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我们能察觉出什么问题。”张屹小声说,“我感觉他人挺好的。”
“好了,结账。”周克不欲多说。
陈落算了算,说:“二十六。”他拿了一根棒棒糖,“送给小嘉的。”
“多谢老板。”周克付账,提着一兜零食走出超市。
张屹趴在桌子上:“好好一个人,怎么成了杀人犯呢?”
陈落翻过一页报纸:“杀人犯又不会把这三个字写在脸上。”他的视线停在版面右下角豆腐块状的讣告,“昆塔尔市民李胜利自愿参与捐赠物资的运输工作,驾驶一辆半挂货车于乌昆高速87649段遭遇追尾事故,当场死亡。谨此讣告。”
“李胜利?”张屹瞠目结舌,“这都什么事……”
“是啊。”陈落说,他心里烧着一团火,火焰忽大忽小,若隐若现,憋得他难受,是被命运愚弄的屈辱和疲累,“烦得很。”
张屹失了嗑瓜子的兴致,站起身:“我出去转一圈,透透气。”
“去吧。”陈落摆摆手。
下午。
陈落发泄般的把超市里里外外角角落落全清扫一遍,又将商品摆整齐,扫干净门前台阶的雪,坐在桌后发愣。
大黑狗溜达到他身旁,脑袋放在他腿上,蹙起眉头观察陈落的情绪。
陈落揉揉大黑狗的脑袋:“不生气了?”
大狗摇头,湿漉漉的鼻头嗅嗅陈落的指尖,淡淡的烟草气息。它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表情严肃正经,仿若在做什么科学实验。
陈落习惯了大狗时不时的亲昵,倒没觉得过界,他塌下肩膀,疲倦地抬手捏捏鼻梁:“今天早些打烊,困。”
大狗哼了一声,轻而浅,略带鼻音,憨厚甜软。
人类对狗狗似乎有天然的亲近和喜爱,陈落对大狗的忍让远超过人形,陈初也知道,经常变成大狗的形态逗陈落开心。以及实施一些隐秘的小动作,比如暗地里揩油。狗可以随时随地翻肚皮求摸摸,人却不行。
万年大妖的陈初虽然没有万年的记忆,但有着万年的执着和聪慧。如果说他第一次见陈落的想法是,“好看,想要”,那么现在就是“想藏起来谁都不给看”。
陈落弯腰,双手执起大狗的爪子,扶着它站起来,大狗站不稳,扑进陈落怀里。陈落稳稳地抱住它,一下一下顺毛:“你是不是该洗澡了?”
大狗剧烈的挣扎起来,它窘迫地低下头,用爪子推陈落的手。
“好了好了,不拆你的台。”陈落恶作剧地抱紧大狗,“你怎么跟个小姑娘似的,说也说不得。”
大狗老实又好欺负,它耷拉下耳朵,一副任人揉搓的可怜模样。
陈落捏捏大狗耳朵,揪揪胡子,拍拍脊背,捋捋尾巴,终于放过大狗,笑眯眯地看向顾客:“需要买点什么?”
大狗得了空闲,头也不回地跑上楼,爪子慌乱地砸在地板上,“啪嗒啪嗒”响。
傍晚,陈落迎着夕阳关上玻璃门,结束一天的营业。
整理一下零钱箱,数钱做账,理货做笔记。合上笔记本,他的眼神落在桌上的一小袋红枣蜜饯,那是赵子庆送的小零食。心中那团烦躁的火焰重新烧起来,或者说,从没熄灭过,他放下笔杆,伸手拿起蜜饯,撕开包装袋,尝了一口,甜得发苦。
火焰不是遗憾,是愤怒。愤怒于这糟烂的命运,将善恶明暗搅合得如此难以分辨,世界是一团氤氲的灰色,每个人的灵魂呈现不同的灰,陈落像一个执着的寻求纯白的旅人,一个极度悲观的乐观主义者。
把剩下的红枣蜜饯放进抽屉,陈落站起身,穿过货架和货架之间狭窄的走廊,路过酒水区,他顺手拿了一瓶白酒。踩着木制楼梯进入二楼的起居区,陈初拢着毛毯坐在沙发上,顶着湿漉漉的碎发,看上去刚刚洗了澡。
“你不高兴。”陈初说。
“嗯。”陈落看向餐桌,那儿放着一盘卖相不太好的煎蛋,和一碗米饭,“你做的?”
“我、试了一下。”陈初说,“没有浪费,就是不太好吃。”
陈落沉重的心情松快些许,他坐在餐桌旁,拾起筷子,夹了一块煎蛋放进嘴巴,盐放多了,就着米饭吃还好。
“怎么样?”陈初怯怯地问。
“挺好的。”陈落说,“下次我教你做几道简单的菜。”
“好。”陈初点头。成年的祸斗不吃饭照样能活,他学做饭完全为了陈落,他想为陈落做更多的事,让这个人类活得轻松快乐。
一盘煎蛋配米饭吃显然不够,陈落懒得开火,他在冰箱里找到一包咸菜,配牛肉酱吃完了一碗米饭。
洗了碗,陈落炒了一碟椒盐花生米,端出来放在茶几上。
陈初捏起一颗花生米放进嘴巴,烫得嘶哈嘶哈的,陈落笑他:“刚出锅的,急什么。”
“香,好吃。”陈初说。
陈落找到一个小杯子,打开白酒瓶,倒进杯子里,用筷子夹起一颗花生米扔进嘴里,喝一口酒,享受地眯起眼睛。
“这是什么?”陈初敏感的嗅觉闻到一股酒香。
陈落说:“白酒。”
“好喝吗?”陈初问。
“喝酒不是因为酒好喝。”陈落说,酒的作用是浇愁。陈落继承了西北人出众的酒量,大学时创下一人喝倒两桌人的战绩,区区一瓶五十四度的白酒,仅能让他微醺。
他没打算醉,只是烦而已,喝点酒驱散烦恼,何乐而不为。
陈初好奇地盯着陈落的酒杯跃跃欲试:“我想尝尝!”
新疆人普遍酒量好,陈落和街坊邻居相处久了,自然以为所有人的酒量都差不多,他毫无防备地递出杯子:“给。”
陈初模仿陈落的模样,仰头倒进嘴里,五十四度的高度白酒,辣得陈初半天缓不过神。
陈落这才反应过来不对,他伸手一把抢过酒杯,焦急地问:“你还好吗?”
“还好。”陈初感到热//辣的酒液顺着喉管一路下滑,像在他胸腔放了一把火,他双颊熏红,歪在沙发上,半眯着眼睛,睫毛呼扇呼扇,额角汗液流淌。
这模样哪像没有事,陈落顿时慌了,他放下杯子,坐到陈初身旁,手背贴在陈初额头:“豆豆,豆豆。”
“啊?”酒劲儿上来了,陈初看着陈落傻乐,不知道在高兴什么,他抓住陈落的手腕,“你别晃啊。”
“……”陈落无语极了,好家伙这酒量也太浅了,“我没晃,你记得我是谁吗?”
“你是……”陈初盯着陈落俊美白皙的脸,顶灯的光为陈落勾勒出柔和的轮廓,“我的,嘿嘿,宝贝。”
陈落哭笑不得,他嘴巴抿成一条直线,努力显得严肃,眼中愉悦的微光却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他说:“我是陈落。”
“我知道。”陈初孩子气地鼓起腮帮子,像个考试被老师怀疑作弊的小学生,“我要是人类就好了。”他蹙起眉头,“可是,可是如果我是人类,我就,就没办法保护你了。”
陈落哽住,这只妖傻不傻啊,他摸摸陈初潮湿的发尖:“我教你啊。”
“好。”陈初打个酒嗝,火焰在他喷出的气体里一闪而过,陈落真实的看见了,火焰。
陈初指尖冒起一丛火,他新奇地说:“看,星星。”
“你能不能把这个收起来,很危险。”陈落盯着陈初指尖的金红火焰,他并不想失去赖以生存的家。
陈初说:“吃掉就好了。”他张开嘴巴,一口吃掉火焰,“星星没有了。”他失落地看着陈落,眼眶中晶亮的泪水转悠转悠,“星星没有了。”
陈落的心情就两个字,后悔,非常后悔,他明天一定要在家里挂个牌子,禁止饮酒,人人有责。他在茶几的抽屉下摸出一张正方形的流光溢彩的糖纸,循着以前的记忆叠出一颗胖乎乎圆滚滚的星星,放在陈初手心:“看,星星。”
陈初重新高兴起来,捧着小星星翻来覆去地看,情绪来得快走得也快,他转头看向陈落小声说:“可是我没有能送给你的东西。”
陈落捻了捻指尖,终是没忍住,伸手去摸陈初的短毛脑袋,大部分的头发已经干了,发尖带一点点潮意,手感非常好。他微笑着安抚:“没事啊,你就很好。”
“那我把自己送给你。”陈初麻溜地回答。
陈落:“……”
大意了。
第24章反杀
好不容易把大狗哄睡着,陈落捏了一把汗,大狗表面看着乖顺,喝醉了又能折腾骚话又多,也不知道搁哪儿学的。
陈老板躺在床的另一边,是的,陈初撒泼打滚要睡陈落的床,大狗长得壮力气大,硬是拖着陈落走到大卧室躺下。养过大型犬的人都懂,狗犟起来像脑子里装了一头牛,拉不动拽不走,磨得你无可奈何。陈落现在就是这个心情,他叹气,站起身去小卧室抱来一床棉被,盖在大狗身上。明知道陈初体格健壮不会感冒,陈落仍旧弯腰仔仔细细替大狗掖好被角。
有一种冷,叫主人觉得你冷。
清晨,雪停了。
陈落掀开被子坐起来,右手边,陈初在被子里蜷成一个小山包。陈落以为他还在睡,倚着床头拿出手机看一会儿新闻,余光瞄见陈初从被子缝隙中探出两根细长的手指,像两个触角,夹着被子边飞快缩回,把自己团成一只圆滚滚的棉被馒头。
可能回想起昨晚发酒疯的事害羞了,陈落猜测。他忍住笑,伸出手指,顺着狭窄的缝隙一点一点摸进去,他晃晃手指:“小狗,起床了。”
指尖被捏住,大狗恼怒地压紧被子,死活不愿意露脸呼吸新鲜空气。
“我不笑你。”陈落说。
陈初一百个不信,但他实在憋得慌,于是变成狗,黑色的鼻头探出棉被,深深吸了一口凉气。陈落眼疾手快,一把掀开被子,手指戳戳大狗的脑壳:“不准变成狗趴我的床。”
大狗跳下床,蹿回自己的卧室,“咣当”一声关上门。
陈落笑着摇头,这意思估计是,一整天都不出来见他了。
独自吃完早饭,陈落收拾好碗筷,穿上棉外套准备下楼开门营业,瞥见小卧室的门,门板打开一条缝,一条蓬松的大尾巴露出来。
大狗在给自己铺台阶,陈落自然要给大狗一个面子,他敲敲门:“下楼吗?”
大狗抖抖耳朵尖,目不斜视。
陈落推开门,揉揉大狗的耳朵和脸颊:“教你折星星,好不好?”
大黑狗迫不及待地咧开嘴巴,粉红色的舌头垂下来,它蹭蹭陈落的掌心,兴高采烈地跟在陈落身后下楼。
陈落翘起唇角,小笨蛋,真好哄。
抬起卷帘门,呼呼的冷风倒灌入超市,大狗抖抖皮毛,懒散地趴在门口。陈落坐在桌子后面,沏壶茶水,翻开早报。
新的一天开始了。
中午,张屹拎着一个饭盒走进超市:“瞧我带来了什么东西?”
“好香。”陈落说,“红烧肉?”
“红烧排骨。”张屹打开饭盒,热腾腾的红烧排骨泛着油亮的光泽,“我昨儿去菜市场帮工,肉铺的王师傅送给我一斤边角料,珊珊帮我做的。”
“珊珊?”陈落问。
“对,就你想那个吴珊珊。小姑娘挺可怜,她爸爸就知道喝酒,啥活也不干,家里没有粮食。我领着她到处帮忙,街坊邻居心好,多少给我们一些报酬。”张屹说,“快吃吧,一会儿凉了,专门给你留的。”
四根小排骨,整整齐齐摆在一起,陈落眼眶微热,拾起筷子尝了一块:“谢谢,很好吃。”
张屹洋洋得意,仿佛他亲手做的一样:“珊珊的手艺特别好,干活也麻利,如果是我女儿就好了。”
“你想得美。”陈落吃了两块,剩下两块排骨,“你吃吧,我早饭吃撑住了。”
张屹没有推拒,眼下这个情况,能吃到红烧排骨是一件十分奢侈的事。他拿起筷子,吃掉剩下两块排骨,满足地拍拍肚子。
陈落给他倒了一杯茶水:“给,解腻。”
“啥世道了还解腻,我巴不得排骨香气在我嘴里待一天。”张屹说。
“……倒也不必这么省。”陈落说。
吴学易迷蒙地睁开眼睛,缓慢转动眼珠,沉睡的大脑一点点苏醒,像锈迹斑斑的齿轮,费力地恢复功能。
“学易。”罗艳,他的妻子,穿着一件灰粉色的围裙,站在厨房门口,整幅画面灰扑扑的,涂抹上一层枯燥乏味的色彩,“锅里有粥。”
“嗯。”吴学易撑着身体坐起来,空间倒错,他的太阳穴阵痛,是宿醉的后遗症,“谢谢。”
醒酒的吴学易是个彬彬有礼的男人,他踩着拖鞋,沉默地走进厨房,舀起一勺粥,倒入碗里。
“珊珊出门了。”罗艳说,“对面楼的张老板带她出去做活。”话里话外的怯懦,甚至不敢点明吴学易的游手好闲,“珊珊说,想吃肉。”
吴学易不傻,相反,他大专毕业,早年不酗酒的时候,是一家星级酒店的厨师长。他听出罗艳话中的暗示,暗示他是个靠女儿养活的窝囊废,他端着碗的手微微颤抖,说:“知道了。”
罗艳低头,穿过客厅,走进卧室,关上门。
压抑和沉重,时刻漂浮在这个多灾多难的家庭中。吴学易喝完粥,洗干净碗,擦手,走到玄关处,穿上外套。
罗艳的声音从卧室传来:“去哪?”
“买烟。”吴学易说。
门关上,随即是咚咚咚的下楼声,罗艳抱住被子,闷声痛哭。
推开单元门,吴学易双手揣兜,沿着路直走到小区门口。社区志愿者捐献处的两个二十多岁的姑娘看见他,不加掩饰的皱起眉头,小声议论着。
打老婆的酒鬼。
不用猜,吴学易快步走过小区大门,朝十字路口的小超市走去。
踏进超市,吴学易说:“一包红河。”
“嗯。”陈落拿起一包烟递给他,“十五。”
张屹拎着饭盒正要走,看到他,气不过地说:“酒醒了?”
吴学易掏出钱包,小声应道:“嗯。”
“孬种。”张屹抬高声音,“你女儿帮人搬箱子扛东西赚钱,你呢?珊珊才十四岁,你到底是养女儿还是吃女儿?你是不是男人?”
吴学易把烟揣进口袋,闷头不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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