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前世重病亡故,便格外珍惜健康的时光,三餐也十分注重保持心情愉悦。
对不速之客,自然不会客气。
父女两个上次在这揽月阁见面,还是几个月前。
那时候徐婉宁才从祠堂罚跪出来,被骂“孽障”似乎是昨日的事一般。
徐言昭一顿饭食不下咽。
心思不在用饭上,便更能发现嫡女的身上的巨大变化。
少女衣饰,眼扫过去件件都是精品自不消说。
只眉宇之间沉静又带着一种天然傲气的样子,比当年初次见面时的康宁长公主还要矜贵大气。
是的,大气。
即使不愿意承认,但徐言昭心底却清楚的意识到,嫡女长大了。
不再暴躁阴郁。
反而有一种和皇室几位公主站在一起都毫不逊色,甚至更胜一筹的,耀眼的光芒。
徐婉宁不知道渣爹在琢磨什么。
不过,她倒是知道徐婉萝跑前院见他了,出书房的时候眼睛肿的核桃似的。
是作妖的节奏没错了。
徐言昭不发难,徐婉宁只专心用饭。
她吃的倒还算香甜。
主要是吕姑姑手艺是在没得说。
随意指点厨娘几句,做出来的东西就格外不同。
大魏其实不太讲究食不言卿不语。
但徐府自诩书香门第,倒注重一些。
当然徐老夫人和渣爹等人,因为林姨娘母子受到的种种“委屈”而指责原主时,倒不讲究吃饭的规矩了。
在徐婉宁看来,双标的有些可笑。
用饭之后漱口,自有小丫鬟来撤菜品。
徐婉宁拿湿帕子擦了手,看徐言昭也收拾停当了,唇角翘出很标准的假笑:“多谢父亲陪女儿用饭,知道您忙,我送您?”
徐言昭胸口一窒,脸色也阴沉了一瞬。
谁不知道他现在不过一区区五品员外郎,还被停朝一月,有什么可忙的!
终究再忍不住!
是的,是忍耐。
若是可以,徐言昭一点都不想看嫡女这张,和皇室中人如出一辙浓丽而高傲的面容。
他压低的声音有种咬牙切齿的味道,色厉内荏的:“宁姐儿,你见好就收罢!”
“都出去!”徐婉宁命令。
等厅中空无一人了,她缓步过去关上门,凤眸有种局外人看戏的冷淡闲适:“父亲何出此言?”
徐言昭后悔自己没忍住,索性板起了做父亲的冷脸。
他训斥道:“明知故问!我问你,府里下人们的月例银子都如数发放,何苦克扣与你有嫌隙的主子们的,长辈即便有什么错,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你知道么!”
“父不慈,子不孝,因果使然。”徐婉宁端宁而立。
在对方震惊的目光中,继续道:“我还当父亲良心发现,想要弥补过往的嫌隙,却不想......呵!”
父女这番对话,在现代社会不过是一次寻常的争执。
但在眼下的时代,父权高高在上,这便是大逆不道,并且大逆不道到了极致。
徐言昭愤怒都顾不上了,直接过渡到了极度的惊愕。
他厉声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宁姐儿,你真是......太让为父失望了!”
徐婉宁却不怕他,甚至还很厌烦。
原主对渣爹有期待,所以听见“让为父失望”的话头,总是会委曲求全。
可渣爹的失望抑或希望,她听一听都觉得费耳朵。
要是以前还可能委婉的怎么着一下。
但现在她却不靠徐言昭这个父亲如何,反而已经得到了能够压制他的力量。
既然如此,何必委屈自己。
徐婉宁说出了原主当初跪祠堂时,在失去知觉,或者说生命终结之前的念头:“父亲,这句话也正是我一直想对你说的,当然,我对您啊,不仅仅是失望,是不、再、抱、有、希、望。”
“你......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已经明白,你是徐婉萝的父亲,不是我的,很早以前就不是了。”徐婉宁毫不畏惧的看着他,像看陌生人一样。
对上少女一双并不故作冷漠,但平静到几乎深不见底的眼,徐言昭心底发寒。
他已经顾不上自己来的目的,只一心想离开这个地方。
一定是错觉。
否则,宁姐儿怎么会如此大逆不道,不会的!
徐婉宁看着徐言昭离去的背影,没趣味的啧一声。
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外强中干。
怎么着也该打自己一巴掌,好让自己有个躲闪和反击的机会。
这才过瘾么。
哎,剧本不够激烈。
前院书房的灯,彻夜未熄。
徐言昭第一次仔细回忆过往,却发现除却嫡女初生时做父亲的喜悦之外,父女之间几乎九成的记忆都不愉快。
后来,不愉快就变成了不耐烦。
因为萝姐儿出生了。
只比嫡女小半岁的庶女,更懂事更可爱。
而后的十几年,理所当然的,得到了他的大部分的注意力,以及作为父亲的爱。
可以前理所当然的事,怎么好像......
不对,他没有错,是宁姐儿魔怔了!
徐婉宁并不关心渣爹心中的震动,以及自闭的程度。
她第二日让吕姑姑拿着公中账本,去徐老夫人院里报账去了。
听渣爹的意思,是质疑自己管家不当?
早预料到的事。
只是此事戳出来了,她倒要看看,到底丢的是谁的脸面。
希望祖母坚强些,不要被臊的昏过去。
第56章心惊
与渣爹将话摊开了说之后,徐婉宁感觉空气都清新了许多。
至于徐老夫人那里,她早有吕姑姑在前面挡着,应付的时候更是极少。
总之,怎么方便怎么来。
方法极其简单粗暴,效果么......超级好。
徐老夫人听到丫鬟禀告,说吕姑姑来访,胸口就是一窒。
心里转了一万遍拒绝的念头,却还是规规矩矩的亲自出来请人进去了。
吕姑姑人清瘦,样貌也只算是普通,但站在庭院里的时候身姿笔挺。
太后宫里历练出来的气度更是不凡,说不出的韵味和端庄,让院子里的小丫鬟们都禁不住屏
息敛声,心底又是羡慕又是敬畏。
在徐府的这些日子,吕姑姑已经看清楚了自家县主对徐家人的态度。
主子的态度就是她的态度,徐老夫人必然出来迎,她也便坦然受了。
等真看到里面走出来的,头发花白脸色晦暗的老妇人,吕姑姑心底倒吃了一惊。
这么憔悴了吗?
徐老夫人原是个白胖的老夫人,养尊处优,容貌神态哪哪儿都透着舒心。
若说唯一不顺心处,就是在京城世家中,是罕见的没有诰命的。
可是现在,徐老夫人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真真正正的露出愁苦的一面。
无他,只疼爱了几十年的幼子被押解离京,便是挖心断掌般的打击。
吕姑姑只惊了一瞬,但很好的藏在眼底,也并不因此而生出同情之心。
宫里头的可怜人天天都有,各有各的可怜也各有各的可恨,她早过了感情用事的时候。
康宁长公主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
当初皇室中最娇艳的花,眼瞧着一日一日的在徐府中枯萎,虽然暂抓不住徐老太太什么把柄,但婆媳那点子事......
徐老夫人初听吕姑姑来说账本的事,心底还道宫里出来姑姑,怎地也如此小家子气。
府中账册,宁姐儿便是只理一季的,那也是好大一箩筐事,才翻过月就理顺了?
徐老夫人哪里知道,她素来不喜的嫡长孙女,内里早换了芯子。
徐婉宁若是绣花,十个指头能戳出几十个针眼,但若论算账,便是整个大魏都找不出比她强的。
再有,这个时代的账目看着多,与记账方式以及毛笔字的字体大也有关系。
更不要说计算方式,徐婉宁用的心算,速度比十个账房捆一起还快。
徐府三个月的账目,徐婉宁十多天理完,都算慢的。
至于为何慢,她早上要练字、读书,没事还要骑个马逛个街,绑在账房里多不划算。
且说此刻,
吕姑姑并不与徐老夫人寒暄、啰嗦。
按着自家县主的吩咐,她平平板板公事公办的将账册的事解释了一遍。
综合起来的意思倒也简单,徐府账目入不敷出,所以县主减了各房主子们的用度以支应。
下人们这个月的月例倒没有减,但下个月要是再不成,就请老夫人下令了。
至于为何不自己下令?
徐婉宁倒无所谓,但不是自己的黑锅她才不背。
要是在自己手里减了月例,下人们岂不是要闹翻天。
要闹便闹徐老夫人去,她借着公主府的银子舒服了这许多年,该掉掉肉了。
徐老夫人脱口而出:“不可能!宁姐儿闹着玩呢吧,以前可从来没有这样的事。”
吕姑姑陪着徐婉宁看的账,闻言冷笑一声:“老夫人慎言,我看县主掌家做的没甚错处,比同龄的姑娘们强多了,以前......以前没有这样的事,那是长公主大度,现在长公主殿下不在,县主可不敢随意挪动公主府的账房和库里。”
吕姑姑说的隐晦,但徐老夫人脸色已经涨红。
话里话外的意思,不是说她一直用儿媳妇的银子填补家里的窟窿么,真是......真是岂有此理!
关键是这话说的不假,还不能反驳。
否则将老底子都抖出来,好看么?
徐老夫人气的不轻,想摔茶盏但忍住了。
吕姑姑是宫中女官,还是太后的亲信,她万万不敢下太后的面子。
吕姑姑并不在意徐老夫人如何。
她临走前,又略提了提:“府里的事,老夫人还是与大老爷多多商议着些吧,否则大老爷总是任事不清就寻县主的不是,哎......父女之情也总有耗完的一天。”
话说完了,吕姑姑像来时那般平静的离开了。
徐老夫人屋子里传来杯盏碎裂声,又很快有管事嬷嬷扬声道:“都是老奴不好,是老奴年纪大手滑了,请老夫人恕罪。”
三房,
夏氏一直派人盯着前院书房的动静。
得知大老爷徐言昭去了慈安院,她清减许多的面颊上露出快意的笑。
“母亲,大姐姐有宫里撑腰,我们......我们还是不要和她再生嫌隙了吧?”徐婉薇劝道。
昔日徐府号称最出众的姑娘,如今脸色憔悴神情惊惶,像受惊的雀儿一般。
以前无人处时,徐婉薇都会直呼徐婉宁的名讳。
可如今父亲两度因为徐婉宁入狱,如今又被流放,她多高的心气儿都变成了畏惧。
畏惧之余,再多的便是悔恨。
徐婉薇不止一次的想,是不是大家以前欺负大姐姐太过,才让她变成了如今这副样子。
怎么副样子?
更美更尊贵,比以前更盛的我行我素。
最令人心惊的是,她看府里的人,都跟陌生人一样。
完完全全的冷漠。
以前......以前大姐姐不是这样的。
“你懂什么!”夏氏恨恨的:“你父亲回不回得来还两说,他才离开,我们母女月例银子就扣了,再不发点脾性,岂不是任人践踏!”
有一个被流放的父亲,徐婉薇这段日子都不敢出门。
再想一想没有银子花的日子,就像以往被母亲克扣了月例的几个姨娘们那样,捉襟见肘,还得赔笑求着婆子们通融一二......
心底猛的哆嗦一下,她再不劝了。
芷兰院,
林姨娘膝上盖着毯子,在廊下晒太阳。
徐婉萝满面笑容的跑进来:“姨娘,我看到父亲去慈安院了,父亲果然还是念着我们的。”
林姨娘笑了笑,咳了一声又压下去,细声细气的赞道:“还是萝姐儿厉害。”
母子两个相视而笑,都感觉压在头顶的阴云散去了不少。
慈安院,
徐言昭身上还带着酒意。
这是他最近新沾染的毛病,一醉解千愁嘛。
官场连连遭挫,又被嫡女顶撞,他苦闷之下,后半夜便大醉了一场。
要不是听到母亲来请,此时还就着醉意昏睡呢。
徐言昭以往是极孝顺徐老夫人的,说是言听计从也不为过。
可是现在他有些烦。
母亲天天念叨三弟现在不知到了哪里,是否安好之类。
都听腻歪了。
她可曾顾念顾自己?
要不是因为三弟,自己的官位何至于被一贬再贬。
母亲要是不那么溺爱三弟就好了,徐言昭不快的想。
徐言昭想了许多,进屋的时候便皱着眉。
不过徐老夫人可不管他想什么,一个瓷杯砸在大儿子脚下。
吕姑姑来时满腔气恼尽在此刻倾泻而出。
徐老夫人尖声骂道:“孽障东西!你想气死为娘吗”
第57章真是有病
孽障这个词,徐言昭很熟悉。
他以前气急了,没少这么责骂嫡女。
可是用在自己头上了,还是当着屋里屋外的下人,那滋味,像是辣椒面揉在了脸上。
火辣辣的烧痛,真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母亲!”徐言昭语气重重的:“儿子不知哪里惹了您的厌,求您给个明白话吧!”
他破罐子破摔道,直挺挺的跪在门边的地上,一脸的懊丧。
徐言昭想不明白,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他在朝堂上遭陛下厌弃还不够,回府了被嫡女顶撞,被母亲摔杯叱骂,还要糟糕到什么地步?
徐老夫人看着大儿子梗着脖子的样子,气的眼前一黑。
她当着众人摔杯,其实有做给吕姑姑看的意思。
徐老夫人心想着,大儿子虽然愚些耳根子软些,但最孝顺就是了。
责骂之后母子再细细叙话,这一页便揭过去了。
可是,
现在跪在地上,衣服发皱脸色涨红,随时像会暴起的人,是她那温和孝顺的长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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