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他身上那股浑然天成的威慑力,我敢保证,不单是我,若是换了白睇山上的任何一位妖怪,都会畏惧不止三分。
大师兄的眼睛不是寻常人类的褐色或黑色,而是如铅般的灰,但神采奕奕,透着光,凛冽的光。
他若不是人,灵力肯定是极高的。
“夜半三更,白池畔见。”
虚空中,耳里突然传出这样一句清晰的话来,直直传到我小小的脑袋里。嗓音沉沉,有些冷硬。
我猛得紧盯大师兄,心中思绪万千。
他虽没有开口,但那句话必定来自于他。
“算了,既然友人不待见我,我还是先离开吧。”大师兄拍拍浑元的肩,又嘱托道:“下次再与你们叙旧,照顾好自己。”
言罢,不等浑元说什么,身形一晃,竟然走出好几步远。只走几下,人影便消失不见了,只留下目瞪口呆的浑元,眼睁睁看着大师兄离去的方向。最后,才憋出一句感慨:“大师兄的修为已经这么高了嘛?”
他又不是普通人……
我白浑元一眼,抬头望着远处天际那抹红火的烈阳渐渐西移至山头,缓缓沉下。另一边的天空,不知何时,挂上了一轮清冷的月亮。
捌:
白池位于白睇山脚下,旁边便是向阳村庄。
那里的池水四季皆是混浊的白茫,不见鱼草,故称白池。
正是三更,周围格外得寂寥。偶有虫鸣聒噪几声,便再了无踪迹。
夜晚来临,月挂当头,落下无数的缕缕银辉,铺陈于白池之上。池水随风轻轻荡漾,一眼望去,粼粼发光,如同在这寂静的夜里,撒上了数不清的琉璃。
每一滴水都反射着月光的色彩,然后再映照着池畔边男人清秀却紧绷的面容。
男人极高,身形挺拔如松。一袭普通纳衣,饶是穿在他身上,也会让人以为,是哪个出了家的富贵少爷。
不远处的草丛传来轻微的异响,男人面不改色,依旧把控着节奏,转动手里的念珠。他铅灰色的眸子,一下子变得无比深沉。
“你到底是谁?”
我从草丛里缓缓渡出,驱使着四只小短腿走到他的面前,抬起头来,仍是看不清他的神情。
这可恨的身高!
“你可以叫我须弥。”
须弥蹲下身子,定定瞧着我。夜色深沉,他的眸光,比夜更深。
还是那股无形的压迫感,仿佛扼制我的咽喉,字字难露:“深夜相邀,所为何事?”
“你是妖。”
他不过道了随意四字,却让我大惊失色,爪子深深抠进地面,努力稳住自己的身子以及心神。
“你也不是人。”
我故作无事地回应,勉强扯了笑容。
是啊,兔子也会笑。
还是苦笑。
“我无意知晓你的过往或其他。但……”须弥站起身来,指尖不过轻轻挑,一个无形的气团,便将我悉数包裹,无法反抗,只待缓缓升起,升高到他的眼前。
“你得告诉我,为何留在庙里,留在浑元身边?”
他话猛然凌厉起来,然而我却松了一口气。
原来,他是在关心庙里的和尚。还以为他今夜要悄悄除了我这个邪祟,以防日后祸害天下百姓呢。
对于浑元,我自然是无害他的心思。而那些笨蛋和尚,除了偶尔会捉弄他们以消遣外,根本毫无其它念想。
思此,遂坦然地回答须弥:“浑元能看出我是妖,还予了我姓名。我感谢他,甚至是爱慕。而庙里的和尚们,我无意迫害,只是山中日子无趣,换个环境玩玩罢了。”
他沉默片刻,而后点头,垂眸思索了一阵,然后又将眼看我:“你爱慕浑元?”
我怔住,木讷点头。
这种事情,无需隐瞒。
当然,对于情爱的理解,我是似懂非懂,只是于内心觉得,我应是爱慕浑元的。
周身的气团突然消失,脚下没了接触的实感,瞬间便往下掉去。幸而我并非是一只普通的兔子,否则定会摔得半死半残。
我轻轻落在地上,没发出一点声音。
可怜我现在修为不高,不然何苦轮到这须弥来整我。自己起码也是一只青妖,接连被看穿身份不说,如今竟被一个不知是人是妖的怪物在这明谈暗迫。
还好白睇山没有同类,不会被狠狠嘲笑。
须弥终是收了他的神通——那股无形的压迫。
得了自在,我像是条搁浅的鱼,大口大口地吸纳四周充盈的空气。边吸边偷偷瞧向须弥。
他正闭眼转动着念珠,忽地顿住,睁开一双淡然的眼睛,然后径直坐了下来,坐在一片碧绿短小的草地,面前是白光粼粼的白池,头顶是弯如镰刀的弦月。
“你和浑元之间,是不会有结果的。”
这家伙,又提醒了我一次!
“身份并无大碍。你们隔的,是一个人。”
“一个人?”
我跳到他身边,脑海中莫名浮现出那扇永远紧闭的木门。
浑元说过,他在看人。
透过那扇门,能看到一个人。
“你可知浑元是如何成为和尚的?”
他反倒又问了个问题。
我摇头。
“浑元无父无母。十年前,他不过十四年纪。是我在寺庙的大门外发现了晕倒的他,并将他带回寺庙。”须弥讲述的语气十分平静,他看起来不像是在回忆,而是在念一段文字。
“那时他满身是血,奄奄一息。尽管昏迷了,也还不忘梦呓几句,日日重复着那几个字。”
“什么字?”我突然有些担忧,对于须弥口中关于浑元的故事。
“他一直念着一个人的名字。”
须弥转头来看我一眼,半张脸悉数掩埋于黑夜的阴影中,难以窥见。
“沈雪稚。一个女人的名字。”
——“你看你这么白,就叫你雪稚好了。”
那时我只瞧见他眼中快速闪过的一丝情绪,正沉浸在新名字里无法自拔的我,自然没有想到那么多。
是巧合么?
我的名字。
和那个姓沈的女人。
心中忽然一空,仿佛有人将手伸进我好不容易塞满的胸膛,掏出那个名叫“浑元”的和尚。
“他们本是青梅竹马,而她亦是浑元最亲近之人,或者说,是最爱之人。当年发生了战乱,在他们那段逃生的路途中发生了什么,我并不知晓。但自以后,浑元便脱离了红尘,削去青发,成为一名普通的和尚。”
他讲到这,就停下了,久久没有再言语。
“那……沈雪稚的家,是在城中吗?”
须弥垂眸想了一会儿,点头。
“嘶……”
我深深吸了口冷气,只觉得这股冰冷的气体顺着我的咽喉,一直深入五脏六腑,冻得我四足发麻。
那扇门里,封闭的是沈雪稚。还有……浑元的心。
我终于知道为何浑元总爱在门前驻足一会儿——他在等她。
也许他觉得她还没死,于是等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回到那个家中。
浑元的喜怒哀乐,展示给我的只有一贯的神情。饶是那唯一一次带着不耐烦的语气,也是因为沈雪稚。
我竟然还想和他成亲?
可笑,太可笑了。
我忍不住嗤嗤笑出了声。
须弥转头看我一眼,还是一样的语调,没有安慰的意思:“在我离开之前,给你留个醒。”
他抬起手,于虚空中写下一句话——卿本佳人,奈何一念之差,毁终生。
字字散发着淡淡光辉,一会儿便化作萤光消散。
须弥站起,伸手拍了拍衣襟,转过身去,只留给我一个背影,口中似是喃喃自语:“尚来缘浅,奈何情深。红蜡滴白宣,娇艳如阳。本左或右,介为中引,便互融欤……”
这一字一句,落在寂静的夜里,似乎连那从未波动过的白池,都被激起了阵阵涟漪。
原来,一直是我自顾自的一厢情愿罢了。
第19章廿五
玖:
我浑浑噩噩地回到寺庙。
院子里是漆黑一片,唯有方丈房里的灯依旧亮着,十分扎眼。
对了,那方丈,也是能看出我真身的人之一。
我极欲寻找一个发泄之地,或是能转移我注意力的事情,遂是径直入了方丈房中,穿墙而过。
室内亮着温暖的烛光,一踏入,那光芒便将我的毛发皆数染成橘黄,鼻间隐隐传来不寻常的气息,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也不必再隐藏,便开门见山。
“你是妖怪?”我知道此刻我的表情很凶,但用在这副躯体上,完全没有那股气焰。
方丈对于我的到来一点也不惊讶,反而伸手邀请我跳上桌去。
他正看着一卷厚厚的竹简,左边摆着笔墨,右边则是一堆古老的卷轴或经文。
我毫无行动的意思,依旧匍匐在原地,紧紧盯着面前这个喜笑颜开的男人。
是,他在笑。
眼睛眯成一条缝,面朝着我。笑得我心慌,笑得我头皮发麻。
“或者说,你叫什么?”
“名字不过一个代号,你依旧可以称呼我为方丈。”他挑挑花白的眉毛,将竹简卷起收好,边道:“不过我已经好久不曾见过同类了……”
他如是说着,用不过最平淡的语气,可我只觉得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一般。
轻轻嗅着四周,那股若隐若现的妖气,我再熟悉不过了。
普通妖物身上的妖气是断不能掩盖的,然而青妖却可以。
青妖能嗅出同类的气味,他既能掩盖自身妖气,又能不被同类所洞悉,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你也是青妖,不……”我的思绪从未如此清晰过,向前一步,看着他已经年老的皮囊,“你应该是人类和青妖的孩子!”
这个所谓的方丈,竟是我的半个同类!
等等,我记得外人除了称他为方丈外,还可以称之为——师父?
方丈不是人类,那么……
曾经不经意听闻的话,于四面八方,纷至沓来。
——“快,那位师父说了,宝物就在白睇山巅!”
——“雪稚,你可知,白睇山巅是否有一件宝物?”
——“师父莫不是在骗我?”
“你!”我倒退三步,浑身都颤抖不已,用着有些难以置信的语气,道:“是你传出的消息,告诉那些人白睇山巅藏着宝物!你还让浑元去冒险!”
那时我只以为他们口中的方丈是个人名,未曾想到一起生活在同个屋檐下的人才是罪魁祸首。
“方丈”皱了皱眉头,只一下便舒展开来,嘴角上扬着,一副慈祥的面貌,道:“那件宝物可以实现人的任何愿望。我只是实话告诉了众人。”他说得坦然,满脸无辜地摊摊手,“谁让那些人自己被欲望蚕食,关我何事。”
这副嘴脸,真是越看越令人作呕。
“那么浑元呢?他应该是不稀罕那些财宝才对,如此又怎会被你一语迷惑。”
“噢,小雪稚啊。你似乎没在认真听我说话……”他摇头,站起了身子,依旧是和善的形象。几步晃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我,眼中的阴鸷埋伏在屋内阴影中。
“我说的是,宝物能实现人的任何愿望……”他蹲下身子,直勾勾地盯着我,看得我脊背发凉,“你要不要猜猜看,浑元的愿望是什么?”
须弥的话还言犹在耳。那个叫沈雪稚的女人,是浑元最亲至爱之人。他在等她……
是啊,谁说一定要许愿财宝的。想来那方丈定是清楚浑元的过往,才以此为诱惑。
于我眼中划过的片刻失落精准地被他捕捉到。他哈哈一笑,露出得逞的笑容,自然地伸手摸来。
我吓了一跳,如被针扎,赶忙跳向一旁。
他也不恼,缩回摸空的手,“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我突然想起一个更加严肃的问题,于是晃晃脑袋,想要将浑元和沈雪稚暂时甩出去,沉声道:“为何须弥看不出你是妖物?”
“唔。”他挑眉,露出一副“你终于问到这个问题”的表情。
“我知道须弥也不是人类,虽然连我也看不出他的真身是何,不过我毕竟是青妖和人类的孩子。一个无息无形,一个完全的凡人气息……你说,放眼天界人间,又有几人能看出我的真身。”
他一脸的骄傲的模样,让我恨不得往那只矮塌的鼻子揍上一拳。
但他说的也不错。若非他刻意暴露气息,我又怎会猜到他的身份。
原来人类和青妖也可以繁育后代,而且还是这般的。
但是……
“白睇山巅没有宝物。那里根本感应不到任何灵力。”我尽量用最平稳的语气说着,但还是觉得有些心虚——或许是我修为不够,没察觉出来?
果然,方丈仿佛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般,哈哈直笑,边笑边道:“那里当然有宝物。只是我身为半妖,取不得。”
“所以你放出消息,就是为了利用那些凡人,替你取来宝物!”
看来我真是得好好修炼了,连一个山洞里有没有灵力波动都探得不清不楚。
“这并不能完全怪我。”方丈耸耸肩,转过身去走到桌前,执起笔,扯过一张白纸,边写边道:“若不是他们的欲望使然,也不会为我所用。人呐,最终逃不过一个‘欲’字,你说是吗,雪稚?”
曾经我引以为乐的两个字,现在听来却觉异常讽刺,尤其是从面前这个半人半妖的怪物口中说出。
他挽着袖子在纸上舞了几下,然后抖落着一张写着大大“欲”字的白纸展现在我面前。
那样写字的方法,我从未见过。笔锋劲厉,尾部拖得略长,看起来冷硬单调,却又异常生动,带着磅礴气势,矛盾得很。
“欲,贪欲也。”他指着作完的白纸黑字,细细与我道来,“欲者,贪欲。欲之言续也。贪而不已,於文欠谷为欲。欠者开口也。谷,欲声。”
这个怪物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文邹邹的话,我虽听不懂,却解其意。
无非是告诉我,那些人之所以会死,完全是自作自受,不关他任何事。
还真是个自命清高的妖怪。
我冷哼一声,懒得听他继续唠叨。随即悬起桌上的茶壶就要往那光亮的脑门上砸去。
然而,我忘了自己灵力低微,目前只能御物,连人形都化不了,没有实质攻击,定是打不过他。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