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后的太师椅上还坐着一位年纪相仿的男人,天青色的衣裳衬着身后轩窗疏影,望上去隐有积石列松之风。那人正盯着自己看,脸上带着好奇。
北山蘅视线移回玄衣男人身上,薄唇翕张,吐出两个字:皇帝。
眼神不错。男人点点头,绕到身后将他的手解开,复又转回来,在旁边那把太师椅上坐下,腿蜷回去踩着椅子边,起来吧。
北山蘅站起身,看了看四周,犹豫。
另一人看出了他的心思,站起身来,将自己那把椅子搬到他身边:教主请坐。
多谢。北山蘅颔首。
皇帝手撑着脑袋,歪头打量他,半晌,忽然抚掌笑道:太傅,你看阿九相中的这个小娘子,白白嫩嫩的还挺好看。可惜就是老了点,也不知道还有几年活头。
北山蘅瞬间来了气,脸拉得好长。
脾气也不好,说你两句就黑脸,不知那小子看上你什么了。皇帝饶富兴味地笑着,把腿翘到桌上,换了个更嚣张的姿势。
北山蘅默不作声地盯住他,眸光似淬了冰一般沉冷。
闷葫芦似的,没劲。皇帝见他不说话,略感失望,敛了笑意道:罢了,说正事。朕听说蘅教主手里有一本书,集云沧五方势力之隐秘,窥其可有倾覆天下之力。
北山蘅眼微眯,点头,正是。
明人不说暗话,朕想要帝王之血那本。皇帝倚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说着。
北山蘅约莫摸清了他的来意,神色略放松一些,那不巧,其余四本书都在我手中,唯有陛下想要的那本,在楞严山。
皇帝略一愣,似是在意料之外,旋即道:那没关系,劳烦教主去将此书取来。
北山蘅露出一丝淡笑,仿佛在说:你做梦。
教主不愿意也没关系。皇帝将腿放下来,身子微微前倾,只是澜沧山的月亮你恐怕再看不到了,教主以后就在这深宫里,望着四四方方的天了此残生吧。
北山蘅眸光变幻,陛下是在威胁我吗?
不敢。皇帝摇头,只是朕不愿见到威震一方的月神教后继无人,自此沦为江湖末流,实在令人唏嘘。
北山蘅动了动唇,似要说话。
皇帝下意识地往前凑去,期待他的答案。
就在他靠近的瞬间,北山蘅却骤然从地上跃起,瞬息之间已掠至皇帝面前,探出没受伤那只手,一把扣住了那节近在咫尺的脖子。
陛下!
侍立在侧的太傅惊呼一声,手向腰后摸去,还未摸到剑,颈间已抵上一个冰凉之物。
别动。北山蘅指尖凝出气刃,堪堪停在他喉间。
太傅动了动喉结,硬生生将要喊人护驾的冲动压下去,目光在北山蘅面上游移不定。
皇帝眸中掠过讶色,听闻教主自通天崖后武功尽失,形容废人,如今看来竟是谣言了。他定了定神,道:你将朕的老师放开,他是个文人,拿剑也打不过教主的。
北山蘅眯了眯眼,却没有松手,只道:皇帝消息挺准,本教武功虽然尚未恢复到全盛,不过让陛下现在驾崩还是绰绰有余。
恢复?皇帝恍若未置身险境,反而笑起来,是在朕小侄儿的床上恢复吗?
北山蘅脸刷地一红,你
放心,朕不会同别人说的。皇帝暧昧地冲他挤眼睛,教主既然威武不能屈,不受胁迫,那富贵能不能淫?你帮朕取来那本流光策,朕成全你俩。虽说我景清立朝七百年来没出过男太子妃,但若为了国本考量,朕也不是不能为教主开这个先例。
闭嘴!北山蘅恼道,手指又收紧了几分。
皇帝呼吸受阻,面上渐渐涨起紫红之色,太傅瞧见了,忙道:蘅教主,有话好说。若是皇帝在您手里出了什么事,难免又要引起时局动荡。
北山蘅闻言将手松开了一些,但仍辖制着两人,垂眸思索。
他如今的武功还不及过去三成,即便是从这间屋子出去,也难突破外头成千上万的羽林卫,更别说还不知重九在哪里
只是如今箭在弦上,形格势禁,实在是进退两难。
看出他的疑虑,皇帝笑道:教主不必担心,往后都是一家人,你把朕放开咱们坐下来好好说。
谁跟你是一家人?!北山蘅冷着脸回呛一句,甩开手。
皇帝揉了揉脖子,只笑。
北山蘅垂着眸,思忖片刻,道:楞严山我会去,也可以将那本流光策带给陛下。只是别再提什么太子妃之事,是去是留,一切都要看重九的意愿。
不行。皇帝怪叫一声,谁都知道那小子跟你穿一条裤子,教主不想呆在皇宫,他自然也不会接这皇位。
那就爱谁坐谁坐。北山蘅冷着脸,自己生不出孩子就来抢别人的孩子?重九被人推下山崖,半死不活孤苦伶仃的时候你们在哪?这时候倒想起他来了
推下山崖?皇帝敏锐地捕捉到关键信息,神色一凝,这是怎么回事?
陛下不知道吗?北山蘅蹙眉。
皇帝也沉下脸来,表情严肃,朕只知道七年前,燕王遣人将他偷偷送走,为谋反做准备,还以为他是一直在贵教求学。
北山蘅沉默了。
他想起最初在逝水阁为重九疗伤时,看到的那一段记忆,半晌,叹出一口气,如此,恐怕陛下该好好查一查,所谓燕王谋反一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第59章燕王府
桌案上,并排放着两幅摊开的画。
左手边那幅纸页泛黄,诸般颜色都浅一些,线条边缘有经年时光留下的印渍,是宫中久藏之物。
右手边那幅笔迹犹新,墨香扑鼻,点在人像眼睛上的一笔尚未干涸,是方才宫中画师按照北山蘅的描述一笔一笔画出。
这便是当年进宫向朕进言的那个和尚。皇帝手指点在装裱好的画纸上,轻叩,他向朕说起一个预言,称燕王生的那个儿子身负龙血,是神明既定的储君之选。
这二人都是法藏。北山蘅道。
不消他说,从画中人那一模一样的身形、无甚区别的容貌就已经可以清楚看出。
法藏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北山蘅抬起眸,看向他,这老和尚憋着一肚子坏水,追了大半年,就想拿陛下的小侄子回去练功呢。
可是此人所言句句属实,燕王身负谋逆、弑君等四条大罪,朕没杀他都是好的。一旦传出风声,说朕要立燕王的儿子为太子,难免又引起朝野动荡。皇帝拧着眉,叹息道:易地而处,等你们到了朕这个位置,就知道有多难了。
说到底还是帝王疑心重。又惦念人家儿子,又怕人家夺权。北山蘅想起那时候重九呆呆傻傻的样子,纵然知道这位是九五之尊,也难给什么好脸色。
皇帝眸光变了又变,突然冷笑出声,站着说话不腰疼。有本事你给阿九生个儿子去,老子敬你是条好汉。
陛下。眼看他说话越来越像市井流氓,旁边有人轻声提醒。
皇帝低下头去,摸了摸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