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1 / 2)

师尊远道而来,宿眠未醒,有事弟子服其劳。

重九从背上解下剑,双手平举。

剑名龙渊,是当日林浪带他回帝都时,皇帝亲手所赠。出自著名的铸剑师家族秦溪氏之手,剑身幽冷削薄,锻着暗纹,似有盘龙覆于其上,为景清一朝立储之信。

法藏垂眸打量那把剑,淡然一笑:皇族之后,你为谁而战?

我是月神教主的徒弟,自然是为师尊而战,为圣教而战。重九语气不卑不亢,况且,这本就是你我的恩怨。

燕王府的覆灭,金钟牢的酷刑,通天崖的算计他一样都没忘。

祸端从他这里开始。

也该由他结束。

我不和你打。法藏移开视线,岿然不动,你是小辈,换你师尊来。

师尊自通天崖被人暗害,至今武功未能恢复。一介凡人之躯,你即便赢了,也照样胜之不武。重九拇指微动,将剑身自鞘中推出一寸,薄刃在日光下流光溢彩。

法藏与他对视良久,掌风轻动,手中多了根一人高的长棍。

海风瞬息而至。

法藏向后撤开半步,重心落于右腿,单手执棍,一横扫,一前推,长棍破空而来。铮然一声长鸣,长棍顶端点在了龙渊剑上。

重九翻转手腕,剑身如蛟龙般从吞口跃出,在空中破开一道白光,旋即扑面而来。细碎剑雨与长棍战在一处,光影变幻,捉摸不定,快得近乎肉眼难见。

瀚海之上的飓风被他化为所用,丝丝缕缕似刀割在面上,迫使四面围观的楞严山弟子齐齐后退,不得不以真气护住身体。

剑刃与棍影缠斗近百回合,重九眉峰一凛,那股刻在血脉里的力量勃然迸发。剑光为之大盛,旋即盖过了长棍的凌厉攻势,带着雷霆万钧之力扑向僧人面门。

帝王之血的力量强势而霸道,法藏不得不连连后退,僧袍与袈裟在风中猎猎而动。

少年步步紧逼,青衫沁上了水汽。

僧人骤然身子后倾,仰面蹲身,轻薄的剑刃擦着他的鼻尖掠过,点在边缘石柱上。

石柱被拦腰斩断,真气在空中荡开,身后庙宇前数丈高的燃灯佛像龟裂开来。一道齐齐的断口拦腰横跨其间,上半部分佛像失去支撑,轰然倒地,激起漫空尘土飞扬。

燃灯佛,普光如来,主一切光明之未来。

佛像受损,不啻于在楞严山众人面上狠狠扇了一个耳光。法藏倏地转头,死死盯住重九,双目充血。

少年悍然不惧,冷冷回望。

他身量犹轻,虽然因为刻苦习武有了些肌肉,但仍是刚成年的骨量,介乎于少年和青年之间。兼之个子高,整个人看上去偏削瘦些,根本经不住一棍。

然而法藏不敢大意。

流淌在那白皙皮肤下的,是能够一统六合八荒的帝王之血。烙印在那修长瘦骨中的,是楼氏皇族传承数代的嗜血天性。

他一点一点收拢五指,攥紧了长棍。

他要这个孩子。

他要他的天赋与血脉。

他要帝王之血的统御力,也要月神灵脉的长生法。

得到这个孩子,他就有了一切。

重九眯着眼,倏地粲然笑开,高僧,眼睛红得要滴血了。可别告诉我你是心疼那佛祖。

法藏被人说穿心事,恼羞成怒,血气霎时倒涌至头顶。

无欲无求,方能天人合一。

一旦有了欲/望,那颗求胜的心便不再纯粹。

北山蘅能将铁马冰河练到极致,并非天资绝顶,也不是灵脉所助,而是靠着坚毅的内心和求成的执念多年苦修,守住孤寂,最终臻至化境。

没有动凡念之前的法藏亦然。

但是当他开始奢求更多时,佛心便蒙上尘,再难回到最初。

重九等的就是这个破绽。

他微微扬起唇角,双手握紧了剑,人与剑合二为一,化作一道光影腾跃而起,飞掠向五步之遥的僧人。

帝王之血的力量贯穿了剑意,带着翻江倒海的力量。霎时间山石迸裂,浪起潮涌,满山古树剧烈摇晃,风卷着残页与水气呼啸而至,簌簌落于空中。

就在剑锋即将刺入僧人眉心之时,山道上倏地闪过一抹素白,宛如片雪轻盈起舞。

重九毫无波澜的心湖瞬间荡起微漪。

只这迟疑的一瞬,长棍已然当胸落下,力道之中,几乎可以听到骨骼碎裂的声音。与此同时,龙渊剑也刺穿了法藏的前额。

重九撤了剑,连退数步,拄剑稳住身形。

喉头处霎时涌起一阵腥甜,胃里似翻江倒海一般,涌起一股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的冲动。

法藏向后靠在石柱上,额前烙着一个骇人的血洞,鲜血顺着他的额头流下来,溢了满脸,打湿袈裟,衬得那张原本如真佛般平静的面容活似罗刹恶鬼。

我有欲/望,你就没有吗?

法藏冷冷地笑,抬袖抹了一把面上血水,神色痛苦地阖上眼,嘴角却噙着快慰。

重九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自己咳出血来。转过身,他踉跄着向燃灯台下行了数步,终是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歪向旁边倒去。

他落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

少年已经长大,北山蘅没法像从前那样将他揽进怀里,只能让他大半个身子压在自己肩上。那双细白修长的手抖得厉害,几乎要扶不住人,哆嗦许久,方才勉力抚上少年脖颈,摸了摸颈脉。

脉动微弱,但聊胜于无。

北山蘅松了口气,指尖探到他后颈,一边渡了灵力过去,一边轻声道:撑住了我带你回去。

重九想睁开眼,却用不上一点力,动了动唇,还未说话,倒是先落下泪来。一滴,一滴,温热的泪水落在北山蘅颈上,顺着霜雪般的肌肤滑进衣裳里。

师尊他轻声嘟囔着,想睡觉。

不许睡。北山蘅牙关紧咬,布靴踩在山间湿滑的泥土,一深一浅地往回走。

察觉到肩上人呼吸渐次微弱,北山蘅慌了神,又重复了一遍,不许睡。睫羽蓦然蒙上一层水雾,他声音低低的,透着一股子委屈,你说我欠你的,还没还呢。

师尊你、你要唠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哈。重九翘了翘唇,脸枕在他颈窝里,安然闭上眼。

蜿蜒崎岖的山道上,两人渐行渐远,身影被海上日光渐渐拉长。

这一走,就似走了一生。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啦,明天开始掉落番外。

第63章番外一·山风

法藏的死讯一夜之间传遍大江南北。

曾亲眼目睹通天崖之战的人,津津乐道地说起那一战如何精彩至极,再想象北山蘅如何卧薪尝胆,苦练一年后卷土重来报仇雪恨。

未曾赶上看热闹的人,则坚信通天崖之战不过北山蘅故意示弱,目的就是要亲上楞严山了结法藏,夺走藏在佛门的那卷《流光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