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十年05
林深被葬在了静山,那一小块的地方告别仪式没有太多的人,除了陆言和王晋旻和几个朋友,最让人意外却又觉得理所当然的是林深的爸爸,他穿着黑色西装,西服裤脚不知道在哪里沾了些泥土,他戴着一副眼镜,头发两边有些花白。
从接到电话时的错愕到逐渐消化信息,以及现如今站在这里的镇定,没有人知道林策远用了多少时间,过去的争吵厌恶都好像是几百年以前的事情,他维持着体面人的假象体面地来送了林深最后一程。
天气有些阴沉,陆言站在最前面什么都没说,长时间的体力精神的双重打击,让他看起来精神不太好,林策远站在中间的位置,他戴了一副老花眼镜,他把眼镜拿下来擦了擦,又重新戴上。
林策远仔细看了眼墓碑,上面贴着的还是他熟悉的林深的样子,是五年前的照片,带着微微的笑意和一丝还没走出校园的青涩稚嫩,跟林策远在脑海里林深的应该有的模样没有太大的变化,他自从医院一别后,再未见过林深,就算林深有再大的变化他都不会发现。说断了的父子情分到现在却是真正地断了。
默哀,鞠躬,好像活着的人把所有一切可以哀表心意的事情都做了,心里的愧疚就可以少上几分,王晋旻站在最后,他抬头看了看天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天公作美,连天都知道为林深哭上一哭。
林策远在仪式一结束就着急要走,他什么都没带,似乎是害怕这隐隐约约想要下的雨降落在他的头上将他困在山上,王晋旻跟在他后面,喊了一声:“伯父。”
林策远下意识地回了头,他以为会是陆言,没想到看到一个完全陌生的脸庞。
“你是?”
“我是林哥的同事,林哥在之前托我给你一点东西。”王晋旻从西服里面掏出了一个稍大一些的信封,他起初也很诧异,林哥辞职以后他怎么打他的电话都没人接,他以为林哥出国旅游了,也没有在意,直到有一天他收到这一封邮件他才隐隐约约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信里的内容他不并知道,林哥很少提到他父亲,之前短短几句话的聊天似乎很容易看出这个男人的冷漠,他至今也想不明白,如此铁石心肠的人是怎么生出林哥这么软心肠的人。
王晋旻依然站在林策远的面前,林策远打开信封,出乎意料的是里面除了信之外,还有另外三样东西。
一张银行卡,一个钥匙和一张已经微微有些泛黄的照片,照片可以看出被保存的很好,外面很细心地重新过了塑。
林策远把照片拿出来看了看,上面是他和林深还有林深的妈妈,他似乎没有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林深妈妈的照片,他厌恶这个女人,她给他这辈子带来了难以磨灭的耻辱和挫败。又或者,他并不记得这张照片究竟是哪一年拍的了,他有些新的生活,新的妻子和儿女。那些过往人生,像是垃圾一样被清理的干干净净,没有人会记得自己在什么地方扔过什么样的垃圾的。
他把照片翻到背面,背面上还留有他的字迹,那时候他初为人父,兴奋地不得了,每一张照片都会写上日期和事件,希望在老了以后阖家团聚的时候总会有所怀念,那时候的他又多么期待在被背叛之后就会有多么疯狂。林策远看着上面熟悉的笔迹:贺我儿一岁生日。
林策远有些意外,心中突然涌上了一股情绪,他抽出来那张薄薄的纸,慢慢打开,风吹着纸张有些晃动,林策远立刻用力地捏紧,纸上是林深的字迹,信不长,林策远却恍惚中想起以前他回家时林深趴在桌子上写字时的样子,头稍微有些歪,背在累的时候也不会那么的直,时光好像一下穿梭,他能看见那时的林深是怎么伴着海水的声音一笔一画写下这封信的。
爸爸:
展信佳,
我并不知道你是否还能接受我这么叫您,但我实在不知道要如何称呼您,这个称呼我叫的次数并不算太多,但似乎也有些习惯了。突然提笔想要给您写些什么还有些突然,毕竟我们已经好久都没有说过话了,但是想一想还是再说些什么吧,毕竟我不太确定之后还有没有机会了。
银行卡里有55万块钱,是我这几年的积蓄,还有家里老房子的钥匙,当年在医院里您给我了50万块钱和那一栋房子,确实帮了我不少,最起码在我最难过的时候总还有重新开始的机会。现在,我把它们还给您了,我赤裸裸地来到这个世上,总要清清白白地走才好,欠别人东西的滋味总是不太好受的。
那一张照片是我初中的时候偶然在你们房间的床缝中捡到的,我很意外,没想到家里还有一张漏网之鱼,我拿着它躺在床上看了好久,看看你,在看看妈妈。我实在记不太清她的样子,我那时候想我总是要多看几眼记住的,万一有一天在街上,在路边,擦肩而过的时候能认出来才好,那时候我要问问她,为什么不要我,又为什么抛弃你。慢慢我长大才知道,在一个十几亿人口的国家,六十几亿的世界里想要找到一个人太难了,我看过来来往往的路口,高低不一的商厦,也没能如愿。又或者是她也如同你我一样,也变了样子,再也寻不得了。
我和她的母子缘分不长,细细想来,似乎我和所有人都没能长久,总是有缘无份,但我还是谢谢您,愿您幸福安康!
林深
2018年6月8日
林策远没有再去看信封里还剩下的两样东西,薄薄的一张纸有千斤重,他来来回回看了两遍,那几百字的一封信在他心上弹奏了一首悲怆。林深,林深,那也是他在医院产房外焦灼等待,翘首以盼的孩子,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林深很乖,襁褓时就很少哭,无论是谁来看他,他都冲着别人笑,小米牙偷偷地露出一点点,可爱极了。他那时什么都不懂,完全照着书上来养孩子,有的时候一边哄孩子一边在看育儿经,林深刚刚会喊爸爸,刚学会走路,他乐得要命,把孩子夹在头上来回走,还险些撞到门框,还吓得林深妈妈打了他好几下。
林策远拿着信的手不停地抖,眼泪似乎都躲在那幅眼镜里面,不肯见人,天上的小雨终于淅淅沥沥下了下来,王晋旻躲了躲,转过身离开,他看到了这个已经知天命的男人的泪水,可是又如何呢,迟来的悔恨和泪水还不如这满天的小雨,最起码能冲散一点夏日的炎热,那一点点泪水,一文不值。
林策远坐在台阶上,那是体面人能做最不体面的事了,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他的泪水混在雨水里面无人能够分辨,他把那一封信赶忙地往怀里收了收,可是依然有些字迹被这无情的雨水打湿。
林策远有太多的话想要和别人说了,可惜没有一个人再去愿意听一听,只是可惜这个世界上除了他,再也没有人知道林深以前也是一个爱笑的孩子啊。
第49章十年06
雨已经从小雨逐渐转成了中雨,顾霖拿了一把伞递给陆言,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多说,陆言一个人站在墓碑前伫立了一会,而后陆言蹲下身子把墓碑前前来悼念的花一个个摆放整齐,里面有一捧波斯菊,雨水打在花朵上,有些花瓣被打湿了,陆言轻轻把花上的雨水拂去。整个墓园都很安静,除了雨水拍打树木的声音和时不时的风声,什么声音都没有。
陆言起身,身后传来一阵阵脚步声,陆言下意识地转头看到了一个不合时宜的人,江衡壹。短短二十天,他似乎过得并不好,从前的衣服穿在身上空空荡荡,整个人透露出一股萎靡,毒品摧毁的不仅仅是江衡壹的身体,在很大程度上把当年那个爱玩爱笑的人也一并被带走了。
陆言快步走了过去,挡在了江衡壹面前,江衡壹抬头看见陆言甚至还有些开心,笑着打了一个招呼。
“你来干什么?”陆言问。
“听说他自杀了,我来祭拜他啊。”江衡壹说得轻巧和轻松,仿佛那并不是一条人命,像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数字。陆言把他挡得死死的,江衡壹什么都看不到,他偏了一点头说:“你让让,我过去看看。”
陆言拽着他极速地往下面走,台阶下的又快又狠,他把江衡壹带到了山下,江衡壹喘着粗气说:“你干什么走这么快,我鞋子都要湿了。”
陆言也淋了不少雨,些许的雨水从额头一直流到下巴,陆言伸手抹掉,江衡壹依靠着亭子的柱子,从口袋里拿出纸巾递给陆言,陆言看着他说:“你过来干什么?”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来祭拜呀,还要顺便恭喜你,你自由了!”江衡壹来到陆言身边,想要如往常一样拿肩膀撞撞他,陆言侧了侧身子避开,江衡壹扑了一个空也不生气,耸了耸肩。
“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讨厌他?”陆言往前走了走,看着着雾蒙蒙的天,江衡壹不以为意:“讨厌一个人需要理由吗?”江衡壹点了一支烟,像是在回忆,“上大学的时候我就不喜欢他,扭扭捏捏,我们早就说好一起打球唱歌,你总是因为他放我鸽子。”
“所以你就去他学校发传单,用录音的事情污蔑他?”陆言看着远方的树被风吹得不停晃动,落下几片树叶。
“污蔑?”江衡壹蜚笑一声,“怎么是污蔑,这难道不是他干的?”
陆言把目光转到江衡壹脸上,一字一句地说:“江衡壹你是不是吸毒把脑子吸坏掉了,录音的事情怎么来的你心里不清楚吗?”
江衡壹哑言,陆言接着说:“你要我每一句话都说的很清楚吗?包括你是怎么找到当年那个人让他按照你的话说,然后又录下来当作可笑的证据?”陆言在努力克制,他每一个字都说的无比清楚,他看着江衡壹,看着眼前他曾经喜欢的那个人变得面目有多么可憎。
江衡壹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尖碾灭,他低着看着一点点星火在他眼前消失不见,“是我又怎么样呢?陆言,你还不知道吧,那天,我第一次见你那天,在那家餐厅我看见林深了,我不仅仅看见他了,我还和他说话了。”
他抬头看着陆言,眼里全是挑衅,道:“你猜猜我说什么了?”
“你肯定猜不到。”江衡壹摇摇头说:“我告诉你吧,我跟他说:我和你一起来吃饭,不仅如此呢,我还跟他说你早就知道我回来。”
“你知道他的脸色有多好玩吗?他可真爱你啊,脸唰的一下就白了,整个人都愣住了,真是可怜极了。”
“江衡壹。”陆言从牙缝里一点点挤出这三个字,怒极反笑,“你真是一个疯子。”
“对,我就是一个疯子,我都不好过,凭什么他能幸福?我就是想看他伤心难过,谁让他惺惺作态,冲出来多管闲事?如果不是他掺和一脚,事情根本不会闹得这么大,我也不会退学去美国,然后。”
江衡壹顿了顿,陆言接了下去说:“然后你也不会吸毒是吗?你永远都是这样,从来都不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不停地给自己的错误找理由,合理化你所有的行为。”
陆言把江衡壹摔在柱子上,他压低了声音,声音还因为生气而有些抖:“江衡壹你知不知道,如果没有林深挡的那一刀,可能被砍死的就是我,如果不是我护着你,砍死的就可能是你。林深不欠你任何东西,是我,是你,欠了林深一只右手,欠了他原本可以成为一名优秀画家的坦荡顺遂的人生。”
“我没有,我没有欠他。”江衡壹吼出来,“是他,都是他。”江衡壹的声音小了起来,底气不足。
“你欠他太多了,我和你还欠了他一条命。”陆言也吼了起来,“那是一条命啊,你到底懂不懂!!”
gu903();“无论你承认不承认,我们都是罪人。”陆言有些哽咽,“如果不是林深厌恶你,连看都不想看到你,你应该去磕头谢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