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看错,他是在揍我们的病患,还是很不要脸地趁对方无法反抗时揍。」方施旅从医从年,自问未去到全然明白病者所思所想,但也叫可以分析出七八成,然江之衡这样的举动,他无奈表示无从理解。
「喂,别这么说之衡,他这样做肯定是有他的目的!」
「……怎样也好。」方施旅放下摇控器,从座位上飘起来道:「江之衡已经碰到了杜鸣春,魂魄已经开始融合,你看,江之衡虽然还是飘在半空中,但已经没了意识。」
「如果这次……成功,消失的会是之衡、还是我哥?」杜听夏垂下眸看着监视器的画面,声调一下子变得平淡起来,这么多次失败经历在前,即使他对这次抱有信心,但也不敢过自己过高的期待。
「很抱歉,我答不了你。」方施旅停下飘出房间的步伐,回头望着动也不动的杜听夏,道:「和之前的手术相反,这次我们放手不去干扰融合,任他们两个自行调节,所以结果会怎么还是未知之数。」
住进治疗所的杜鸣春保有记忆,而江之衡却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他们先入为主认定若是魂魄融合,定必是江之衡融入杜鸣春之中,手术也是以此作为基础。这次他们在杜听夏的同意下作出豪赌——融合照做,但主导的是杜鸣春和江之衡两只当事鬼,他们除了从旁监察不会做出特别干扰。
「我们接下来会让江之衡驳上观察仪器,就是和杜鸣春那个一样。你想留在这里看,还是跟我去看观察仪器的数据?」方施旅心知肚明地问,在冷冰冰的数字和沉睡的脸孔之间,杜听夏会怎样选其实猜也猜到。
「我先在这里待一会,然后才去找你。」
「可以,没问题。」
江之衡本来上一秒还在想揍杜鸣春多少拳,下一秒当拳头碰到对方脸颊时,天花板的灯光忽然变得异常刺眼,他闭上眼再张开时,身边的一切却突然变了样子,原来灰白的病房忽然不见了,不知何时他坐在咖啡厅内,眼前摆着一杯喝剩的咖啡。
耳边传来隆隆轰隆的声音,他打量一下四周,亮棕色的天花板挂着枝形吊灯,柔和的灯光散漫在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餐厅米白色调的布置营造出优雅而开放的空间,桌布、椅子、墙壁刻有精致图案,就连他的杯子,也有着相近的图纹。
左边是一道没有窗花的大玻璃窗,让他能以最休闲的状态观看外头的景色,巍峨雪山下是水平如镜的碧绿湖水,柔柔的阳光洒在上头,水波粼粼便是眼睛最大的视觉盛宴。
江之衡眨了眨眼,看着那不断后退的风景,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并不是在什么咖啡厅,而是在一列火车的餐车内。
这是什么一回事?他刚刚不是在……
对了,他刚刚是在干什么?
江之衡忽然想不起自己在想什么,他瞄了一眼桌上的杯子,他应该是在喝咖啡没错,但怎么他总感到一丝不对劲?
「先生,要续杯吗?」
服务生手拿着咖啡壶问得客气,但他头上却戴着一顶帽子,遮去了他的面貌,显得异样的怪里怪气。江之衡瞇起眼,这男声对他来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可就在他苦思在哪儿听过这声音,服务生忽然伸出手,指了指窗外优美的景色,又道:「外头这么美,先生不多来一杯欣赏吗?」
江之衡循着对方的手指望向窗外,心里瞬间软成一片,也就没就纠缠对声线的疑惑,点头同意了对方的提议:「也是,那就再来一杯。」
☆、潛入(七)
眼前是一片火海。
烧焦的气味、燃烧的声音夹杂着偶而爆破的巨响、身体上的刺痛,无一缠绕不着他的感官。
躺着的江之衡缓缓地闭上眼,遂渐远去的意识让他放弃了逃跑的打算,再说即使他想跑,身体也沉重得连抬起的力气也没有。
反正,腰部那里又湿又黏的麻痛感,已经向他暗示他也差不多了。
「呵呵,虽然最后被你反将了一军挺火的,但你听听,这是什么声音?」
「他听到我们的声音吗?」
「呀,我一时太兴奋都忘了,好了,感人的兄弟重逢画面我们就不看了,不然万一我们四个碰上份外眼红怎么办?」
嘲弄的声音从虚空传来,充斥着满满的恶意,江之衡本来是不想理会的,但听到那关键词,他微弱的神经禁不住触动。
兄弟。
说起来,若不是声音提醒,他还忘了自己有个赌上这条命也要护着的弟弟。
杜听夏……现在应该跑得远远了吧?
脑海忽然浮现出这念头,江之衡浑沌的脑袋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找了借口从这屋子送走杜听夏,然后便使计引爆了实验仪器,把自己、南潚回、南冲和邓宇轩炸了个稀巴烂。
呀,这好像已经发生过,怎么现在他好像再经历一次似的?
罢了,既然抱了死志,那他安心在这里待着就好,反正他最珍贵的宝物已经保护好。
江之衡嘴角微微上扬,可就在此时,一道凄厉的叫声从远处传来,犹如小石子投进池塘,一点点地勾出渐渐扩大的涟漪。
「哥——」
杜听夏?
江之衡很想睁大视线模糊的双眼,望清那接近的身影,可惜眼皮抗拒般慢慢合上,连多眼这片火红一眼也不容许。
不可能的,自己应该让他走了的,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他怎么可以折返回来找自己,明明自己已经把一切安排好,这个不听话的小子……
别以为这次自己像之前般轻松就原谅他。
「呼呀!」
江之衡猛地睁开眼,那种不能呼吸的苦闷让他反射性张大嘴,吸了好几口新鲜空气后他的意识才慢慢归位,接着便发现那片火海早已消失后无影无踪,眼下的他正在一咖啡厅内,休闲地喝着的咖啡。
不,这不是咖啡厅,江之衡快速环视四周——枝形吊灯、米白色调、精致图案,让他意识过来这是他待过的火车餐车。
不是待过,这是本来他待着的餐车,江之衡看了一眼已经见底的杯子,告诉自己刚刚不过是一场恶梦。
没错,这里是如此的优雅而平和,江之衡放下杯子,望向玻璃窗外的雪山和湖水,让如画般的风景抚平内心窒息般的绝望。
咦?阳光没了?
江之衡微微侧起头,但很快就放弃理解当中含义,毕竟他的注意力就在他正要深思时就被打断。
「先生,要续杯吗?」
江之衡望着服务生,对方也依旧是拿着咖啡壶,头上也是戴着遮去样貌的帽子,可他却皱起眉来——他刚刚已经喝了两杯,现在还来第三杯,即使喝上瘾也不能这样的吧?
这服务生没道理不知道的,还是说,他很想自己继续喝下去?
虽然他是这么想的,可脑海却忽然想到了什么,话到嘴半也跟着变了调:「好,再来一杯。」
热腾腾的咖啡再次摆到他面对,江之衡顺口跟服务生说了声多谢,接着便拿起杯子,对着风景一小口一小口喝起来。
「呵,这蠢货。」
后方传来小声的唾骂,若不是江之衡竖起耳朵,绝对会错过这声带着怒气的鄙弃。
江之衡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慢慢闭上眼,自己没有猜错,这服务生在憎恨自己。
再睁开眼时,江之衡又发现自己回到那片火海之中。
一样的烧焦气味、一样的燃烧声音、一样的钝痛、一样的刺耳嘲讽、一样的无力逃跑。
江之衡缓缓地打量四周,第二次的相同情景,他还以为是巧合就不止是脑子进水,大概连细胞也接着流走了。可他还没来得及打量出什么,伴随着惨叫的黑影再一次的挡去了他的视线,绝望和怒意瞬间淹没了自己,就连意识也被挤出脑外。
「先生,要续杯吗?」
江之衡怔然地望着跟他说话的服务生,慢了一拍才发现自己又回到火车上。周围的布置完全没有变动,刚才身处的火海彷佛是错觉一般,只有心口那挥之不出的郁闷提醒着自己又再次经历了什么。
这已经是第四杯了,他还是再喝下去?
这服务生是想自己尿在座位上,还是今晚不用睡?
虽然对方出于某种不明原因讨厌自己,但这种报复手法也太低劣了吧?
江之衡摇摇头,虽然他「逃出火海」后整个人累到不行,大脑也有如被棉花塞着般,而服务生手上的咖啡有助他脱离眼下失魂的状态,但他还是拒绝了对方的建议:「不,够了。」
服务生有些意外江之衡这么说,但很快就回过神来,拿出一张餐牌道:「不喝咖啡的话,要不来点小食?」
原来还有吃的?
江之衡接过餐牌,看清上头的菜单后不知好气还是好笑,炸鸡肠粉果干先忽略不计,但烤鸭水煮鱼和意粉能算在小食的范围里头吗?
「唔……来一块炸鸡。」
「好的,先生。」
江之衡放下餐牌往外头瞄了一眼,雪山和湖畔依然是那样的引人入胜,刚刚躲起来的阳光不知何时又再次重临,可和上一次的拂晓不同,这次可是金黄的夕辉。
原来……已经这么久了?
江之衡眨眨眼,他总觉得时间对他来说有种别样意义,但他还来不及得出什么结论,脑子又弹出另一道谜题——这火车是要去哪里?
他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这可能性,从头到尾都是理所当然都坐着,还闲暇地喝上了咖啡,刚刚还点了炸鸡。
「先生,你的炸鸡来了。」
不想还好,一想那服务生就端来了香味扑鼻的炸鸡,刺激着他口水的分泌。
「先生,有什么难题,不如先吃了炸鸡再说,也许休息一会有助思考呢。」服务生见他一脸苦恼,突然友善地提出建议,半点不像江之衡所想般憎恨着对方。
江之衡大半心神被炸鸡吸引着,听到对方的提议也觉得非常有道理,反正他还没想出个答案来,再说他还要研究一下为何会两次梦到那片火海。
他拿起炸鸡吃了一口,任着味道在嘴里爆发,张嘴打算称赞厨子的手艺,却意外发现手上的炸鸡忽地不见了,他又再一次的倒在火红之中。
他快要被烧成一只烤鸡,然后和炸鸡并列在火车的餐牌上——第三次看到相同场面的江之衡,已经学会了苦中作乐。
火海、黑影、绝望。
江之衡经历了这一切,重新回到了火车上,手上拿着的是一支早已吃完的炸鸡鸡骨。
「先生,要不要再来一份?还是说要点另外的?除了炸鸡,我们的烤鸭和水煮鱼也是很有名的。」
江之衡听到服务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可他没有空去响应,只是一味使劲瞪着眼前的鸡骨。
炸鸡的肉不见了,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他不是在指肉被自己吃掉了,而是炸鸡不应该被他吃掉。点了的炸鸡自己没吃上,只有两个可能性,一是被其他人吃了,二是自己还没来得及吃就跑去做了其他事情。
其他……有点痛的事情。
「先生?」
服务生略带疑惑的声音勾回了他的沉思,他眼也不眨地看着对方,忽然想起这家伙对自己的厌恶,而且还是不想让自己发现的厌恶。
所以他才戴起帽子挡去注视自己的视线,不然那双带着怨恨的目光,绝对会令自己想起遗忘的一切。
江之衡回首望了一下窗外,夜幕早已悄悄降临,光滑的玻璃反射着车里的一切,雪山和湖畔不知躲到了何处。
「这就是你的目的,让我就这样浪费时间,把大好良机硬生生浪费掉。」江之衡随手把鸡骨扔到桌上,望着服务生的视线带着不认同:「你讨厌魂魄融合得讨厌得这样,杜鸣春?」
「融合指数还在下跌!院长,再这样下去不用再观察下去,手术定必会失败的,不如强制终止,这样他们也许还有下一次的融合机会!」
治疗所的33楼,几个医护脸色凝重地围在两张床的四周,用着手上的数据小声讨论着。
躺在床上的自然就是没有意识的杜鸣春和江之衡,方施旅沉一眸,挥手示意身边的鬼冷静下来,顺便回头瞄了一眼脸色同样也没好得那里去的杜听夏一眼。
杜听夏动也不动地坐在椅子上,双手合十朝向天,祈祷状姿势彷佛在恳求着奇迹的出现。他见方施旅扫了一下自己,犹豫了一会还是点了一下头,无声地同意已被告之过的手术方针。
「注入30CC的镇魂素、魂魄电击器准备好,在指数降到危险区域的15时才强制终止!」
「方院长,这样他们不就承受不了下一次的……」
「听我的去做!」
「是!」
gu903();杜听夏痛苦地闭上眼,这次他已经赌上了一切,已经没有失败再来一次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