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入(八)
「只要你慢上这么一点,就能什么也不察觉地完结这一切,不过算了,现在也差不多了。」服务生除了帽子,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孔,依旧是那样的苍白,瞧着江之衡的目光也依旧充斥着嘲弄。
治疗所。
魂魄融合。
回想起一切的江之衡揉了揉太阳穴,原来魂魄融合不止是手指碰手指的事,意识还会一块坐上这架莫名奇妙的火车吗,还真神奇。
虽然他不知火车要开到哪里,但听杜鸣春的口吻和他那些小动作,大概当火车到站而他们还没有达成共识,融合也就跟着失败。
这下惨了,江之衡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凭着一股冲动就跑去融合,早知他要来当说客,应该提前学学辩论技巧才对,眼下杜鸣春脸臭成这样,他能说服得了对方吗?
「怎么了,哑了?」
「你就讨厌我到这个地步?」江之衡看着杜鸣春大刺刺坐到自己对面,忍不住直接道:「虽然你顶着『杜鸣春』这名字,但我们两个才算是完完整整的杜鸣春,你就别一副放了出去的屁别想回来的样子。」
「你的形容能高雅点吗,还是说你在那小子面前也是如此低俗?」杜鸣春给江之衡一个鄙视目光。
「虽然你好像很嫌弃听夏,但这不也是很关心他。」江之衡难得准精抓住杜鸣春话里的深意,提议道:「既然他那么想找回原整的哥哥,你就不想满足他的愿望吗?」
「少来,什么满足他的愿望,你只是想把我吃下去再装成完好的样子,好能永远独占他。」杜鸣春冷笑一声,道:「你当我这儿开善堂?你想怎样我就要配合,为什么我要成全你和那小子的『愿望』?」
「你……」江之衡皱起眉,杜鸣春句句带刺的态度让他挺不好受的,若不是他在桌子下用指甲刺着掌心,以痛楚来提醒自己不要和对方争执,他怕是已如对方所愿,一路吵到完结。
不过,火车还有多久才多站?
江之衡基本已是仔细打量了这卡车的每个角落,可惜怎么也找不到相关信息,他相信杜鸣春是知道的,不然他不会又是咖啡又是炸鸡拖着自己。
「你什么你,现在连话也不会说了吗?」杜鸣春侧起头半望向窗边,连跟江之衡面对面对视也不愿。
「我们已经没有机会再多来几次融合,你知道我们会有什么下场吗?」江之衡开口道:「是比在阳间自杀还要全面的魂飞魄散,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那也如何?」杜鸣春用事不关己的语气反问道:「当初他也没尊重我的意愿,为何这次我要实现他的愿望,没了就没了,有什么大不了?」
这家伙是临死时被火烧坏脑子了吧,魂飞魄散被他讲成「有什么大不了」,好像眨个眼就能变回来似的,江之衡眼角抽了抽,杜鸣春觉得没所谓,但对他来说很有所谓。
慢着,烧坏了?
江之衡忽然回想刚刚三次经历的濒死经历,虽则他已经没有印象,但想必是自己生前的最后记忆,这么算来,一次的死亡居然能让他反复体验四次,还真够呛的。
他每次都聚焦外在的四周,拼命想看清那扑过来的身影,但其实也不用看清,他也很清楚,会喊他哥的也只有那么一个,根本是不用厘清的事情。
那么,胸口那份浓郁的怨愤,才是不断回播的重点吗?
这列火车上只有他和杜鸣春两个,而他没有生前的记忆,所以经历了的那些,是来自对面的杜鸣春,但与期反反复覆只经历这段回忆,给他来段长的,让他直接经历到终点,不就更合乎对方的盘算?
「你只记得临死的情况,所以你才那副愤世嫉俗巴不得全世界死掉的样子,所以你才拒绝听夏的建议和我融合。」
「你在说什么废……」
「你刚才说了,『当初他没尊重我的意愿』,足以见到留在你脑子的只有恨意,恨听夏不听从你的『指示』逃出生天,反过来回到火海和你一块烧死。」江之衡用笃定的语气打断了杜鸣春的嘲弄,继续道:「你在治疗所清醒时不也说过『对不好好听话的鬼不感兴趣』,你只是装作嫌弃我,其实你是在生听夏的气。」
即使是傲娇也不会用自己的命来傲,但这杜鸣春不止拿自己的命,还拿上魂魄来傲,疯成这副样子……大概是南冲南潚回的错。
江之衡拒绝承认自己有拿命来傲娇的个性,反正南冲南潚回已经不在了,把锅盖在他们上头肯定没差了。
「那又如何?」杜鸣春脸色一白,嘲弄的脸难得露出一丝慌张,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不屑道:「在外头当侦探当上脑了,还真以为自己很聪明?你根本只是忘了一切,只要给些暗示,你自能想回来,少自以为是了!」
他这副样子即是自己说中了,江之衡微微一笑,清楚杜鸣春为何如此怪里怪气后,他突然发现对方不难理解,还有心情开玩笑:「你现在连下床也难,难道你就不想飘到听夏面前,把如此不听话的他痛揍一顿吗?我已经有了被揍的经验,我们融合的话,定必能把他揍飞。」
这下轮到杜鸣春眼角抽了抽,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满心都是杜听夏的江之衡,现在居然兴致勃勃地提议把心上鬼揍飞,不过说起来,他这个满心都是折磨杜听夏的另一半,也没好得哪里了。
也许是生前喝太多那两个姓南的药,弄得自己分裂后也没个正常。
在甩锅的层面上,杜鸣春和江之衡很合拍地达到一致的共识。
「不要拿自己来惩罚其他人,不管对方是谁,是仇人也好,还是弟弟也好,什至是情人也好。」江之衡严肃地看着杜鸣春,一字一顿地道:「即使你只记得那股怨恨,但相信你也应该清楚,这股恨意不止是单单在怨听夏不听你的话,更在怨他放弃生命没有好好活下去。」
「现在大家都在地府,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好好活下去』,你若然坚持要魂飞魄散这结局,我虽然反对但也做不了什么,但听夏呢?你有没有想过,你飞了散了,他也会跟着一块?他已经有过一次经验,你猜他会不会来第二次?」
杜鸣春脸色一僵,但仍是倔强反驳道:「你又不是我,别一副说得好像很了解我!」
江之衡眨眨眼,无奈提醒道:「我就是你,我了解你有什么出奇?」
杜鸣春语塞,这才意识到刚刚冲口而出说了什么,他每次都是气定神闲把杜听夏气得跳脚,已经很少这般的狗急跳墙反驳,他这副这样子完全是像被江之衡说中心里话。
但江之衡就是自己,他说中真的没什么出奇。
杜鸣春不想承认,经江之衡这么一说,他也回想起心口那股挥之不去的恨,确是出于杜听夏没有听自己的话生还下来的……饮恨。
可惜这些年来,他早已被铺天盖地的恨意淹没,慢慢的,他满脑子的恨就单纯化成对杜听夏的恨,恨他不懂事、恨他总是烦着自己、恨他不听话,总之对方想要什么,他对着干也就没错了。
但现在要他低头认同江之衡的说服,好像把自己弄得没面子似的。
面子?
他要来何用?
杜鸣春难得弹出除了恨意之外的疑问,他的瞳孔微微睁大,不是因为眼前的江之衡,而是他脑海久违地浮现除了那片火海的影像。
他看到自己跪在地上请求着什么,而坐在他面前的,是个身穿白袍的模糊身影,嘴唇开开合合的不知在说什么,他听不清那人全程说的什么,唯有那些满满恶意的话,盘旋在心里久久不能散去。
「虽然说是我忘了跟他们不用打扫,但你也进来了这间办公室,把不该看的看到了,我知你为你家弟弟劳心劳力,这样吧,我手头有个实验,你过来参与一下,然后这事就一笔勾销,如何?」
「南教授,我听说你有法子弄到学位,你这实验风险太高,我这条命不要紧,但多加点尝头比较好吧?」
「哈哈,我喜欢你这种胆识,好,那就顺便给你弟弟一个学位!」
对,他本来就不需要面子,为了杜听夏他能赔上一切,区区面子又算得了什么。
他怎么把这点忘了?
他之所以恨,是因为自己赌上性命谋回来、认定适合杜听夏的前途,被对方一手推开。
他明明都想好了,即使自己不在,杜听夏怎么也算当了大学生,顺利毕业的话就不用像他一样,一生只能当个清洁工了。
他明明都想好了,南冲南潚回都不是人,即使爆炸也不会留下尸体,杜听夏发现数目不对,应该会毕生追查,这么就算是好好的活着吧?
听夏,他的听夏,他苦心希望对方能活下去的听夏。
杜鸣春把目光定在江之衡身上,慢慢伸出手,他说得没错,听夏那傻小子不懂生命的可贵,能放弃一次,自然也就跟着会放弃第二次。
杜听夏不能跟着他魂飞魄散。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完结><
☆、终章
杜鸣春睁开眼时,耳边就传来吵闹的惊呼。
在治疗所要保持安静,杜鸣春神志还没完全清醒,脑袋就率先蹦出这一句,他犹疑了一秒,决定还是先遵从判断,侧头把身边的嘈音压下来。
「听夏,在治疗所这么吵会妨碍到其他……」
杜鸣春的话说到一半便突然中止,毕竟他发现说话对象不是默认的杜听夏,而是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阿西。
「……听夏在哪里?」
按那小子的个性,他不是应让守在床边直到自己醒来的吗,怎么不会见了纵影?
「二十分钟前他去了厕所。」阿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不知道方院长让他喝了牛奶,给了他在楼下买的汽水,他也没留意我给他了什么,罐子递过来就直接喝了,这不就肚子痛了。」
「不如你辞职算了。」杜鸣春缓缓坐了起来,扫过身边另一张空荡荡的床,道:「魂魄融合,成功了吧?」
「是的。」阿西点点头,笑着道:「我听方院长说,这次成功的关键在于江之衡当了承受者,让你一直躺在治疗所的另一半融于体内,不过魂魄暂时还是虚弱,要留院多观察几天,之后没事就可以回家了。」
「几天就几天吧,反正也待惯了。」杜鸣春垂下眸,原先住院的自己拒绝配合,方施旅也只能从自己对杜听夏的厌恶推断自己存有记忆,实情是刚好相反,是理应是忘掉一切的江之衡保住了记忆,正如他在那列意识火车上说过,江之衡不过是「回想」出封印的记忆,而非靠推断出来的,要由那家伙来当承受者,融合魂魄才会成功。
「哥!」
杜鸣春抬眸望向门口,只见杜听夏木然飘在门前,灼热的目光眨也不眨地注视着自己,一脸想扑上来但又怕期待落空的样子,犹豫得半点不像地府公司的总裁。
但是这副样子,才是他所熟悉的杜听夏。
杜鸣春眼角含笑,朝对方伸出手,极尽温柔的道:「听夏,过来。」
杜听夏的双眸猛地张大,泪意也毫无预警涌出眼眶,在之前无论他听到什么关于对方的坏消息,他都硬生生承受下来,可眼泪却是怎样也流不出来。
他曾以为,他已经不懂得哭了。
到了今天他才知道,原来不是他不懂得哭,而是泪水早在他意识过来前已经储起来,直至这时刻来临才重见天日。
「哥,我好想——呜呼!」
「抱歉打扰你们兄弟感人的重逢。」方施旅不知从哪里飘了出来,一把拉住了杜听夏的衣领不让他向前冲,一板一眼解释道:「但我必须作出提醒,杜鸣春的身体不适合你这样扑过去。」
杜鸣春忍不住笑出了声,见飘过来的杜听夏一脸郁闷,伸手揉了揉对方的头发,安慰道:「好了,不要这样子。虽然这样说有点怪怪的,但江之衡曾经建议过,魂魄融合之后要把不听话的小朋友揍飞哟?」
阿西脸容扭曲了一下,他是听说过杜鸣春真实性格是比较扭曲没错,不然也不会看上杜听夏,但笑吟吟预告自己是把另一半揍飞,是哪门子的安慰?
他悄悄瞄了杜听夏,都说恋爱中的男鬼是盲目的,听到杜鸣春那样说,居然还双眼发亮地问:「哥,那你什么时候打我?」
算了,这对情侣没救了。
杜鸣春在治疗所多待了三天,就被杜听夏急不及待接回家了。那天回家的时候,南管家还历史性的在众鬼面前老泪纵划,彷佛他已经几十年没有见过杜鸣春一样。
明明他还是第一次见这样子的杜鸣春。
「大少,你的房间整理好了,请问你想回自己房,还是去二少的房间?」
自杜鸣春魂魄成功后,杜听夏就下令众鬼改口「二少」,不要再叫什么杜总,「大少」、「二少」,这样连在一起起来才对味。
「我的房间……」杜鸣春笑着望了杜听夏,反问道:「我听说之前是客房?」
「一直都是你的房间。」杜听夏马上道,回答的反应快得像是一直准备等杜鸣春开口:「之前你的魂魄,也就是江之衡的记忆常常出现断层,一段时间后就会被外物影响,给自己弄了个新身份,那天我下车时刚好被他看见手上的报纸,他就认为自己是记者了。」
本来杜听夏还在头痛如何应付魂魄的新身份,后来换个角度想,记者这职业正好方便他们顺水推舟,也为这次魂魄融合成功奠下了基础。
「那就先回我的房间,万一跑了个什么留学回来的三少吵着说自己哥哥被抢了,我可担当不起这罪名。」杜鸣春眼角含笑,虽然他嘴上这么说,但牵着杜听夏的手却没有松开,还轻轻拉了一下暗示对方跟他回房。
「哥,我没有私自认多一个弟弟!在治疗所的是『大少』,在这里的是『三少』,也就是江之衡,这是为了方便阿冬他们辨认,江之衡出现了之后,三少也就没再出现过了,以后更不会再出现!」
「我想了想,你还是不要进来好了,毕竟你有在我这里偷东西,然后指控我盗取公司文件的事迹。」
「哥,你就别再我开玩笑了,你很清楚我需要一个借口把你留下来,不然江之衡想回家时就会发现他根本没有地方可回。」
「你还有催眠我的前科,不然即使我当上江之衡,智商水平也不只会那么低才是。」
「哥你那么聪明,不把难度降低一点,我摸不清你想干甚么呀!」
「说起来,在我的记忆里,三少之前去过你公司,怎么江之衡第一次去你那里那,办公室换了?也是设定好的坑?」
「不是,那天我也是有事才临时换了办公室,现在已经换回最初那里,你下次来看我时可以回到——」
杜听夏急着解释的声音突然中止,阿冬和阿西好笑看着自家老板以近乎狼狈讨好的样子被拉入房内,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表示……有些事还是装作不知道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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