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们看得徐言昭泪洒当朝,便不由对他生出了几分同情。
主要是御史言论自由,章御史更是咬住一样东西死不松口,固执的让人头疼,比较起来大家伙还是更同情徐言昭。
臣子们同情徐言昭,承乾帝可就横眉怒目了。
做舅舅的和萧彧这个做表兄的,在涉及到自家外甥女(小表妹)的时候,关注点十分一致。
就是整个徐府都烧着了又怎么样?
你徐言昭自己睡大觉,让朕的宝贝外甥女忙里忙外,还纵容旁人鞭挞她的爱宠。
这是如今显露出来的。
平日里不知道的呢?
于是,徐言昭想象中的,上座帝王对自己的抚慰与轻拿轻放并没有发生。
他听到承乾帝怒火中烧的一句:“混账东西!”已然魂不附体,原是躬身回禀,这下扑通便趴跪在地了。
不要欺负老实人,毕竟老实人发起火来挺骇人的。
这话放在承乾帝身上也能用一用,宽和有度的帝王一朝暴怒,满殿臣子都扑刷刷跪了:“陛下息怒。”
至于怎么个息怒法?
徐言昭自己的锅,自己背去吧,他们可是万万不敢求情的。
承乾帝对徐言昭的感情十分复杂,当然偏坏的一方面居多。
他比康宁长公主大十岁,看着妹妹长大,先帝那般模样,他说是兄长其实和父亲差不了多少。
能在偏心贵妃及其子女的先帝手里,还将康宁长公主养的天真娇贵,可想而知付出了多大的心血。
可是这么一颗宝贝蛋,偏身被徐言昭拐走了。
承乾帝每每想起自己点了徐言昭为探花郎,心里的后悔劲就别提了。
后来眼见妹妹不如以前灵气,眉宇间也有愁绪,他心疼的恨不能将徐府一家子全撵到不见天日的地方去。
可惜妹妹不让,觉得夫君挺好的,承乾帝便只得顺着她。
便是徐府那个什么妾氏,他原本是想赐死的,可也是妹妹拦着他,差点闹到兄妹决裂。
往事不堪回首。
反正承乾帝和亲妹子之间起的冲突,他按捺不表,其实都记在徐言昭头上。
现在可好,妹妹陪太后去行宫了。
正是收拾徐言昭的好时候。
承乾帝怒气盈满胸腔,但并不啰嗦,只简明扼要徐言昭治家不严,为臣不忠。
治家不严是以府中杂事频出,任由家眷损毁储君御赐之物,以小见大,对君主便少了恭敬忠诚之心。
这罪名可大。
徐言昭汗如雨下,想要辩解,急的脸都白了。
可承乾帝却懒得听他废话:“行了,少耍嘴皮子吧,看在康宁长公主面上,朕不会重惩你,且先归家面壁一月,既然身体不好,侍郎位便不适合,礼部员外郎不是正空着,你先补上吧。”
侍郎是正三品,礼部员外郎却只有五品,降了不止一级。
满堂鸦雀无声,徐言昭只觉眩晕袭来,狠命掐着手心让自己不要晕过去。
晕过去便是君前失仪,又是一桩罪过。
江宁伯在户部挂着一个闲职,看徐言昭脊背颤抖鬓角也湿漉漉,又是同情又心说真是自找的。
他和自家夫人闲话时,曾一致认为徐言昭是个有福之人,有康宁长公主在一日,荣华富贵是少不了的,偏生徐家竟处处给长公主找不痛快。
现在好了。
本以为陛下是不知,却原来是攒着呢。
君威难测啊!
若他家有幸迎娶了嘉宁县主,可得好生约束家人,当菩萨供起来都行。
看太子殿下对嘉宁县主的维护,将来嘉宁县主的恩宠,未必低于陛下对康宁长公主的。
承乾帝处置完了徐言昭,犹自不解气。
徐言明他有些印象,前段时间不是还因为康宁财物失窃的事进过大牢。
好嘛,这么一看,以前的事也有些猫腻。
他大手一挥,如此不知体统之人,以藐视君王之罪,流放三千里,为期三年。
徐言昭已经听的麻木了。
他一面心疼三弟要受苦,一面又有些诡异的快意,活该,要不是徐言明惹是生非,他何至于官位一降再降。
让徐言昭吃惊的是,萧彧出列为徐言明求了情。
他只说小表妹纯善且孝顺,曾私下向他为三叔徐言明求情,三千里流放路途太远,不如改成一千五百里,也好全了小表妹一片好心。
其实三千里外是不毛之地,一千五百里也没好到哪里去。
可这情一求,百官乃至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嘉宁县主比起她那花眠柳宿又小心眼的三叔,真是个以德报怨的好姑娘。
承乾帝也想到了这一层,便顺带允了。
徐婉宁当然没有求情,名声而已,她无所谓。
萧彧却不然,他心思深沉而周全,既有了护小表妹周全的心,便要做到尽善尽美,是以才有此举动。
十日后,
徐婉宁从宫中回府,这一日正是三叔徐言明流放出京的日子。
第54章觉悟
徐婉宁离开宫中的时候,收获了礼物若干。
最特别的两件,一件是皇帝舅舅亲赐的一块团龙玉佩,与如朕亲临的意思差不多,是个护身符。
另外一个是人,太子表兄送给她的马夫,也可以充当侍卫。
进可照顾奔雷,出外可保护安全,宛如移动的人形堡垒。
护卫名叫郁真,白皙单薄,看上去像个小书生。
徐婉宁有些不放心的嘱咐:“你只听命于我一个人,府中别的人说什么,不用理会。”
“好的,县主。”正充当车夫的郁真认真的回答。
之后,一手拿着一样东西从马车车帘角落递进去。
吕姑姑呈给徐婉宁,发现那是龙骁卫的侍卫牌子。
徐婉宁:“......”
是她以貌取人了。
龙骁卫是隶属于帝王的私军,即使是普通的侍卫,臣子家也唯有供着一条路走。
与以往不同,
徐府此时中门大开,奴仆垂首列在两边。
徐老夫人带着一众徐府中人,摆出了堪比迎接圣旨的慎重。
迎接即将到来的嫡孙女,嘉宁县主徐婉宁。
春末夏初的天气,最是温暖宜人。
徐老夫人能感觉到的,却是一阵又一阵逼人的寒风。
长子从户部侍郎一路降到了礼部员外郎,幼子流放千里苦头无尽,反倒是最厌恶的嫡孙女,一跃成了县主,还是陛下和太子的心头宝。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徐老夫人浑浊的眼露出惶然与狠厉交错,又在华丽的马车从街道上愈来愈近的时候,换上了慈爱的面容。
徐婉宁下了马车,与亲人们“亲切”叙旧自不需提。
不出意外的,不论是徐老夫人、渣爹徐言昭还是三婶娘夏氏,俱都顶着一张憔悴的脸。
看他们过的不好,她就放心了。
倒是徐婉薇,第一次很情绪外露的,敌视的看着徐婉宁。
这种程度的仇恨,徐婉宁压根不放在心上。
凤眸淡淡的瞥过去,后者就慌忙的转了目光。
啧,一点挑战性都没有。
徐婉萝是最早认识到大姐姐徐婉宁变了的。
她想起卧床不起的姨娘,再看脸色晦暗但还努力对徐婉宁露出笑容的父亲,就禁不住手脚冰凉。
以前祖母和父亲是她的依靠。
可是如今两个最大的靠山都对徐婉宁忌惮又讨好。
她缩身低头期望不备注意到。
心底不断的问自己:我该怎么办?
徐婉宁本来不打算为徐言明送行。
但太子表兄在朝堂上,为她的名声兢兢业业的着想了一回,她也不好在此拆台。
于是,徐婉宁索性也没有进府。
她挺善解人意的提醒,时间不早了,不如早些去为三叔送行。
夏氏心中恨毒了徐婉宁。
此时却不得不摆出感激这位侄女大度体贴的面孔。
徐婉宁毫无愧意的受了。
徐老夫人对她的理所当然气的手抖哆嗦,好在手笼在袖中,倒是无人发觉。
刑部大牢,
官差将瘦的皮包骨,头发蓬乱打结的一个人提到徐家人面前。
大家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或者说,有些不敢认。
大家印象中的幼子/夫君/弟弟虽然纨绔,但书香门第富贵人家养出来的面貌,俊俏中带着几分风流气。
眼前这个乞丐窝里都会被嫌弃的,脏兮兮一团,真的是徐言明?
徐婉宁确定是。
因为这一团看到她,又恨又怕,往后缩了好几步。
她上前一步,弯腰,没什么诚意的语气:“三叔,你受苦了,日后可别再那么冲动了,你瞧瞧,祖母为你愁的头发都白了。”
如果可以,徐言明想冲上去撕碎眼前少女如花般娇艳,但似乎冒着毒汁的面庞。
但他不敢。
徐言明当然不知道,他一旦有所动作,会在成功前就被站在一旁的郁真击杀。
他只记得自己那日受过鞭型后,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森冷又强大的男人。
那人像看死物一样的看他,淡声道:“你该庆幸宁姐儿毫发无损,再敢惹她不快一分,孤将你做成人皮灯笼,挂在沙漠里吃风。”
他说完就离开了。
身边的护卫却留下,详细的解释了人皮灯笼的做法。
为免他听不懂,还特地以让人头皮发炸的语气,接连说了三遍。
徐婉宁并不是赶尽杀绝的人。
但原主在府中人人喊打,未必没有这位好三叔暗中操纵。
想着拿原主做梯子送自己女儿登高,就该有摔下来后或残或死的觉悟。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嘛。
徐老夫人想和幼子多说两句话,奈何徐婉宁在前面。
若是以前,她定然会命令徐婉宁让开。
可是现在却不敢了。
谁知道周围有没有皇家的人看着。
出乎意料的,徐言明含混不清的:“宁姐儿说的是,我......我知错了。”
徐婉宁这下倒愣住了,徐言明这是学乖了?
事实上徐言明即使学乖了,也不会顺从到这个地步。
可是人皮灯笼的做法,他一旦睡着了就会梦到,实在是怕极了。
徐言明被流放后,徐老夫人一下子就病了。
这次是真病。
也没敢让徐婉宁侍疾。
又怕显的突兀,直说几个小辈暂时都不要去慈安院了,免得过的病气。
徐婉宁照常理着府里的中馈,下人们连起刺的都没有。
原本夏氏和老夫人房里,的确是有想冒尖的。
但三老爷徐言明为着五百两银子的事,最后兜兜转转的被流放了。
主子尚且如此,下人们再想拿大,到底惜命。
七月份,
夏氏发现发到她这一房的用度少了。
她胆战心惊又气愤委屈。
徐婉宁这是什么意思,夫君已经流放了,她竟还要不依不饶的报复吗?
不止夏氏。
徐言昭被免朝归家一月,想买字画排遣郁闷,发现银子不够使。
去账房支取,却没有成功。
芷兰院,
林姨娘母女,算着手中的银子,也齐齐黑了脸。
二老爷徐言时夫妇,倒是颇为淡定。
主要是并不把徐婉宁往坏处想,心说内里肯定有什么缘故。
夏氏在徐言昭跟前哭了一场。
徐婉萝听说了,穿着半旧的袖口勾了线的衣裳,也爹爹长爹爹短的诉了委屈。
徐言昭坐不住了,黑着脸吩咐周海:“去叫大姑娘来见我。”
周海还没出门呢,又被叫住了。
他听到自家大老爷颓丧般的:“算了,去打听打听大姑娘在账房还是内院,我亲自去寻她。”
第55章失望
“姑娘,大老爷来看您了!”夏草满心欢喜的跑进来。
她原在院子里和小丫头闲磨牙打发时间,守门的小丫鬟要往屋里报,被她截胡了。
徐婉宁正倚在榻上看书,被打扰,皱了皱眉。
“小声些,仔细惊着姑娘。”坐在一旁做绣活的拂冬道,放下绣棚:“姑娘,我去看看。”
夏草讷讷的站在那里。
看徐婉宁不理会她,跟着拂冬出去了。
主子的宠幸就是下人的底气。
如今徐婉宁看重拂冬,夏草虽还是大丫鬟,但却早不敢耍往日的威风。
许是跟着自家姑娘公主府、皇宫的开了眼界。
拂冬以前是惧怕伶俐的夏草的,可如今再看,夏草粗浅的小聪明实在是让人啼笑皆非。
大老爷来了有什么高兴?
以前来的次数没有二姑娘那里一半多,而且多是气势汹汹的训话,还不如不来呢。
吕姑姑在小厨房盯着晚饭的菜色。
听小丫鬟禀告大老爷来了,使唤人又去:“去问问姑娘,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吕姑姑这话说的委婉,徐婉宁却听懂了。
不过渣爹喜欢吃什么和她什么干系,不倒胃口就不错了。
她回说,让吕姑姑看着做。
吕姑姑所知道的,当然只有自己喜欢吃什么。
“父亲怎么来了?可是府里有什么不妥,您让下人们来吩咐一声便是了。”徐婉宁站在台阶下。
“没......没什么不妥,只是你母亲不在,我来看看你。”徐言昭拾阶而上,避开了嫡女的视线:“倒来得巧了,咱们父女正好一道用饭。”
徐婉宁没所谓的:“好啊。”
她跟着徐言昭进了厅堂,很周全考虑一般:“只我与父亲两人未免太冷清,可要唤林姨娘和萝妹妹过来?父亲常说有萝妹妹承欢膝下,进饭都香许多。”
徐言昭面色僵硬了一瞬:“咱们父女说话,人多了也嘈杂。”
他以前夸赞庶女的话太多,也不记得说过些什么,但萝姐儿早上哭的那般伤心,又畏惧嫡姐,还是别让她来了。
至于林姨娘,徐言昭想起来就有一股无名火。
若不是她自作主张,他也不至于被陛下发落的那般惨,妇人误国,故人诚不欺我!
gu903();徐婉宁小刺了渣爹一下,心情舒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