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沅又一瞬间的恍惚,当街斩首?谢玄却是做得出。陈家原是洛城四家之首,比之郑家还要尊贵些许,但子侄们不上进。郑沅是听说前几年不晓得犯了什么事,现在的陈家在洛城没什么声响了。
可她不觉得谢玄有错,分明是世家们官官相护,将宣王逼走的。
袁婷婷对谢玄这个人没什么好感,只道:“反正比之他兄长,是要凶悍得多,所以整个洛城,他都没什么知交好友。”
因着最近谢玄与兄长关系不错,周依秀少不得要分辩几句:“论起来,谢玄其实也很是不错的,年轻的时候冲动,年长了反倒沉稳下来了。”
袁婷婷笑道:“说得好像他多大一样,如今也不到十九岁呢。”
周依秀嘿嘿一笑,似又想到什么:“也不是全然没有友人的嘛,譬如我哥哥,再譬如卓世子……”
郑沅一愣,立马问道:“卓欣?”
周依秀点点头:“对啊,其实我也不理解,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怎么会是好友。”
她招招手,将她们俩招至一起,方低声说道:“传闻说……谢玄是看重卓欣的容貌才……”
卓欣之美,简直让人不敢直视,整个大齐便没有比他更好看的男女。郑沅下意识的看了眼袁婷婷,见她面色苍白,整个人摇摇欲坠,便忙开口。
“道听途说罢了,我瞧着可不像。”
又见周依秀要分辩,忙继续道:“我听人说,若有那种癖好的,便专喜欢寻那一类人,但是你不是说谢玄与你哥哥关系不错么?那肯定就不是啦。”
周依秀一想,卓欣容颜绝美,自家哥哥却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果真不可相提并论,便点了点头:“有道理。”
等离开了袁家,郑沅才若有所思,谢玄与卓欣是好友?这两个人着实不像啊。
第二日,就收到帖子,是端陵郡王妃下的帖,邀请大家去东郊皇家陵园做耍。此时盛夏,多数妇人带着自家儿女去了庄子避暑,留在洛城的人并不多。
若是从前,郑沅是没机会收到这样的帖子,只是书院的夏考,郑沅算是一战成名,跻身洛城才女的行列里头。更因还有数月她就要及笄了,虽则洛城女儿家多是年满十六做亲,但提前相看自也是可以的。
当然,这种相看,是真的只是看看,那些贵妇人听了郑沅的名声,自然想面对面好生瞧瞧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毕竟她父母皆不在跟前,从前又是那么个名声。
老夫人倒是兴致勃勃,说是郑沅如今有名有姓,自不能总缩在家里头,得出去让大家看看,从前那些不好的名声全都不是真实。
“你年岁也大了,多认认人也是好的,将来,你总要嫁出去的。”
郑沅两手交叠在膝前,她没有想过将来成婚的事情,如今她一心一意,都是想要扭转乾坤,让将军府不会重蹈覆辙。
不过祖母让她去,她当然会去。
等到了园林,今日的人不算多,多是老迈的夫人,年老了,也格外客气些。很有几位老夫人拉着郑沅,言说从前与她祖母是好友呢。
郑沅逛了一圈,认了一圈人,收了不少见面礼,自然是让宁嬷嬷记下,才露出天真活泼的样子,跟着丫鬟去了一旁的园子与贵女们相聚。
又认识了一圈好友之后,才从那群人当中看到一个不算很熟悉的面孔。十三四岁的年纪,长得倒是娇软,算不得很好看,但很清秀,怯怯的站在人群里张望着,仿佛在寻找熟悉的人,要依靠过去一般。
是那日踏青时,被那几个纨绔子弟调戏的女孩。
郑沅没来由,就想到前世的自己,便是这般怯怯的跟在郑芙后面。
那女孩见了郑沅,眼睛一亮,急忙上前来见礼:“姐姐,能再见姐姐,实在是太好了,上回的大恩,香玉还未能报呢。”
郑沅听了这话,眼神却凝了凝,当日这位姑娘,可压根没拿她当恩人了。
便有贵女过来问:“沅儿,你认得她?”
郑沅轻笑着摇摇头:“不认得。”
那女孩立刻接话道:“姐姐想是不记得我了,三月踏青那日,有几个人出言不逊,是姐姐仗义执言,救了我的。”
郑沅做出恍惚状,方颔首笑了笑:“原来是你,不好意思,我记性不大好。不过那日并非是我救了你,而是谢家小郎君。”
“谢家小郎君……”女孩在嘴里念了两遍,旋即又抬眼笑道,“还是要谢谢姐姐,敢问姐姐是哪家女眷,回头香玉让姑母登门致谢。”
郑沅冷眼看着她,开始那怯怯的样子,却是像前世的自己,可如今这算计的模样却不大像。她轻笑了声:“谢就不必了,我与谢家小郎君也不熟,他是我们学院的夫子,略说过几句话罢了。”
女孩露出失望的神色,这才不再追问,只行了礼站在一旁。
旁边那贵女立刻将郑沅拉到一边:“你不告诉她才对,刚刚她可是见着和蔼些的就缠着不放,讨人嫌得很。”
郑沅眉眼未动,其实若那女孩再问一回,她便乐意自报家门,只不过看着那女孩是冲着谢玄去的,她才懒得应付罢了。
“她是哪家女孩?我从前倒不曾见过。”
那贵女倒是有些诧异:“她不认得你,我还想着,是不是依秀没告诉她。可是你也不认得她?她是周依秀舅家的表妹,姓苗,叫做苗香玉。”
郑沅微微惊愕,周依秀的表妹?她从前确实不知道,而且这位苗香玉,一点点都不像周依秀,也不像周夫人。
她也从没听周依秀提起这么一位表妹呀。
用过午膳,贵人们纷纷回房去歇息。郑沅休息了会子,赖不住,出门往周家的厢房走去,没走一会儿,便见着周夫人与另一位夫人走过来。
周夫人笑着喊郑沅,介绍道:“这是郑家三小姐,与依秀感情好得跟亲姐妹似的。沅儿,这是依秀的舅母,苗家夫人。”
这位苗夫人,与苗小姐长得倒是挺像。郑沅自幼承周夫人照拂,她的亲戚,自然也愿意多亲近些。
“苗家舅母。”
苗夫人眼露精光,拉着郑沅直夸,将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跟仙女没什么分别一样。等郑沅脸红得不像话,直往周夫人身后躲,苗夫人才算是住了嘴。
周夫人笑道:“沅儿莫要害羞,你苗家舅母就是这样一张嘴,又见你长得美,自然是多夸了几句。”
郑沅做出娇羞状,含羞带怯问道:“夫人,依秀她可在房内?”
苗夫人抢着回答:“依秀那孩子不知道去哪里野去了,沅儿我见你文静得很,与我女儿香玉很是相似,香玉正在房里,你要不要与她做耍?”
“我是替婷婷向依秀道谢的,但一上午都没见着她人。现下还有点事,要去贺家老夫人那儿,倒是不能陪香玉妹妹了。”
郑沅不过是有些怜悯苗香玉,并没怎的打算与之交往。倒不是她嫌弃人家门楣低,只是一切爱钻营的人,她都不喜欢。
她道了别转身走了,却没看见,周苗两位夫人身后的一扇窗是开着的,里头那位少女咬紧下唇,眼泪盈盈,到底没落下来,只换过衣衫,走了出来。
郑沅并不是真的要去见贺家老夫人,这会儿老人家都在午睡,她自然不好打扰。百无聊赖之际,便信步往荷塘处走。
上午还有采莲的妇人在这里来来往往,这会儿正午日头太晒,倒是一个人都没有。
郑沅略略站了站,觉得日头实在是太大了,才这么会子就汗流浃背,有些头晕。若是回去,也太过无聊了。
她四下打量一番,忽而见到不远处有一艘乌蓬小船,应当是采莲女上午用过的。微风吹来,荷叶层层叠叠的荡了荡,乌篷船也微微荡了荡。
郑沅毫不犹豫拎着裙摆便往那边走去,若是躺在乌篷船内歇息,想必也是很惬意的吧。
乌篷船离岸边有少许距离,郑沅兴奋的顺着台阶走到下方,河水荡起,将她的鞋底打湿了。
她小心翼翼踩在船的边缘,另一只脚刚要上去之时,许是太过用力,一蹬,船竟然往荷塘当中荡了些许,而郑沅两条腿分开来,是前进也不行,收回也不成了。
郑沅摇摇晃晃,叫苦不迭,险些就要栽入荷塘里,还没大叫唤人,船帘拉开来,一双大手,便将她拖进船里。
☆、第44章
“要么便一次跳上来,像你那样,今日沉入水底都无人知道。”
郑沅愣怔半晌,才看了看眼前的谢玄。今日他一袭白衫,上面满是污渍血水,刀痕血染遍布,胸口敞开来,一道深深的伤疤正在他当胸。
她顾不得嫌弃他语气里头的不屑,只慌乱的问道:“夫子你……你受伤了?”
说话间,便听到不远处一阵喧嚣声。谢玄忙“嘘”了一声,将身边的东西扔到池塘底下,只与一把断箭,上面还血迹斑斑,看样子是从他自己身上拔下来的。
他犹豫的同时,郑沅立刻将箭接过来,塞进自己衣服里面。
谢玄目瞪口呆,只容不得他迟疑,他翻身便下了水,不知所踪。
还没容郑沅将船内整理一番,一柄剑过来,将船帘掀开来,外面站着一名眼神阴鸷的男人,后面跟着还有几名侍卫。
郑沅认得他,是秦家长子,秦晓冉的大堂兄秦勇安。秦勇安在骁骑营任职,是大伯父的手下,从前去过将军府几回,自然也认得郑沅。
他上上下下打量郑沅,知道眼前这位,便是害他堂妹被学院除名的女子,当下只冷笑一声:“郑三女郎怎会在这里?”
郑沅敛下眉眼:“午时无聊过来这边转悠,嫌日头太晒便过来歇一歇荫。秦大人,难道这也有不妥?”
秦勇安环视四周,没发现异样,又觉得郑沅不过是个内宅女孩,自不敢做出藏匿逃犯之事,便转身欲走。却又回过头例行公事问道:“可曾见着有一名白衣贼人?受了伤的。”
郑沅露出些许惊讶表情,问道:“有贼人往这边逃窜么?”
秦勇安审视她片刻,方道:“听闻是藏匿在这个园子里头,不一定就是到了这里。”
“哦……”郑沅抬起头,“上午这里多是采莲女,中午才走的,到不知……”
“那便应当不在这里……”上午人声鼎沸,贼人自然不敢往这里逃窜。
秦勇安毕竟是个成年男人,虽则眼前少女与堂妹起过龃龉,他也不会蠢在皇家园子惹郑家不愉快,当下拱了拱手,只这么一瞬,便看见郑沅身旁倒着一枚小瓷瓶。
他眼神一凝,伸出剑拨弄那瓷瓶:“这是什么?”
郑沅淡定的将瓷瓶拿起来,递送给秦勇安:“是伤药,本来正在敷药,受了大人的惊吓,这便将药碰倒了。”
右手举起,左手微微晃动,能看到左手腕上的一道新鲜伤痕,还在往外冒血。
“怎么弄的?”
郑沅应了:“上船的时候没站稳,险些滑到,刚好岸边有一根断树枝,将我的手划伤了。”
说罢微微探出头往水里看了看,仿佛是在找那一根树枝。
“好在我祖母怕我跟着周家女郎胡闹,特意给我带了各种药。”
秦勇安迟疑片刻,挑了挑眉:“真是体贴……郑三女郎果真勇猛,受了伤竟然一声不吭,在这里自己上药?”
他将药递回来,郑沅云淡清风的去接:“就如你们一样,受伤多了,便习惯了。”
这是说这么多年,她受伤很多,一向也是自己上药的。
郑家内宅如何,秦勇安自然不会去管,便伸手将船帘放下,示意手下人跟着一起撤离。
只才转了片刻,他立时又回头,将船帘再次掀开。
郑沅轻声惊呼,看向他的眼神带着嗔怒与委屈,眼神闪闪抓着外裳。
秦勇安一愣,忙将船帘放下。想是郑沅为了上药,将外裳脱去,虽则里面衣裳穿得整齐,但到底是不妥当的。
没想到郑三这样小,就这般明艳,刚刚那一眼……
他深吸一口气,回过头拱手道:“抱歉……”
郑沅已经穿好了衣裳,将船帘打开来,眼中半含眼泪,怒瞪了他一眼说道:“秦大人既然要查,就里里外外查个清楚,莫要再做出刚刚那样的不当之举。”
因动作一番,才看到她衣袖处已经沾满了血迹。
秦勇安脸红了红,乌篷船这样小,一眼望得到头,确实也难以藏一个奸贼。何况郑沅如此娇软柔弱,即便故作坚强,也没有多少胆量的。
“抱歉,是我的不是,绝不会再冒犯女郎的。”
等他们走远了,郑沅方再回到船内,刚刚是紧张又要做戏,自然是没什么别的想法。这会儿才觉得手疼得厉害,在人眼皮子底下,用衣裳里的剑划伤手,一时没掌握力度,划得太深了。
一个冰凉的手,将她的手握住:“你怎么这般……”
郑沅回头,一脸欣喜说道:“你快快躺好,他们不会回来了。”
谢玄心神闪了闪,许久才道:“先把你的伤处理一下吧。”
郑沅轻笑一声:“我没事,一点皮外伤罢了。你要不要紧?受了伤还在水里头呆了那样久,会不会更严重?”
她趴开他的衣裳,原本是想看看伤痕,可是这一瞬间,倒是反应过来,窄小的船舱里面,孤男寡女,这样趴开他的衣服,实在是不妥当。
她支支吾吾:“我……我是想要帮你上药。”
谢玄半躺着,眼睛微眯着,只微微点了点头。
郑沅小心翼翼给他上药,心下好奇,这家伙平日最刻薄的,今日怎么一声不吭?
等上完了药,她才觉出不对来,谢玄的伤口很是可怖,上药的时候不停的抽抽,却并没有一丝声音,而他的脸红得可怕,嘴唇也白得吓人。
郑沅伸手探了探,果不其然,他的额头滚烫的厉害。
她心慌不已,推了推他:“夫子……谢玄,你要不要紧?”
谢玄似略略回神,轻声呢喃:“水……”
郑沅左看右看,这乌篷船里哪里有净水给他喝呢?谢玄在水底藏了那么久,全身都是湿淋淋的,这样下去,他一定会病重的。
正发愁不知如何是好,谢玄一把捉住她的手,将嘴唇凑到她手腕的伤口上,用力吸吮起来。
gu903();郑沅吓了一跳,想要挣脱开,然而谢玄伸手一捞,将她整个人压在身下,寻着伤口又吸吮过去。才这么一会儿,他身上已经是滚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