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还意味莫名瞥了瞥秦桑。
那人笑道:“大人不用担心,没烧多少粮食,火势没蔓延开我们就扑灭了。”
耿巡抚愣了一瞬,艰难道:“那……那就好。”
“秦妹子!”崔应节顶着一张乌七八黑的脸,风风火火走近,兴冲冲喊道,“找到啦!这下咱们可掏了他们的牛黄狗宝。”
秦桑目光霍地一跳,闪出不加掩饰的喜悦的光,边走边笑,“人赃并获,这才是大快人心。”
耿巡抚像挨了记闷棍,立刻面色灰败,脑子里一片空白,也不知被谁架着,颤着双腿高一脚浅一脚踩棉花似的,随众人来到粮仓前。
迷蒙的灰色烟尘中,一个身量颇高的男子背对着他们站在大开的仓门前,旁边垂手站着一个人,略弯着腰,很恭敬的样子。
秦桑紧盯着那男子的背影,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那人听见动静,回身望了过来。
忽然起了风,草树簌簌摇晃,烟尘随风四散,阳光下,他微微地笑。
“阿桑。”
“哥!”秦桑笑着跳着,小鹿一般跑到他跟前,揪着他的衣袖道,“怎么一直都没消息?你是来查案的吗?身体好些了没?又是烟又是火的,你眼睛疼不疼?”
“我一切都好。”朱闵青含笑道,“听说咱们家的东西被人抢了,我过来看看怎么回事,正好和他们几个碰在一起,索性一起查案。”
秦桑略一想便明白了,车队中定然还有爹爹的眼线。
邱万春的头垂得更低了。
朱闵青带着赞赏的语气道:“你的主意不错,够当机立断,再晚来一天,说不得这批东西就要倒腾出去了。”
他的目光飘向秦桑身后,“剩下的,就交给哥哥吧。”
耿巡抚身形摇摇欲坠,似乎下一刻就要昏厥过去。
朱闵青道:“在卫所的粮仓里,竟然发现被流民劫走的粮食草药,耿大人,你怎么看?”
黄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下,耿巡抚蠕动着嘴唇道:“这……要问卫所指挥使,本官不清楚。”
“死到临头还嘴硬。”朱闵青冷笑道,“他跑不了,你也跑不了。”
“我我……”耿巡抚想找朱怀瑾说说情,然不知何时他已悄然离开。眼见再无指望,耿巡抚两眼一翻,浑身抽搐着软瘫在地。
“好歹也一方大员,竟吓成这样。”朱闵青吩咐手下,“好生照料着,进诏狱了再慢慢跟他玩。”
二人携手慢慢出了营盘,秦桑止住脚步笑道:“知道你忙,我这就走了。”
朱闵青含着几许怅惘叹道:“好容易见面,还没多久又要分开。”
秦桑看看天时,日影西斜,因道:“我可不能再耽误了,一城的人都等着这点子粮食吃饭呢,还有周边乡镇,情况只怕是更糟。”
“你总是惦记别人,也要多想想自己。”朱闵青的声音带着后怕,“你还没意识到这件事的可怕,咱们捐的粮到不了,朝廷赈济的粮再晚个十天半月——这不是难事,随便哪个衙门耽搁几天就够了。”
“饿急了的人什么都做得出来,更不要提还有瘟疫的恐惧,民乱爆发是迟早的事。耿向忠是苏阁老的得意门生,又有保定卫的兵浑水摸鱼,你身为督主的女儿,极有可能……”
朱闵青望着她,说不下去了。
秦桑心头突突乱跳,这种可能她从未想到过,如果她出个意外,只怕爹爹和他会发疯。
依照他们的脾气,只要是涉及此事的人,不管是否无辜都会杀了泄恨。
逼爹爹失去理智疯狂报复杀人,引得朝野共愤,再把民乱的祸根甩在爹爹身上,恐怕这才是爹爹政敌的目的!
到时皇上只能杀了爹爹平息众怒。
思及至此,秦桑心有余悸地说:“还好我没有坐以待毙,总算是解了这一局。”
“也幸好这俩人贪财,若抢来就立即烧了,那咱们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朱闵青眼睛露出凶光,“总算抓住姓苏的把柄了,就算整不死他,也得让他脱层皮!”
“等案子查清楚后别忘告诉我一声,还有,盛县令这次帮了我大忙,请功的时候别忘了人家。也免了邱万春等人的责罚吧,我答应过他的,总得给个面子。”
朱闵青失笑,“知道了,回去时候小心,我办完案子就去找你。”
天已黄昏了,紫红色的落霞一朵朵、一片片从西向东延伸着,把逐渐发暗的屋舍树丛笼罩在无与伦比的帷幔下。
车队已整装待发。
秦桑脸色绯红,眼睛闪闪发着光,极快地抱了朱闵青一下。
快得朱闵青还未反应过来,她已松了手。
她说:“我等你。”
朱闵青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去,直到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才转身往回走。
突然他停住脚步,脸色变了变:他怎的忘了朱怀瑾!太大意了,刚才应该找借口把他留下协同办案,省得他再烦阿桑去!
此时秦桑正惊讶地望着朱怀瑾:“我还当郡王回去了。”
“要和你说的话还没说,我怎能回去?阿桑,可否借一步说话?”
一句“阿桑”,惊得秦桑身形一歪,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讪讪道:“您这样叫我真不习惯……那边有个斜坡,咱们去那里说话。”
夜风柔和,天色还没完全黑透,月色未明,几颗星星若隐若现,半明半暗中,原野有一种朦胧的美。
朱怀瑾的面孔也朦朦胧胧地看不清。
他呼吸有些急促,良久才道:“秦桑,我喜欢你。”
风一瞬间好像停了。
秦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有些意外,也很慌乱,甚至有一丝丝的为难。
她不是蠢笨之人,自从上次在他的马车看到诗集,已隐隐约约猜到他的心思。
本以为自己不做任何回应,这事就能慢慢淡下来。
不想他竟直接表白了!
如果说以前秦桑还懵懵懂懂地不明白什么叫喜欢,那她现在已经很清楚自己的心意了。
脑中不由闪过朱闵青的脸,她忍不住嘴角微翘,想还是把话说明白的好,“我……”
“你知道我喜欢你哪点吗?”朱怀瑾飞快地截断她的话。
秦桑好奇心上来了,“我也纳闷你喜欢我什么。”
朱怀瑾大笑起来,“漂亮!”
秦桑打了个顿儿,“谢谢啊。”
“是顽笑话,不过我第一眼看到你就是这个感觉。”朱怀瑾柔声道,“我万分庆幸那年上元灯节你拉住了我。”
“第二次见你,是城隍庙前,你临阵不慌机敏应变,左一计右一招,硬生生扭转了朱闵青的风评。我就想,这姑娘太有意思了,和她在一起绝不会枯燥无味。”
“第三次是马球场,我救了你,我冲向你的那一刻,没有丝毫犹豫。现在想起来,可能那时已对你动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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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一个人静静地说着,一个人静静地听着。
一团团臃肿的云把圆的月吐了出来,清如白银的月光朦胧地照着面前的人,秦桑看不清朱怀瑾的表情。
他定然也看不清她的表情,倒免了二人之间的些许尴尬。
秦桑轻轻叹了口气,江安郡王是京中无数少女心中的梦,清俊优雅,华贵出尘,这样的他毫不掩饰地说着情话时,饶是秦桑,心头也免不得跳了两下。
可也仅是两下而已。
朱怀瑾至今为止和自家人都没有实质性的过节,甚至一直向爹爹示好。
但这是暂时的,皇位之争是他们绕不过去的一道坎,就算朱怀瑾肯退让,支持他的朝臣也不会退让。
他们之间早晚会发生冲突。
她不禁深深思索,要如何拒绝他才稳妥,不要让他觉得失了颜面,最好让他心平气和地接受,潇洒自然地放手。
起码以后想起来,不至于恨得咬牙切齿。
秦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缓,“郡王的亲事……”
“我的亲事我自己就能做主。”朱怀瑾再次打断了她的话,带着几分挣扎地说,“且可以下一个保证,我必会保全你父亲!”
“若我有幸荣登大宝,你就是未来的后宫之主,你父亲绝不会被清算!若我无缘皇位,我会带着你们回到齐地,荣宠富贵一生!”
真是着急了,连忌讳之言都脱口而出。
见他如此诚挚,秦桑也不禁动容,久久才叹道:“我想了半天,该怎样说才不会让你难受,可这种事,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好过……所以,对不起。”
沮丧和失望袭上来,朱怀瑾沉默了。
秦桑看着他,感到一种淡淡的酸楚,就算夜色掩藏了他的表情,然而他的孤寂还是很快传染了她。
两人谁也没说话,周围顿时安静下来,只有风掠过草丛的簌簌声,偶尔夹杂一两声的虫鸣。
秦桑抚膝一蹲,默然上马离去。
离去时她回头望了一眼,月光下,朱怀瑾的身影一动未动。
她以为他短时间不想再和她碰面了,结果须臾片刻,身后马蹄声声,他居然又追了上来!
朱怀瑾十分自然地笑道:“说好要送你回城,总不能食言啊。”
丝毫没有芥蒂的样子,好似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
秦桑哑然,只好随他去了。
“其实看见你奔向朱闵青时,我就觉得事情要糟。”朱怀瑾叹道,“终究是不死心罢了。”
秦桑忙道:“这是你我之间的事,和别人没关系。”
“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朱怀瑾笑了下,随即望向暗沉沉的夜,“无论是我,还是朱闵青,今后面临的局面都很难。”
秦桑疑惑地望着他,“此话怎讲?”
朱怀瑾叹道:“抢粮一案足以看出朝中党争已到了何其严重的程度,为了扳倒政敌,数万条人命都不放在眼里了!君子群而不党,枉他们读一肚子圣贤书,竟连这条都忘了。”
“瘟疫闹得厉害,一个不慎就会激起民乱,不说极力安抚民众,反而火上浇油!”秦桑不满道,“真不知这群老大人怎样想的,天天骂我爹是奸佞,我看他们才是真正的大奸臣!”
“内有瘟疫横行,外有鞑靼作乱,就像你说的,民乱一起,我朝就是内忧外患,也不知要费多少事才能平息。他们本该替主分忧,可竟把谋求权力看得重于泰山。”
“那要如何解决?”
“历朝历代都无可避免,只能严加训斥极力压制着。”
朱怀瑾深深看了秦桑一眼,“这就需要看君主的能力和威严,能否让臣子又怕又爱又离不开,否则就只能靠厂卫,靠暴/政来维持自己的统治,但那是下下之法,终究会出事。”
他又是提朱闵青,又是提治国理政的,听得秦桑猛地一惊,忽然想到某种可能……
因笑道:“你说的这些问题该皇上头疼,扯我哥作什么,他就是个跑腿儿办差的。”
朱怀瑾笑了几声,道:“我也就随便说说而已。”
他忽然压低了声音,“说起来我也挺好奇的,他的奶嬷嬷竟认识先皇后族人,那位青楼女子是闵氏嫡枝的姑娘。青云楼那么多妓子,偏生就找上了她。”
秦桑头皮一麻,嘴唇动了动,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别担心,反正他奶嬷嬷都死了,这件事我下了封口令,无论是巧合,还是另有缘故,总之不会牵连到你们身上。”
“我没有其他的意思,不过提醒你和朱总管一句。”朱怀瑾正色道,“朱总管处理得快,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能察觉到不对,别人自然也能察觉到,就是时间迟早的问题。”
秦桑木然地点点头,暗恨林嬷嬷死了还要祸害人。
此后朱怀瑾没再说话,一路默默地随行左右。
一夜赶路,当启明星升上树梢时,已隐约可见新乐县城的城门。
秦桑勒住马,轻声道:“送到这里就可以了,多谢郡王一路护送。”
朱怀瑾伸出手,“藩库的借条给我,等朝廷的赈济银粮一到,我就把帐抹平。另外暂留在卫所的粮食草药,不用等结案再发,我专折上奏尽快运过来,省得京城地方来回扯皮耽误事——这案子太大,十天半月根本完不了。”
秦桑递给他,“多谢你啦。”
“和我少说几个谢字。”朱怀瑾摇头苦笑道,“只盼你得空时回头看一眼,记得后面还有个我,那我就心满意足了。”
秦桑怔怔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知怎的,心情越发烦闷了。
天光蒙蒙发亮,守门的兵士远远见到车队的灯光,不等吩咐便打开城门,随即恭敬地垂手站在两旁,和昨日的态度天差地别。
崔应节笑道:“准是得到他们上峰倒台的信儿了,这帮人的消息倒也真叫快。”
秦桑满腹心思,闻言只笑了下,没说话。
晨色朦胧,草木在清风中微微颤动,人们大约还未曾睡醒,街巷非常安静。
随着车轮和马蹄声渐近,两旁的屋舍亮起了灯,一盏灯、两盏灯……稀稀落落的,不多,却足可照亮路。
微黄的灯光透过窗子映在街巷中,看上去颇为温暖。
秦桑有些奇怪,然而下一刻,她愣住了。
一扇扇门窗打开,人们或站在门口,或隔着窗子,作揖鞠躬的有,拍手欢呼的有,喜极而泣的也有。
他们大声说着感谢的话,脸上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庆幸。
甚至还有人跪在街边磕头。
秦桑心中是感慨万千,她的一点点善心,换来百姓这般的感恩戴德,当真是她没有想到的。
粮食和药草很快分发下去,隔了两日,暂扣在保定卫的粮药送抵,又过了五日,朝廷赈济的粮药,还有太医院的人也到了真定府。
吴郎中将防治瘟疫的法子毫无保留地教给京城来的郎中们,一个多月后,瘟疫停止了蔓延的趋势,得病的人越来越少,治愈的人越来越多。
gu903();豆蔻便笑道:“照此下去,用不了多久瘟疫就能消散,禁行令就能撤销啦!小姐,咱们是回京呢,还是去秦家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