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衡壹垂着眸子,背部靠着柱子,半天没有动静,陆言一眼都不想再看,转身要走,“陆言。”
江衡壹叫住他,雨不知不觉地已经停了,雨后初晴,陆言回头看他。江衡壹有些祈求地看着他,开口道:“你喜欢我的对不对?不会不管我的对不对?我爸妈把我所有的卡都停了,要送我去戒毒所,我不想去那个地方偷偷跑出来找你,你会借钱给我的,对吗?”
陆言觉得可笑极了,他以前只是隐约觉得江衡壹可能知道自己喜欢他,心里甚至还觉得他频繁换女友只是作秀给自己看,真是愚蠢至极啊,对于江衡壹而言,喜欢不喜欢是手上的筹码,是可以被拿来做交易的一件事情。
“借钱给你吸毒吗?江衡壹你凭什么觉得我还会借钱给你?凭我喜欢你?”陆言笑了起来,眼角的笑纹都在觉得荒谬,“你要不要猜猜,我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
“你肯定猜不到。”陆言像是之前的江衡壹一样,笑得轻蔑,“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之前亲自把你送回了老家以至于连那句解释都没有说出口,其次就是之前瞎了眼竟然喜欢过你。”
陆言转身看着江衡壹,语气都带着之前从未有过的恨意和狠意:“江衡壹,最该活着的人,死了。我们这些不配活着的人,余生就用来赎罪吧。”陆言抬眼看了看上面那一座座墓碑说:“你最好别让我知道你来打扰林深的清净,要不然我用这条命发誓,你会在戒毒所呆一辈子。”
江衡壹满脸不可相信,他似乎还不能接受之前对他予取予求的陆言变得全然陌生和可怕,他低低呢喃陆言的名字,陆言却不再回头了。
陆言一个人慢悠悠地再一次爬上山去,脚下偶尔会踩到湿漉漉的树叶,他和江衡壹本质上是一类人,精致利己主义者,认为全世界都应该为自己服务,凭借着聪明的脑袋和好看的皮囊肆意践踏别人的真心,他喜欢上江衡壹并不奇怪,同类相吸,可是林深这么好的人喜欢自己什么呢?一点都不值得。
陆言把伞当着拐杖来到了林深的墓碑前,他把伞放到一边,拿纸巾一点点把墓碑上的雨水擦干净,擦到林深照片的时候动作都不经意间放慢了很多。
他并不着急一点点全部细致地擦干净才放心,他站起身又半弯着腰亲了亲林深的照片像是一个士兵打了胜仗凯旋亲吻公主的手背一样虔诚,他轻轻的笑,像个孩子一样邀功:“幸好你不在,要不然看到他是不是又要生气了?”
波斯菊还在原来的位置安安静静地待着,陆言的身影越离越远,在林深墓碑旁边同样伫立着另一块墓碑,墓碑上用红字刻着那两个字:陆言。
第50章十年07
陆言搬了新家,新家是独栋,前面有很大的花园,陆言一眼就看中的那个花园,虽然在近郊有些偏僻,离市中心和上班的地方远了很多,他还是决定搬了过去。
那栋房子是新房,院子里除了一条小路其他全是杂草,陆言找来了工人把所有的杂草都处理干净。之后,他把所有的东西都一一整理好,包括在老房子里的那幅画他也拿了回来,挂在了新家的卧室里。
林深并未给他留下什么东西,除了从长生岛带回来的物品,之前在家里的东西全被清理的异常干净,什么都没留。那些物品被整整齐齐地放在了卧室,其实并没有很多,除了几件衣服几个本子剩下最多的就是那些绿植,和之前家里的一起被放在了卧室和客厅的窗台上。
陆言买了很多种子和一棵小树苗,他用铲子把庭院子里的土都松了松,把肥料洒一点在底土中,花的种子和细沙混合均匀撒了下去,再在上面覆上了一层土。树苗也是照旧,陆言没有过任何照顾花草的经历,他来来回回折腾了一个星期,手上也不出意外的添了很多小伤口,才把小半袋花种和树种好。
树苗的位置和寻常的人家并不一样,并没有很靠近门口,陆言把它种在了花圃中间靠后的位置,从小路的后面可以绕过去到达树苗的另一边,陆言摸了摸那棵还很稚嫩的树,他拿起水壶浇了一点水又把下面的土按得再实一些,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无比期待有一天它可以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陆言进了房子,房子大致的装修和摆设还按照之前林深在的时候那样,他书房的对面依然是林深的画室,画室里还在原来的位置上摆放着书架和画架,书架上有着林深喜欢的画笔和颜料牌子,厚厚的一叠画纸像往常一样稍稍地出来那么一点,方便画得那个人抽取。
落地灯的还依旧放在角落里,没有多大的变化,陆言蹲下去开了一下开关,并没有亮,他心下一慌研究了半天才发现是灯泡被烧坏了,他去一楼的客厅柜子里找了一个灯泡重新换上,落地灯发出柔柔的灯光,陆言舒了一口气,笑了笑。林深留下了的东西不多,每一样他都想好好对待,他又站起身拿着水壶按个给窗台上的植物浇水,那是林深最容易忘记的的事情,他们刚刚搬到新家的时候,林深给每个房间都买了绿植或者多肉,有的绿植喜水,几天不浇水叶子很快就枯黄了,因此林深还养死了好几盆,后来林深就养成了一下班回家先去看一眼绿植的习惯。
他洗完澡,拿着毛巾去擦头发上的滴下来的水时才发觉那么的无所适从。陆言把毛巾放进了脏衣篓,去洗手间拿着吹风机把自己的头发吹干,吹风机开到了最大,轰轰的声音给这个大而空的房子多了一丝的人气,陆言妥帖地生活着,一切都好似林深还在时一样,相同的衣柜,各自一边的衣服,只不过那一边却永远都是空荡荡的。
陆言很少去翻林深的东西,他并不喜欢别人去碰触他的私人空间,同样,他心底依然遵循着这一条例,林深的几个本子放在另一边的床头柜上,陆言半靠在床上,盯着那几个本子,床边还有一支笔放在本子上,陆言欠着身子把本子拿了过来,他摸了摸封皮是很简单的随便的本子,外面文具店十元三本都不会觉得稀奇,他原以为是林深的教案或者是课堂笔记。
却从未想过那是林深的日记。
林深的字很好看,娟秀中有些张扬,很大气,他是学美术的,从小也跟着美术老师学了几年的毛笔,在手没有受伤之前他曾见见过林深出板报时写得板字,还站在下面仰头夸了林深好一会。现如今他们联系多靠手机,恍惚中再次看到大篇的字,他略微的翻一翻,厚厚的一个本子,每一页每一行整整齐齐。
陆言看了下日期,第一篇就是在今年的第一天,陆言瞪大了眼睛看着每一个字,每一字都好似一把刀在陆言的心上来回割着,那是一把并不锋利的刀,甚至还有些钝,在已有的伤痕上反反复复,伤痕上的血不停地往外冒着,从心脏蔓延到五脏六腑,日记铺在了陆言的膝上,陆言一手翻着页一手拽着睡衣,睡衣上左心房的位置早已经皱得不成模样。
陆言看了几篇就把日记合上,他想起了那个在梦里被带回去的初次见面,想起了林深那个在最后一次还依然强调的第八年,八年啊,整个八年,在林深不过27年的生命里占据了近三分之一的时光,那是多么漫长无望的的一段时光。
他看着墙上挂着的那幅画,那个男孩就这么看着他,他还记得他把这幅画拿回了宿舍,他们宿舍里基本上全是没有什么艺术细胞的人,看着他那一个画筒回来还有些诧异,他小心翼翼把那幅画打开,他并不懂得这幅画对于林深意味着什么,只是单纯喜欢,就像他似乎沉陷在三个人的漩涡里并不明白林深对于他意味着是什么一样。宿舍另外一个男生刚刚踢完球回来,看他在看画,上去伸手摸了一下说:“这是什么?”
画纸上背面立刻印上了一个黑手印,陆言立刻把他的手排掉,他匆匆把画收起来说:“你在干什么?”陆言有些激动,声音有些大,把宿舍的人吓了一跳都回头看他,那个男生有些讪讪地说:“我只是想要看一下。”陆言也意识到自己情绪不对,转头说了一句对不起。
陆言当天就把画交给了他姑姑,陆言亲自选了一个合适的画框又拜托一定要把那个黑手印印子去掉,其实那个手印并不明显,甚至把画裱起来之后并不看到,单丝陆言就固执地认为它并不应该存在在那么美好的一幅画上。陆言妥善地收着林深送给他的第一份礼物,那时的他甚至还曾想过当林深真的成为了一位知名的画家,开了属于自己的画展,他就把那一幅画送回去,他会得意洋洋地告诉林深他是有多么宝贵他给他的东西,这么多年都依然完好无损。
他从小便在课本上读过买椟还珠的故事,他嘲笑那个愚蠢的郑人,却从未想过如今他并为比郑人好上几分,甚至还要更加愚蠢。他小心翼翼地保护着珍藏着那些早已无用的东西,却对林深捧着的真心从未珍视。
夜早已经深了,陆言却丝毫无睡意,他很少失眠,从前忙得累极了,头能沾上枕头就是一件极为难得的事情,睡眠早已经成为了一件奢侈的事情。现在,不过二个月的时间,他早已习惯了失眠的滋味,他回想起林深日记写得那般滋味,从天黑睁眼看到天亮。
他翻身下床,冰箱里并没有多少吃食,酒水却是不少的,酒是很好的助眠的东西,从前他并不觉得,自从有一次他喝了几瓶啤酒能迷迷糊糊睡着后,那时便觉得那真是个好东西。陆言很自律也很自持,但是今晚,也许是几篇的日记后劲太大又或者是今夜的月色太美,他打开了两打啤酒,陆言坐在沙发上冲着落地窗前的花园,光秃秃的,什么都还没有,除了那一棵小树苗在风中摇曳。
陆言很想大醉一场,啤酒,红酒,威士忌他统统都试了一遍,他靠在沙发上,抬头看着吊灯,摸了摸额头,脸有些红,明明是八月的天气,他却感觉有些冷,是真的冷吗?陆言迷迷糊糊把空调关上,还是冷,他跌跌撞撞地走到门窗前,检查每一个门窗是不是已经关上,确认无误后,他又回到沙发上,把抱枕抱在身上,依然很冷,他抱着胳膊来来回回搓了好几下,陆言转了一下脑筋想了想,是真的冷吗?好像并不是,那是一种叫做寂寞的毒药,刺骨的寂寞比刺骨的冷还要可怕。
第51章十年08
顾霖上班的时候敲了敲陆言办公室的门,敲了两声并没有人应答,顾霖打开门伸头看了一眼,里面空无一人,最近陆言来上班的时间都很早,顾霖皱皱眉头,掏出手机准备给陆言打一个电话。
他打了三次,电话铃声响了59秒都是无人应答,顾霖总觉得并不像是一个好征兆,他把文件放回办公桌上,拿起桌上的车钥匙就往陆言新家里驶去,他潜意识知道陆言并不会做傻事,但是有林深的例子在前,一点的可能性都会被无限放大。
花园里似乎和他上次来时有细微的变化,顾霖看了一眼还有些歪歪扭扭的小树和只冒着尖的花种,他并不知道为什么陆言要种一棵树放在花圃里,但是并不重要,现在陆言做什么事情对他来说都不意外,他小心翼翼避开了刚刚种下去的花种子径直走向房子。
房门并没有锁,顾霖尝试下推开房门,一进门就闻到扑鼻的酒味。顾霖捂了捂鼻子又拿手扇了扇风,他把门合上,叫了两声陆言的名字并没有作答。他越过门厅转了一圈,又朝着客厅望去,一转眼就看到沙发上有个隐隐约约的身影,立马快步走向客厅。
陆言睡在沙发上,身上只着了一层薄薄的睡衣,身上全是酒气,茶几和沙发周围的地毯上到处零散着不同的酒瓶,顾霖不小心踩到一个啤酒瓶发出咔嚓的声音。他抬了抬脚,茶几上卧倒的半瓶的红酒甚至早已把地毯早已经染成了酒红色。陆言整个人缩在沙发上,顾霖晃了晃陆言的肩膀,陆言却毫无反应,脸上泛着红潮,顾霖大力拍打着陆言,陆言难受的皱了皱眉,又喃喃叫了两声林深的名字,他又伸手摸了摸陆言的额头,不出意外地比自己的要烫上很多。
顾霖叹一口气,把陆言架起来搀扶到卧室,又去端了蜂蜜水给陆言解解酒气。陆言意识并未完全清醒,整夜的酗酒与宿醉和发热让他难受极了,他浑身无力,整个人除了软绵绵之外更多的眩晕和想要呕吐的感觉更是把难受带到了顶峰。
除了温水带来的一丝暖意之外,那杯蜂蜜水并没有给陆言带来多大的用处,他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脑海里交叉浮现的除了林深就是那本日记上的每一个字,又或者就像是一部电影,林深坐在壁炉旁捧着那个本子在向他诵读。
顾霖给医生打完电话回来,他进了房间看见陆言把小臂置于眼睛之上,看不清表情,顾霖轻轻的喊了一句:“陆总。”陆言慢腾腾地应了一声,顾霖松了一口气,总归还是有意识,他来到床边问:“陆总,你还好吗?我打电话叫了医生,他马上就过来了。”
陆言对他的话并没有反应,他还是保持着那一个动作,蒙着眼睛,久到顾霖以为陆言早已经睡着了,他抬脚轻轻往外走的时候,陆言突然叫住了他的名字:“顾霖。”顾霖回头下意识地应了一声,陆言开口道:“林深写了一本日记。厚厚的一个本子里全是他的绝望。”
顾霖不明所以,但是却一瞬间意识到了这也许是陆言如此酗酒疯狂的原因。他停下了脚步,回到了床边席地坐了下来。陆言似乎并不在意他在与否,他太难受了,他想找一个人去说一说,无论是谁都好。从昨晚到现在,那无数说不出口的愧疚和悔恨都顺着每一口酒流进陆言的血液里,他像一个套在袋子里面的人快要被闷死了。
“你知道吗?那本日记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陆言说得很慢,酒精在很大程度上控制了他的大脑,让他反应异常的迟缓。
“是我生病了。林深他生病了啊!你能相信我连跟我朝夕相处的人得了什么病都不知道吗?”
陆言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声带着一种苍凉,“抑郁症,林深得了抑郁症,本来他是不用死的,是我,是我一步步把他逼死了。”
没有想象中的歇斯底里,陆言说得反而很平静,那像是一种狂欢后的落寞,如果说昨天是陆言一个人的疯狂,今天就是落幕后的落寞。顾霖坐在地上,安静地听着。陆言自长生岛回来,无论是追悼会还是葬礼都表现的意外冷静和正常。几个月的时间,他给所有人的感觉都很好,他好像早已经接受了林深的离去,也逐渐失去林深的痛苦中走出了。
可是顾霖知道,并不是这样的,工作上的恍惚和日益消瘦的身体,陆言在自我消化着,林深的离开像是他身上的一块腐肉,他没有本事将它挖掉只能任由他持续的溃烂并继续影响着其他部分。他自我折磨中忏悔和赎罪,而今天在酒精的催化下,顾霖多希望这一场迟来的宣泄能够让陆言好受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点。
陆言也并不在乎顾霖的回应,依然在自言自语:“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商学院,他在那里画墙绘,你记得那一幅吗?在我们学院正门前。我根本不记得那是我们俩第一次见面,他好傻啊,傻乎乎的一个人记了这么多年。”
“我是一个傻逼,什么都不知道,林深有多么爱我,我不知道,林深的病我也不知道,可笑吧,我自己都觉得好笑。”陆言真的笑了笑,他接着说:“最讽刺的是甚至连林深最怀念的日子里我都不敢说我在全身心的爱他。”
“顾霖,我是一个人渣啊,是我,是我一点点摧毁了林深的梦想和未来。”陆言说得断断续续,不停起伏地胸膛和语气形成鲜明的对比,陆言整个人在不停的抖着,发热带来的畏寒像是失控情绪最好的保护膜。顾霖只是看着,看着那汹涌而出的泪沿着眼角迅速打湿了脸庞和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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