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夫人先是有几分惊愕,有些畏惧,之后便是一发不可收拾的凄惶。
要是她的明哥儿在就好了,幼子从来都是最知她这个母亲的。
徐老夫人默默流泪。
徐言昭看到了老母亲的泪水,但怒气占据了上风,当没看见,跪的直挺挺。
母子两个就这么坚持着。
徐老夫人身边的桂嬷嬷看不下去了,上前半搀半拽徐言昭:“大老爷,老夫人为你们兄弟操碎了心,好不容易拉扯你们长这么大,不知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你怎么忍心老夫人这把年纪了还伤怀?泪掉多了,伤身子!”
这番劝,徐言昭就渐渐的愧疚着低下头。
听徐老夫人抽泣声变大了些,他心头那股气就泄了,膝行上前,手忙脚乱的认错和哄劝。
徐老夫人有了台阶下,心下踏实了,面上还是泪流不止。
“我都是为了谁啊!”她重重的拍了大儿子肩头几下,母子两个哭成一团。
母子两个约莫哭了一盏茶时间,桂嬷嬷就劝了。
之后,又在小丫鬟的伺候下净了面,才算是坐定了。
徐老夫人便提起叫徐言昭来的缘故。
吕嬷嬷的话她原样说了,又提起账簿,因怕说歪了揽月阁里的账册便是铁证,倒头一次不曾掺假。
徐言昭听了默不作声。
原来是自己错怪嫡女了么。
可是家里的进项......
就真的......真的这么不堪?
“也怪我,”徐老夫人长叹口气:“你是嫡长,当初将中馈交给你媳妇是没错的,可长公主娇养惯了的,不知不觉便带着府里其他房的人也花大了手,且慢慢整治吧。”
徐言昭想起许久不见的嫡妻,再想起她不在时自己处处受困,也低头不言语了。
徐言昭耳根子软,但读书能读的中了探花,智商并没有问题。
现在再想起弟媳夏氏那场哭诉,处处说嫡女的不是,便觉出些不对来。
听到徐老夫人问,徐言昭便将事情推给了夏氏。
反正的确是夏氏的缘故,昨日他才去的揽月院。
至于同样来哭诉的庶女萝姐儿,被徐言昭选择性的忽略了。
那么大点的孩子知道个什么,受委屈了来找爹爹哭,人之常情。
徐老夫人听是夏氏鼓噪,立时便让人去三房叫人。
三个儿媳中,她以前最喜欢夏氏,不过现在,也最厌恶这一个。
夏氏是官家小姐出身,当初要不是看上幼子样貌生的俊,还可更高嫁。
因着这一层,徐老夫人一直都对她宠爱有加。
可是现在,悔当初不该不考量“娶妻娶贤”这句话。
夏氏人伶俐小心眼也多,嘴甜是真甜,可自私又重利,定是她将自己好好的明哥儿教坏了。
要是有个贤惠的媳妇规劝着......
徐老夫人想起幼子临走时,那副瘦骨嶙峋的模样,若夏氏在跟前,说不定大耳刮子就抽过去了。
不过,眼下的事似乎更要紧。
徐老夫人便问徐言昭,近来可有写信给陪太后去行宫的康宁长公主。
大儿子支撑徐家门楣,便是之前的三品在京城也不算什么。
如今成了五品,不知多少人看笑话,绝不可以!
徐言昭脸色僵了一瞬:“儿子......儿子忘记了,母亲不是曾教导,不可太过儿女情长......”
他最近想起嫡妻的次数不少,但明明知道太后不喜欢自己,嫡妻还......总之不太愿意写信。
不可儿女情长的话,徐老夫人想起自己的确说过。
可那不是看康宁长公主虽然文墨一般,但容貌那般美艳又开朗大方,有一段时间大儿子和她渐渐亲近极了,她怕整个徐府都落在康宁手里。
哎......此一时彼一时。
徐老夫人心中也很嘀咕着,若是大儿媳在家,吕姑姑未必敢那般放肆。
徐老夫人便提起康宁长公主的好,又劝说徐言昭维系夫妻感情的好处。
她话说的含糊,但徐言昭听懂了,有些难堪又有些希冀。
毕竟当初徐府牵扯进皇子争位中,比如今的情况还不如,也不是平安无事的度过大难了。
当初还要求取康宁长公主,现在两个人女儿都有了,什么事都应该更便宜才是。
另一头,
听到婆母传唤,夏氏心头便是一喜。
又给传话的小丫鬟塞了银子,问清楚婆母只叫自己一个,心里就更激动了。
以前也有这样的情况,婆母宠爱夫君,便时常给他们这一房贴补。
现在夫君流放了,婆母定然是更要格外关照三房。
夏氏越想心头便越热切。
等出门了又觉不够,将徐婉薇也喊了一道,嘱咐道:“你祖母一向最喜你乖巧懂事,这些日子你受委屈了,有什么伤心难过的地方,尽管对你祖母说。”
徐婉薇重重的点了点头,对见到祖母很是期待。
祖母的确最疼爱她了。
父亲不在,祖母和母亲便是她的依靠。
她告诫自己,最近一定要更加乖巧懂事和谨言慎行。
徐言昭从慈安院辞出来,迎面便撞上了夏氏母子。
他对夏氏激起自己和嫡女的矛盾很是不喜,板着脸离开了。
夏氏堆起的笑僵在脸上。
看到女儿担忧且委屈的看自己,她冷哼一声:“看到了吧,你大伯也是个薄清的小人呢,你父亲才走,他便这么冷待我们母子!”
徐婉薇听这话,再对比昔日,大伯对她和蔼甚至胜过亲生的大姐姐的时候,不由心底惶惶。
夏氏哪里知道吓到了女儿,只发泄了这一句,又重新打起精神进去奉承婆母。
夏氏没有受到杯子砸在脚下的待遇。
主要是徐老夫人需要严训徐言昭,也让吕姑姑看看,她是个公正的人。
可夏氏这里,一个任由自己揉搓的儿媳而已,犯不上大动干戈。
当然,不大动干戈不代表罚的不重。
“跪下!”徐老夫人冷声喝道。
她最近瘦的厉害,皮肤便软踏下来,乍一看有几分狰狞。
夏氏跪在地上,不解中带着几分若隐若现的恼:“母亲,您这是怎么了?儿媳犯了什么错?”
徐婉薇跪在母亲旁边,手指不安的蜷了又松,松了又蜷。
徐老夫人看一眼徐婉薇,压着怒气道:“薇姐儿怎么来了?祖母和你母亲有话说,你先——桂嬷嬷,着人送三姑娘回去!”
徐婉薇从没见过这样凶的祖母,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也不敢多说,任由桂嬷嬷将自己带出去了。
等打发了孙女,徐老夫人沉沉的吐了口气。
方才和大儿子一番哭诉,她已经很疲累了,疲累到夏氏不服气的眼神都懒得斥责。
“桂嬷嬷,替我掌夏氏的嘴!”徐老夫人厉声道,又盯视着夏氏:“明哥儿才落了难,你就打扮的如此花枝招展,笑的那般不体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新嫁娘呢!”
这番话说的极重,就差指着夏氏的鼻子,说她不知检点。
夏氏惊的脑子都木了。
婆母是失心疯了吗,这样毁她的名声,要是传出去,她还活不活了?
她打扮的鲜亮点,还不是指着让婆母开心?
再说笑,做儿媳的难不成对着婆母横眉冷对,若真这样,不知要被多少人戳脊梁骨。
夏氏却不知,自己这些想头和辩解,全都是无用功。
徐老夫人不过是想掌她嘴罢了,至于什么理由,没有这样也能挑出那样,有什么难的。
桂嬷嬷与当初的徐嬷嬷一样,都是自小跟着徐老夫人的贴身丫鬟,后来又做了陪嫁。
比起徐嬷嬷当初的张扬跋扈,她要更没有存在感一点。
但很少有人知道,但凡是极重要的事,徐老夫人都是交给她。
有时候,徐老夫人还会问桂嬷嬷的意见。
桂嬷嬷最知徐老夫人的心意。
于是,压根没有给夏氏辩解的机会,又重又快的几个大耳刮子抽过去,直将夏氏打懵了,嘴角甚至渗出了血。
夏氏又惊又怕又恼。
短暂的怔楞之后,直要冲上去和桂嬷嬷撕扯。
奇耻大辱!
她简直要气疯了。
自己闺中时何等娇养,嫁人了也一直活得顺意,便是连做长公主的大嫂都能压下去。
如今,竟会被个肮脏婆子掌掴?
事实证明,养尊处优的人体质真的不行。
桂嬷嬷和徐老夫人差不多的年纪,但头发依旧乌黑油亮,手底下也有劲,很快就将夏氏制服了。
徐老夫人看着夏氏那张肿成猪头样的脸,心情舒爽多了。
她揉了揉太阳穴,困顿的道:“也怪我平日太惯着你,是我让宁姐儿掌家的,谁给你的胆子搅扰她?”
夏氏肿着眼泡看着婆母,觉得要么她耳朵坏了,要么是婆母疯了。
多少年了,婆母没少借着自己的手打压康宁长公主,为难宁姐儿的事也没少做,现在装什么慈爱,真是有病!
第58章活该
不......不是有病。
夏氏一直很了解婆母的自私,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成为成全她自私的踏脚石。
她这个婆母啊,突然对谁好,指不定就是瞧上人家什么好处了。
踩低捧高不外如是!
夏氏了然又讥嘲的目光,让徐老夫人恼羞成怒。
她吩咐人将人关到小佛堂去,对外只说三儿媳陪着自己礼佛。
至于什么时候礼佛结束?
等夏氏完全清醒的知道,不能与自己这个婆母作对,还有脸上的伤养好之后。
慈安院一上午的阵仗实在是不小。
徐婉宁中午的时候知道了徐言昭遭训的事,晚上的时候便连夏氏哪边脸肿的更厉害也知道了。
这里边,她着意让人打听过的是渣爹的事。
至于夏氏,如今下人们对揽月阁都有巴结讨好的心,主动跑来透漏消息的不要太多。
听到夏氏被收拾的那个惨劲儿,徐婉宁倒并不同情。
当初公主娘为着让婆母喜欢,让渣爹不至左右为难,对夏氏诸多挑衅都视而不见,其实心里的憋屈委实不少。
所以,活该罢了。
只是徐老夫人,真是让徐婉宁大开眼界。
便是寻常百姓家,也少有对儿媳妇动辄打骂的。
便宜祖母自诩书香门第,竟掌掴儿媳的脸到牙都给人打松。
就真是......挺没有下限。
隔天,
徐言昭派人送了一些小玩意过来,只说让嫡女赏玩。
送东西来的是他的贴身小厮孟涛。
又说大老爷还有话:“大姑娘持家有方,若有疑难之事,尽管找他,父亲会为她做主。”
徐婉宁赏了孟涛银子,只说:“辛苦你了。”
渣爹主动送东西来,怕是拉不下脸来道歉,所以迂回的表达自己的好意。
徐婉宁想的清楚,却不过轻嗤一声。
要是原主在,不要说送东西道歉,便是渣爹语气稍软化些,估计都要迫不及待的原谅了,还要反思自己的错处。
可原主得到什么?
更多的轻视和鄙夷,不被珍惜,最终赔上性命。
徐婉宁懒得看渣爹送来的东西,吕姑姑却是惊疑了一声。
她拿起其中一个瓷瓶:“这好像......好像是御制之物。”
徐婉宁:“......”
感情是羊毛出在羊身上,渣爹也是挺没下限的。
孟涛回来复命。
徐言昭细细的问嫡女收到礼物的回复。
这怎么话说?
孟涛难道能说大姑娘赏他银子,肯定了他送东西来的辛苦,旁的只字未提?
“回大老爷话,大姑娘正在看书,倒没有多说,不过看样子,是挺.....挺欢喜的。”孟涛搜肠刮肚。
“嗯,退下吧。”徐言昭有些不甚满意的道。
与此同时,
徐婉薇在母亲院子里左等右等。
眼见晚饭时间都快到了,母亲还没有回来,心里不由着急。
往常母亲留在祖母院里,那是三房的体面,可想起祖母今日的脸色......
徐婉薇再度去了慈安院,不出意外的被打发回来了。
这次是桂嬷嬷亲自送她回来。
人言语挺温和,但话里话外的意思,老夫人喜欢听话的晚辈。
怎么叫听话?
桂嬷嬷看着脸色煞白眼神惶恐的少女:“家里正是多事之秋,大人们的事小孩子知道的多不好,三姑娘若是无趣了,何不找姐姐妹妹们玩去。”
徐婉薇回去后,在床边坐了一夜。
桂嬷嬷在提点她什么?
现在大姐姐掌家,在祖母面前也是有脸面的。
是让她去揽月阁求人吗?
这一夜,
徐言昭也没有睡觉。
他原本想去静心院歇息。
但想想院子里嫡妻曾经的贴身丫鬟拂冬,如今的珍娘子在,便觉不大自在。
去芷兰院?
他对林姨娘的气消了不少,但那天情急之下踢了人一脚,也抹不开面子去。
哎,想来想去,还是在书房安稳清静。
闲着也是闲着,母亲不是催促他给长公主写信,正好就办了。
只是,徐言昭提笔了,却不知该怎么落。
平日里他与康宁长公主在一处,都是康宁长公主说话的时候多,他应上几句,她就很高兴了。
再有,府里这段日子很不太平。
他没心思哄她,说府里起火、三弟流放抑或母亲消瘦了许多,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
徐言昭扔下笔。
算了,改天再写吧,也不差这一两日。
翌日,
徐婉宁起床洗漱的时候,徐婉薇便收拾齐整来求见她了。
说起来,以前徐婉薇都是直闯原主的屋子。
用她的话来说,姐妹之间亲近至极,讲究虚礼岂不落了俗套。
徐婉宁对此嗤之以鼻。
gu903();但佩服还是佩服的,能将没有教养说的这么清新脱俗,也难怪徐婉薇能将徐老夫人哄的开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