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上了半个月的学,便到了暑休的时辰。暑休整整有一个月的时辰,各家贵人们,多是去上山庄子里避暑,前世的郑沅是从没享受过这样的时光。
今生赵氏倒是温和,让身旁的大丫鬟过来问,是否要跟着一起去避暑。
郑沅低眉浅笑的摇头,只说祖母身子不便不出门,她需得侍奉,便不去了。
不愿意去是真的,更要紧的是,她知道赵氏如今对她恨之入骨。上次郑婉被书院除名的事情,赵氏尽数算在她头上了。
她早就猜到了,前世她蠢笨,根本不用赵氏出马。可今生不一样了,既然不一样了,赵氏当然不会看着小赵氏次次失败。而郑芙这样的心机,也不是小赵氏能调/教出来的。
倒是辛苦赵氏了,只不明白,为什么要对她动手?她从不相信无缘无故的恨,可是赵氏小赵氏,对她有着天然的恨,她不明白,更不懂为什么。
她能猜到,或许这恨来自母亲,可是她甚少听身边的人提起母亲。有时候问宁嬷嬷,宁嬷嬷也只是沉默或者寥寥数语,在或者说母亲从前在悦城时,是多么的风光自如。
郑沅摆摆头,不去想这些纷杂的事情。知道山有虎,她当然不会单打独斗往山上行,被虎咬了都是白咬的。
听闻袁婷婷不曾去庄子上,郑沅时不时去袁家看望。袁婷婷的身子已经好了很多,能起床练一练琴,还能时不时在亭子里坐着赏荷。
这日郑沅坐在马车上,心想着袁婷婷喜爱觅食坊的小食,不妨去采买一些带去给她,便让车夫绕道去一趟觅食坊。
觅食坊的蜜饯果干糖果最是有名,价值不菲,非是等闲之人能来的。郑沅让芳绫在下面等着,自己去了楼上。
立时便有伙计上前,引了她去雅间坐了,上了茶,将各类的果干蜜饯糖果呈上来,随意挑选。
光是试吃,就能浪费不少,毕竟无人会愿意试吃旁人试过的,觅食坊的试吃也都是单独包起来一份一份的,若是客人选好了,这些试吃也全都给客人带走。
当然商家有头脑得很,能来雅间试吃的,也非是只出几个小钱,只采买一点点的人家,商家自然也不会介意那些个试吃品。
郑沅点了几样,立着的小女孩上前将包好的果干蜜饯一一打开来放在郑沅跟前,退后两步,方细细介绍起来。
待郑沅吃到不满意的,她立刻又上前将那样取走。等郑沅试吃完了,她再拿起其他招牌的样式介绍给郑沅。
郑沅对这样的服侍很是满意,她甚少出门,前世在荷香县逛一家布行的时候,好像也有这样的雅间。可见县里的商人也是敏锐了,连一间布行也会设置雅间。
点好了吃食,她站起来。芳绫在下面,这些伙计女孩们最是会看事,包好了东西自然会交到芳绫手上。
只刚刚打开雅间的门,郑沅就看到,门口倚在栏上的,是谢玄。
谢玄见了郑沅,似乎并不吃惊,只挑了挑眉:“郑三女郎也在啊,不请我进去喝一杯?”
郑沅莫名其妙打量着四周,确定这是个蜜饯铺子,在这里请人家喝茶,是不是很有些奇怪?
她后退一步:“还未谢过谢小郎君,请进。”
伺候的伙计并没表示出惊讶,立刻唤人来换过茶具,倒上好茶,又重新拿了些蜜饯点心,这才退了出去。
谢玄坐下来,肩膀上还蹲着那只半面书生。郑沅心中一禀,他不会是来问她要猫的吧?
☆、第42章
谢玄半低着头,半面书生跳下来伏在他膝前,他的手一下一下摸着,并未开口说话。
郑沅就这样看着,无端端觉得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不自觉想到前世的三年后,她慌里慌张,跑到楼上,探头往下看,一眼便看见马上那风姿微扬的男人。
那是冬天,风很大,吹着他的长发,玄色长袍全都扬起。她原是看不见他的脸,可他似察觉有人看他,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的脸骨骼分明,狭长的眉眼很是深邃,只是常年微微眯着,看着不好亲近,他的唇很薄。当年他那肃杀的一眼,看得她险些害怕的惊叫。
是,杀了她的大伯父,她本就怕他。
重活一世,许是他还稚嫩,脸颊也不似那般消瘦,虽然说话刻薄了些,到底还是很好的,她也一直没细想过,他是那个杀人不过头点地的人。
可是现在,她没来由就感觉一阵心慌。
郑沅低头思索片刻,没做亏心事,干嘛怕鬼敲门?她昂起笑脸,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谢小郎君,说起来,我应该好好谢谢您……您帮了我好几回。武术考试上,若非是您,我就要被秦晓冉给揍扁了……”
玩笑的话语,但谢玄只冷声“嗯”了一下,手中的动作都不曾停一停。
郑沅心更虚了,细细想着,难道是怪她没有主动去谢?
“呃……还有赛琴的时候,若非是郎君您,我也肯定要被大家误以为是故意的……但我不是故意不去登门致谢的,实在是我……与郡王府的关系,您也是知道的,我……”
越解释,他的脸似乎越黑了。
郑沅眼珠子一转,索性不管了,只可怜巴巴的缩着脖子问道:“夫子……您别不说话啊,我哪儿做错了您倒是说啊……”
谢玄这才瞥了她一眼,牙缝中挤出一句话:“你怎可能做错?”
郑沅更慌了神,左思右想,前几日白雪拉肚子了,莫非是这个原因?
她糊里糊涂道歉:“是……是我没照顾好白雪,不过你放心,白雪已经康复了,你……不要把它带走好不好?或者我重新给你寻一只猫,一定寻个威风凛凛的,比黑球还……比半面书生还要威风的,好不好?”
谢玄不动如山,倒是半面书生似有感应,喵一声翻身下来,又跳到郑沅,身上。
郑沅见了猫,自然是欢喜,心中琢磨着,既然主子不好惹,干脆不理他了。猜别人的心思,一向不是我的强项,倒不如玩猫来得痛快。
“黑球,黑球,好长时间没见,你去哪里了呀,想我了没有呀。我把你妹妹照顾得很好哦,圆滚滚的可好看呢,将来给你做夫人好不好?”
谢玄一脸黑线,总算是开了口:“它是母猫,白雪是公的。”
郑沅“呃”了声,改口说道:“将来给你做夫君好不好?白雪可乖巧听话啦,从不对人黑脸,更不会叫人猜它的心思,猜许久都猜不着。”
这样的弦外之音,谢玄当然听得懂,到底觉得好笑,勾了勾唇,解释了一句:“前阵子我有事,去西郊了,才回来没几日。”
郑沅想半天,才明白他是解释之前,她对半面书生问的那句“你去了哪里”。
可她真的是问猫,不是问他。
谢玄喝了口茶,总算是切入正题:“我昨日去镇国公府,无意中看到一幅画。”
镇国公府,卓家?郑沅警铃大作,什么画?跟她有什么干系?
“画的是一位美人坐在亭子里,细细一看,还能看到是在万佛寺的凉亭。不过巧的是,那美人体态婀娜,与郑三女郎中考那日画的画中美人竟然一模一样。”
郑沅愣怔片刻,难道谢玄以为那画中美人是她?也不对啊,那画中的美人一看就是个病美人。还是说,谢玄以为卓欣作了一幅意境相同的画?
她干笑一声:“美人么,大抵都是相似的,你画我画,不都差不多么?”
谢玄盯着她瞧了两眼,冷笑一声:“巧合么,我是一向都不信的。郑三女郎不觉得,自己拒绝谢叙,拒绝得太快了些?”
郑沅听到谢叙的名字,立时暴怒站起来问道:“怎么着?只许你郡王府的世子爷抛弃我,我就不能拒绝他?以为自己是天上谪仙不成,全世界的女郎都围着他打转?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副自以为是的嘴脸!长得好又怎么样?我长得差么?文采好又如何,我的琴艺画技哪一点差了去?就算我是个草包,也不能容忍你们家那样侮辱我!”
谢玄没想到郑沅是这么个反应,当下讷讷不言。
郑沅兜自生气,说道:“哼,我还看不惯你们家呢,想退亲就退啊,谁怕谁?做什么要闹出一番好似是我对不住你们家一般,是我不顾自己的名声一样!谢玄我告诉你,名声对我来说,不值一提。除了好好活着,没什么事情,能让我觉得重要的!”
她话说完了,倒是冷静了些许。其实骨子里也是冲动的,不是吗?前世的小心翼翼,今生的冷静自持,也都是装的。谢叙,是她恨了一辈子都无法释怀的人。
原谅别人是放过自己?不可能的,她这辈子不可能原谅谢叙与郑芙,这辈子,她都要想方设法,将她们压在泥土之中,踩在脚底下狠狠的磋磨。
只有那时,她才能真正的放下。
谢玄看着郑沅因为生气而涨红的脸,眼神暗了暗,深吸一口气站起来,敲了敲桌面:“我没有旁的意思,抱歉。”
他唤过半面书生,转身出了门。
郑沅瞪大眼睛,这人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啊!
她堵着气将桌面的零食推开来,想了许久才想到。不对啊,就算卓欣那里有跟她类似的画,那又怎么样?关他什么事?他干嘛生气,跟问罪似的。
难道,他吃醋了?
郑沅心中一惊,下意识的往窗边走去,看着谢玄登上马车远去的背影。他喜欢她?还是她想多了?
她心中没来由就浮起一丝甜蜜。
去袁家的路上,郑沅都在低头思索着。且不论今日谢玄过来是不是兴师问罪,是不是吃醋,但至少,另有一件事情她很确定,卓欣喜欢袁婷婷。
袁婷婷也喜欢卓欣,但是她并不敢代替他们俩任何一个,去捅破这层窗户纸。
有时候喜欢的,不一定合适,他是国公世子,将来的国公爷,她是伯府千金,却活不过二十岁,只剩五年的日子了。
袁婷婷无聊得很,每次见了郑沅都很是高兴,她病得太久了,从前往来的闺中密友,渐渐的也来得少了。女儿家都是这样,若你总是不能与她们一起做耍,她们身边,就会有新的伙伴。
自从郑沅一曲成名之后,身旁关系好的,也是越来越多,但她依旧与从前一样,还是更喜欢周依秀与袁婷婷。
袁婷婷弹新的曲子,弹了好一会,才对郑沅笑道:“虽说得了谱子,认真弹来,却根本没有她们所说的,那日你弹的那样壮阔。”
郑沅说道:“你教过我的,人的情绪不一样,哪怕是同一首曲子,弹出来的感觉也不一样。这曲子本就是高山流水,只是被我改了些许,又何须非要追求那种波澜壮阔呢。”
袁婷婷的手随意拨弄着琴弦:“许是……毕竟你是武将世家,我从没感受过……”
郑沅见她似有些低落,忙岔开话题说些旁的事情。
袁婷婷虽然爱多想,但一向不会循着一件事情纠缠过多,当下也只与郑沅闲聊其他的东西。
正聊着,就听丫鬟过来说是周家女郎来了。
周依秀风风火火跑过来,不过半个月,脸儿晒黑了一圈,却是兴致勃勃,让人带了许多野果鲜禽,竟然还有一缸子鱼。
“这鱼可都是我亲自下水抓的,给你补身子是最好了。沅儿都没有的,我全都搬你们家来了。”
袁婷婷哭笑不得:“你这是做什么?”
周依秀说道:“新鲜的最是好吃啊,我跟你们说,我在庄子上,都是自己生火,带一些佐料现场去烤,那才叫美味呐!”
郑沅轻笑道:“真是羡慕得紧啊。”
周依秀耸耸肩:“可惜我哥笨死了,生火就生火,差点把林子给烧着了,多亏了谢小郎君在呢。”
郑沅脑中一嗡:“谢小郎君?”
周依秀点头说道:“是啊,谢玄啊。我哥现在可喜欢他呢,得知他在西郊那一代,隔几日就要去寻他做耍。”
郑沅今日才见了谢玄,总觉得与周依秀论起他来有些心虚,又忍不住想要听多一点关于他的消息,便问道:“谢玄也是去庄子上避暑么?”
周依秀拍了拍郑沅的脑袋:“你傻了么?谢家的西郊的庄子与你家相邻,跟我家的隔了十万八千里呐。”
郑沅学着她翻了翻白眼:“就你会夸张,我就是好奇他去干嘛罢了。”
周依秀偏着脑袋想了想,耸耸肩:“听我哥说有事,有啥事我也不大知道,反正是正经事儿。我也很好奇,他都不在刑部了,有事儿干嘛还找他呀。”
郑沅失神了,前世对郡王府,她全都不了解,更何况有名望的谢叙在,谢玄就更不被人知道了。
周依秀见她发呆,推推她问道:“你想什么呢?”
郑沅回过神不好意思的笑起来,随意扯了借口:“就是好奇罢了,你看与他差不多大的,都还在上学,怎的他竟成了夫子?”
☆、第43章
周依秀一笑:“这个啊,他没有上洛城书院,从小就跟着宣王殿下在宫里读书的。后来皇上登基之后,见宣王整日不学无术,就将他们俩一起赶去刑部任职了。说他俩是阎罗爷,概因他们行事狠辣,半分不留颜面。在刑部处理了不少大案子,但也得罪了不少世家。
后来没法子,皇上将宣王赶去西山,说是无召不得回。谢郡王就替谢玄请了个翰林院的闲职,虽是九品,但好歹是文职,只要不整日闹事,谢郡王就谢天谢地了。不过似乎,江掌院挺喜欢谢玄的。”
袁婷婷脸色又白了白,点头说道:“沅儿你从前不怎么出来,是不知道,据说当初陈家家主犯了事,被人压下来,就是谢玄当街将他斩首……那时他才十六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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