么你?”棠小野不满地按住他肩膀,逼迫他对上自己目光,“我喜欢你,我不舍得你走……我这是……我在表白,表白是什么意思你懂不懂,你能不能认真听别走神!”
不知是她话语太耿直,还是语气太凶悍,容榉再一次当场愣住了。
棠小野简直快被他傻愣的模样气死了,想都没想,抬手一个小耳光打在他脸颊上。
“啪”,清脆的声响。
这耳光扇下去,容榉已经完全呆住了。
棠小野也被这声轻响吓住了。
她望着自己的巴掌,自己好像继绑架上司事件后,又干了一件以下犯上了不起的事。
算了,不管了。
她决定放弃言语,直接扣住他脑袋,闭上眼不顾一切地吻上了他。
女子的唇温暖而柔软,带着薄荷糖凉丝丝的香气。
这个吻笨拙又热烈,生涩又野蛮,炽热又强悍。
双唇触碰的刹那,容榉脑海中仿佛有烟花轰然炸开,蛰伏已久的心意在这一瞬间系数化作万紫千红的绚烂。
他不再迟疑,搂住身前的女子温柔地回应她,在她唇瓣上一次次辗转、摩挲、追逐,直到自己的气息颤抖着和她的纠缠成一片
棠小野稍稍睁开眼,眼眸水光迷蒙,只觉得眼前一切都如此不真切。
夕阳,飞鸟,天空,马路,行人——一切都化作他的背景,车流声也模糊了。
她的感官只剩下这个吻,她的世界也只有他。
就让夕阳永远不会沉下去,就让晚风永远吹拂过他长发,就让他的唇永远滚烫温柔,就让这个吻变成像即将到来的盛夏——热烈而悠长。
第六十八章
棠小野曾做过一个梦。
梦里,她穿着百褶裙、白裤袜、小皮鞋站在校园里,清纯得像朵小百合。
她躲在大树后偷看着放学的人群,终于见到容榉推开门抱着教案从台阶上走下来。
梦中的他是个年轻教授,眉眼深邃,文质彬彬,走在白日微风中引人犯罪。
她鼓起勇气拦住了他。
他推了推眼镜,抿着唇垂眸望着她。
“那个,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她怯生生地表白,害羞极了,全程只敢垂着脑袋看着自己鞋尖。“我可以,和你交往吗?”
她心脏咚咚跳,紧张地等着对方回应。
不知道等了多久,身前的男人竟然没有反应?
她忍不住偷偷抬起头。
镜片一片白光挡住了他的眼睛,他紧抿的唇一点点上翘,最后竟然忍不住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一个巨大笑话。
“棠小野,你喜欢我?”他唇角上扬的弧度越来越大,笑得越来越嚣张,“哈哈哈哈哈,蠢女人,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她鼻子一酸红了眼睛,转过身捂着耳朵逃跑,却还是能听见身后经久不息的嘲笑声。
接着菜头、大莲和众童子也跳了出来,大家围成一个圈指着她笑。
快来看快来瞧,这个不自量力的女人竟敢肖想容榉大人。
一张张笑脸扭曲着、放大着,成为她醒来后脑海里久久不能挣脱的噩梦影像。
***
然而,这下子她真的表白了。
缠绵火热的深吻过后,容榉感觉全身血液沸腾着朝某个地方奔去,他急忙放开了她的唇瓣,滚烫的呼吸一下接一下落在她耳边,声音喑哑道:“这里是外头,不可以再继续了……”
棠小野从他的气息中抽离出来,渐渐看清楚了眼前的男人。
该说的也说了,该亲的也亲了,自己就这么表白了?
刚才完全沉浸在唇舌交缠之中,她完全没给容榉回应的机会。
曾经梦里上演的画面又浮现在她脑海中。
此时夕阳正好,温暖和煦的光勾勒着他清隽的脸庞,他好像很高兴,他好像要笑了?
万一他是准备唇角上扬嘲笑自己呢——那模样,她在梦里可是见识过的。
她没来由地眼眶一红,害怕起来。
她害怕听到他的回答,更害怕看到他的嘲笑。
不等他开口,她忐忑紧张地后退两步,像逃难一样捂着脸狂奔躲开了——和梦里的表现如出一辙。
身后传来容榉的声音,她摇着脑袋不想听不想听。
小径两边景色飞快退去,风贴着耳朵呼呼吹过,她狂奔着冲上台阶,冲进屋里,躲回房间,反锁上门。
心跳砰砰然,如擂鼓大作。
她眨巴着双眼,眼神空洞地望着窗户外面暗红色的残阳变漆黑的夜,黑暗里只有自己的心跳声。
说好的要忍住,为什么脑子一热就表白了?
棠小野你是猪吗?
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连2分钟撤回的余地都没有。
更何况,她还那样热烈地亲吻了他!
完了完了。
不知过了多久,“咚咚咚”,菜头过来敲门,“丫头,吃饭了。”
她回过神来,贴在门板上问:“菜头,公子回来了吗?”
“早回来了,有人发现了猫妖的踪迹,正在电话里向公子禀报。”
棠小野拉开门缝探出了身子,继续试探问道:“公子回来后,你有没有发现,他有哪里不对劲的地方?”
菜头皱起鼻子瞪圆了眼。
啥意思,公子不对劲?联想到从前棠小野绑架过容榉的行径,他激动地跳起来,“你是不是又干坏事,又害公子受伤?”
棠小野连连摆手解释,“不是不是,没有没有。”
菜头不信任的眼神瞟过来,狐疑地打量着她。
“算了。”棠小野拉开门走了出来,“你就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走,吃饭吃饭。”
***
河神府不存在“饭点”这种东西,每个童子都有他的习惯。
就拿大莲来说,他的吃饭时间是凌晨四点。有一次棠小野凌晨上厕所,看到他坐在马桶上抱着个平板,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视剧一边拉粑粑,三位一体谁也不耽误谁。
棠小野从此对这位表面上五官清秀的小少年多了点一言难尽的印象。
正因为每个人吃饭时间都不一样,所以河神府中不会出现大家坐在一张大圆桌上其乐融融吃饭的场景。
晚七点半,偌大的餐桌边,只有棠小野、容榉和菜头三人。
容榉一直举着电话听那一头汇报个不停。
菜头专心吃着饭,不时发出吧嗒吧嗒的满足声音。
棠小野垂着脑袋,为了避免对上容榉视线,连夹菜都跟做贼似的,吃得那叫一个食不知味。
终于,电话挂断了,容榉放下手机慢条斯理地端起了碗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