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别人给的衣裳,就好像他养的小东西被人抢走了一样。
北山蘅心里憋着一口气,在铺子里转一圈,报复似的将铺子里所有发带都买下来,又挑了个好看的吊坠。
别人徒弟都有的,重九也要有。
北山蘅带着买好的东西,美滋滋地往回走。
穿过城楼,踏上石阶,甫一推开门,便觉得屋中一暗,身后一道人影扑上来将他拉进怀里,颈后随即落下一排细碎的吻。
你又发什么疯!北山蘅踢他。
重九含住他颈侧一块肉吮着,直将那玉白肌肤吮出淡红的痕迹,这才将人放开,委屈道:师尊又踢我。
我没踢死你都是好的。北山蘅推开他,滚远点。
重九跟着他一路走进里间,眼里噙着泪,像条弃犬似的,师尊出去了好久,走之前也不说一声,阿九也想陪您去散步。
北山蘅一看见他掉眼泪就遭不住,声音一软:这不是回来了。
他在床边坐下。
重九靠着他的胳膊,视线往那包裹上瞟,问道:师尊买的什么?
北山蘅把东西丢进他怀里。
重九拆开来看,扒拉着那一盒整整齐齐的发带,瞬间就明白了他的心思。便挑了个颜色素净的,将脑袋伸到北山蘅胸前,正好这玉冠沉得很,师尊帮我摘下来吧,换上发带弟子也好去办事。
北山蘅换了个姿势让他正对着自己坐好,解开头发,一边用手指梳着一边问:忙什么去?
林先生说军中战时损耗清点完了,要我去看一眼。重九忽然扭过头来,隔着衣物在他胸前亲了一口,还是不去了吧,我陪师尊说说话,等下吃饭。
他这一动,刚梳顺的头发立刻散开来,北山蘅拉下脸,道:赶紧走,少凑在这讨人嫌。
唔。重九小声应了。
梳好头发,他又拉着人啃了一会儿,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屋内重归于沉寂,北山蘅静坐片刻,唤人传膳。
两碟清凉爽口的小菜,一碗温热滑嫩的鱼羹,他挪到桌边坐着,刚拿起筷子,忽然一只湛蓝色的蝴蝶从窗外飞进来,轻轻落在他的指骨上。
细软的触角翕动着,在未痊愈的伤处轻轻摩挲。
北山蘅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豢养的灵蝶,只是如今他灵脉尽损,根本没法弄明白这小家伙想说什么。
灵蝶见他未动,顺着手背爬上去,攀住他的袖口轻拽。
略一迟疑,北山蘅放下筷子,理了理衣裳站起来。灵蝶扑棱着翅膀跃到空中,盘桓一圈,又落在门框上,指引着他往屋外走去。
半个时辰后,他来到了城郊。
那里有一大片葳蕤的桫椤林子,青碧之色从郊外平原一直延伸到群山垭口,羽状密叶随着山风轻轻舞动。
灵蝶停在一片叶子上,收拢翅膀,用触角蹭蹭脸。
不远处的树下站着一个人。
北山蘅立在原地凝望了半晌,默不作声地走过去,布靴与林间枯叶发出窸窣声响。他的脚底似坠着千钧重物,每一步都迈地很缓,很沉。
那人闻声回过身来,扯开一个很淡的笑容,师兄。
北山蘅颔首,神色复杂。
绎川凝眸打量着他,看他秀白清俊的面孔,看他高挑削瘦的身姿,最后视线落在他颈间,那一块刺目而暧昧的吻痕上。
绎川垂下头,眼底划过一抹痛色。
两人对望无言,良久,北山蘅道:找我什么事?
师兄还好吗?
绎川抬腿向前走了两步,抬手往他颈间伸去,似是想如少年时一般揽过他的肩,但北山蘅却会错了意,飞快地侧身避开,拉高衣领遮住雪白脖颈。
绎川知道,师兄在抗拒他。
近百年来朝夕相处的杳杳旧梦,扶持走过的漫长来路,终究是在这一年的囚禁与折辱中,烟消云散。
他动错了念,做错了事,心生懊悔与黯然,却也无力改变。
我来问问师兄打算什么时候回教。绎川垂下手,神色淡然,负罪之身,不敢久避在外,若是师兄回去,我也好早日去向月神请罚。
就这一二日了。北山蘅顿了顿,眉微蹙,你既已从战中逃出,为何不走呢?
便是逃走了,又怎么有脸苟活于世?绎川扯开一个很牵强的笑,我行事不堪,师兄不该念着旧情,直接降罪便是。
或杀或废,怎样都好,只要是北山蘅亲自动手。
死亡并不可怕,怕的是如玉婵一样,在那人漫长的浮生中黯然退场。岁月不居,时节如流,百年过后又是百年,兴许不需要那么久,与自己相关的种种便会在那人心中散尽。
他不想就这么消失。
即便不能拥有,也要让他记得自己。
北山蘅沉默了许久,最终,却只是轻轻摇头,兄弟一场,我不杀你。只是你背叛在先,同门情分已断,自此也不必再称我师兄了。
太阳西沉,林间风动。
北山蘅抬头望一眼天幕,道:天色不早,我要回去了。
他转身,衣摆轻拂过林叶。
绎川默然看着,袖中滑出一柄剑,拇指挑出剑刃,倏地对准了自己喉间,果断刺入。
剑锋在距离咽喉一厘处停下。
北山蘅扣着他的手腕,逐渐加重力道,将薄刃一点点从他颈间掰开。那双水蓝色的眸子直视过来,似乎一眼就能看穿他心中所想。
师父教你剑法,不是让你拿来对付自己的。
北山蘅抽走剑,丢在地上。
绎川垂眸不敢看他,藏在袖子下的手剧烈颤抖。
北山蘅摇了摇头,折身离去。身后,青年怔怔地盯着他的背影,灼热目光带着这百年来不敢言说的情愫,仿若有实质。
北山蘅却径直前行,再没回头看一眼。
城楼上,遥遥地现出那道熟悉身影,冲着自己挥手。没等他走过去,便一阵风似的从城墙上冲下来,抱着他的腰一阵乱蹭,直到刚梳整齐的头发又变成一团糟。
北山蘅敲了敲徒弟的脑袋,道:好了,怎么这么黏人?
还以为师尊又丢了。重九松开他,我忘了同师尊说,今晚上林先生在帐中设宴,邀请师尊同去?
设宴?
对。重九点头,大军要回朝了,林先生说想同师尊告别。
那就去吧。北山蘅应道,眼见徒儿摇头晃脑地冲着自己笑,总觉得他像极了一条傻憨憨的龙崽,忍不住摸摸那个小脑袋。
重九满足地在他掌心蹭蹭。
林浪将筵席摆在了自己的房间,等着师徒二人过去时,才发现这所谓的筵席就是吃吃菜喝喝酒。一共就摆了两张桌子,北山蘅和重九一张,林浪自己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