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毛小鼠吱吱叫着爬到艾布纳的脚边,嗅了嗅,抬起头,黑眼珠子望见艾布纳身后一溜排的高大侍卫和冷脸的肖恩,吓得银毛一炸,然后迅速抓住艾布纳的长袜,快速往上爬,直到爬到艾布纳的肩膀上,见艾布纳对着自己皱起眉,犹犹豫豫地探向艾布纳的领口,吱吱叫着,蹭着软毛。
艾布纳:“……”
而那些高大的侍卫正紧紧地盯着这只银鼠和艾布纳,眼神中竟流露一些喜爱。
艾布纳瞥了他们一眼,“……”
“牢房里会有这么老实的老鼠?”艾布纳说道。
肖恩别别嘴。
突然银鼠又爬下来,钻回了洞里,很快又钻了出来,不过这次它还用自己尖尖的头推出来一个极小的木碗,碗被推到艾布纳的脚边,然后直起身子,两只小爪子摆在面前,抬头望着艾布纳,一个劲地吱吱叫着。
艾布纳:“……”
肖恩瞥了眼银鼠,问道:“这是在要食物吗?”
“可能吧。”
艾布纳蹲下来,拿起来那个极小的碗端详起来。
此时外面传来了送餐的声音,艾布纳一颤,在蹲在牢里的那几日,除了送餐车的声音,就是不知名的水滴声,真是该死的折磨人。
肖恩向外瞥了一眼,说道:“这银鼠可真会选时候,正好是饭点,鼻子可真灵。”
“不,”艾布纳把碗放在火光下看着,说道,“这是亚伦?阿克曼养的银鼠,每到这时候,他都会给它喂食。”
肖恩一愣,见艾布纳正看着这小碗看得仔细。
“这小碗是亚伦用碎木块打磨的,我小的时候,亚伦经常会送我这些小玩意儿,虽然这碗很粗糙,但我看得出来,这出自他的手。”艾布纳放下碗。
肖恩皱起眉,“你是说亚伦在这里养老鼠?”
艾布纳点点头。
“这可真见鬼,一个医师居然养起了这些脏东西!”
艾布纳把手放到银鼠面前,银鼠嗅了嗅他的手,快速爬到手心。
“你疯了吗?”肖恩的手搭在龙牙上,手臂上的筋暴起。
“你冷静一点,”艾布纳拍拍他的手,然后把银鼠放到自己的口袋里,“老鼠的鼻子灵得很,更何况这是亚伦养的。”
肖恩一顿,觉之有理。
艾布纳拿起亚伦的书,走出牢房。
回到御辅楼时,饭点已过,但楼里楼外还是热闹得很,几个女仆正匆忙地拎着一个个装满鲜花的篮子,几个男仆捧着一个巨大的玫瑰花缀成的银环向楼上走去。
全都在为明日的公爵夫人的生辰做最后的准备。
艾布纳得知父亲被送去医师那儿做康复治疗了,任何人不得去打扰,而瑞亚正穿着一件紫色的礼服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指挥仆人。
他厌恶地穿过大厅,匆匆进了自己的房间,把门使劲关上,深吸一口气,坐在窗前。
“吱吱……”银鼠从他的口袋里钻了出来,爬到桌子上。
艾布纳瞥了它一眼,把面包捏碎,撒在它面前。它欢快地把头埋进面包屑里,抓起一块比较大的,直立起来,快速地啃着,黑眼珠子滴溜溜望着艾布纳,一点都不怕他似的。
艾布纳:“……”
“亚伦连你都养,为什么独独对我的父亲下狠手呢?”艾布纳问银鼠。
银鼠歪歪头,继续啃面包屑。
他叹了口气,拿出亚伦的药书,密密麻麻的字扑面而来,他随意地翻动着,突然他翻到有笔记的一页,而这一页中夹着一朵通络花,花还没有完全干枯,好像故意让他翻到这一页似的。他取出通络花。
这一页讲的是一种可以清热止咳的草药,但旁边的笔记上却写着:……若承血亲毒性,必命短……以人心为药引……服21日……取双亲心脏……
他看着看着不禁后背冒出冷汗,这讲的是近亲而生的病弱孩子如何延长寿命啊!
突然他感到自己的肩膀被一拍,他吓得合上书,转过身,竟是奥雷亚斯。
他吊着的心放了下来,奥雷亚斯温柔地揉揉他的头,说道:“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他舒了口气,抱住奥雷亚斯,头埋在奥雷亚斯的胸膛前,声音中带着点委屈:“我想你了。”
奥雷亚斯抚摸着他的头发,轻声说:“抱歉,族里的事情比较多。”
他点点头,“嗯。”
奥雷亚斯的全身又是湿漉漉的,应该又是直接从肃风族的母体中赶回来的,而这一来一去,看起来奥雷亚斯走了很久,其实他在那儿连洗澡的时间都不够。
他仰起头,勾着奥雷亚斯的脖子,任由奥雷亚斯身上的水浸湿自己的衣服,“我让人把浴桶搬过来。”
没过多久,几个男仆就把洗浴的东西送到艾布纳的房间内,一句话都不敢说,低着头出去了。
艾布纳把帘子拉紧,昏暗房间内只有一支淡淡的烛光,缭绕雾气遮挡住两人。
房间外是冰冷的热闹,房间内是滚烫的安静。
艾布纳被蒸得迷迷糊糊,直接就着毛巾爬到印满矢车菊的床,爬到温热的奥雷亚斯身上,像一只寻暖的鸟。
“你不在的时候,我跟父亲说,我想带他离开这里……”
艾布纳的声音轻轻的,像是在自言自语,奥雷亚斯搂着他,静静地听他说话,抚摸着他的后背和头发。
“你告诉我该怎么办呢……奥雷亚斯,我谁都不想离开……我闭上眼,听见你的呼吸,就想把你周身的每一缕气都藏起来……我太自私了,想独占你的一切,却要你包容我的千百种坏毛病……我要捂住你的双耳,还要你听见我说爱你,我要遮住你的眼,还要你看见我的身体……我要你啊……”
艾布纳说着说着就睡着了,奥雷亚斯从头至尾没有说一句话,直到听见他平稳的呼吸,才把他的后背紧紧搂起来,他洗澡后的脸还是滚烫而绯红的,紧紧地贴在奥雷亚斯的心脏上。奥雷亚斯低头在他的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然后在他的额头一吻。
第107章亡城11
艾布纳猛然睁开眼,身下是舒适的床垫——奥雷亚斯,窗子被厚厚的帘子遮住,只有自己身上的淡光将奥雷亚斯的睡脸模糊照亮。
他挠挠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醒来,直到门外又是一声女仆的尖叫,他才醒悟,之前大概也是尖叫声。他把奥雷亚斯推醒,此时外面的尖叫声一声盖过一声。
他匆忙套上衬衣,披上外袍,将帘子拉开,外面已经是黄昏了。
奥雷亚斯披上外袍,将门打开,艾布纳连忙凑过去,眉毛一挑,外面已经乱成了一团糟,尤其大厅中央的用玫瑰和百合缀成的花环正安静地睡在地上,残缺的花瓣洒落一地。
“啊——有老鼠——”
“啊啊啊啊啊——”
几个女仆吓得花容失色,在大厅内尖叫乱跑,男仆们倒没什么,连忙把尖叫的女仆拉到一旁,把倒地的花环捧起来。此时瑞亚气势汹汹地从房间里出来,到了那几个女仆面前,啪啪就是响亮的几耳光。
“该死的,一只老鼠而已,有什么好怕的!”瑞亚怒吼道。
女仆红着脸低头站在一旁。
艾布纳的心情却因此而稍微好一些,他拉着奥雷亚斯的手,悠闲地走到大厅,瑞亚看到他正想发火,突然又看到了奥雷亚斯,脸上的怒气凝滞着,一抽一抽的,很有意思。
“吱吱……”银鼠的叫声从饭厅的帷幕后传来。
艾布纳向饭厅走去,帷幕旁还摆放着一组巨型装饰弩弓,弩弓直直刺向帷幕上的鸟,他令人把弩弓移开,银鼠吱吱地从帷幕里面跑出来,咬着艾布纳的皮鞋。
艾布纳微微皱眉,银鼠又松开口,向着帷幕里面钻去。
艾布纳拉开了帷幕,不过这帷幕平时是不拉开的,而且为了遮阳还用了双层。
“什么也没有么。”艾布纳自言自语道。
银鼠又钻了出来,咬他的皮鞋,然后拽着帷幕往上爬,艾布纳顺着银鼠往上看,只见它钻到窗幔里去了,窗幔是一个个半圆做成的,每个圆的下方缀着宝石和彩线。银鼠一直在窗幔里面吱吱个不停,好像里面有什么东西。但窗幔太高,他没法掀开来,只得探过头,往里面看。
此时奥雷亚斯伸长手臂,抓住窗幔下方的彩线,把窗幔掀起来。
霎时,周围的人都惊叫起来,艾布纳重重一颤,奥雷亚斯松了手,将帷幕里的东西又挡了起来。
艾布纳紧紧抓住奥雷亚斯的手,声音微微颤抖:“怎么会有这个……”
窗幔里的横木上挂着数十只被剥皮的鸟!
这是极为恶毒的诅咒,瑞亚的脸色也苍白,在惊魂了一段时间后,大声吼道:“快把这些该死的晦气东西弄走!”
很快,几个胆大的男仆拿来棍子和椅子,把那些还血淋林的死鸟取下来。
艾布纳盯着这些血淋林的生物,从体型来看,似乎都是已经成年的鸟儿,而且都是成双成对的。
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他握紧拳头。
“你也滚——你这个晦气的东西——你一回来就发生这种事——妈的你怎么还不死——”瑞亚冲着艾布纳大吼起来,苍白的脸上是鲜红的嘴唇,就像刚生吃过鸟。
旁边的仆人都怔住了,望望女主人,又望望可怜的失了身份的少爷。但艾布纳的神情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愤怒或者伤心,而是极为冷漠地走过他们的女主人身旁,冷声道:“你好自为之。”
瑞亚的气又被激上来,抓过一旁的玻璃花瓶就要砸向艾布纳,奥雷亚斯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紧紧地捏紧,仿佛要活生生地将她的手腕捏碎。
事实是,只要艾布纳想,他就能做到。
但艾布纳握住了他的另一只手,轻声说道:“我不想你碰到她。”
奥雷亚斯松了手,艾布纳勾住奥雷亚斯的脖子,踮起脚尖,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亲吻着奥雷亚斯,旁若无人。
直到银鼠又围着艾布纳吱吱地叫起来,他才从亲吻中缓过来,奥雷亚斯轻笑着抚摸他微红的脸颊。
“你、你们……”
艾布纳拽着奥雷亚斯向外跑去,留下瑞亚惊讶而恐惧的脸。
奥雷亚斯一出了御辅楼,就化成豹形,艾布纳骑在背上,他一跃而起,一下子跃过了多伦宫高高的围墙,艾布纳听见风在耳边呼啸,太阳向自己而来。
“去看看那只小银鼠去了哪儿。”艾布纳说道,他隐隐觉得它能带着自己找到亚伦。
奥雷亚斯带着艾布纳向着越来越荒凉的地方奔去,直到一片野林里,奥雷亚斯化成人形,放下艾布纳,小银鼠径直向前跑,两人紧紧跟着。突然他们听到了隐隐的咳嗽声,艾布纳立即警觉地向出声的地方悄悄走去。
是一棵巨大的树。
“咳咳……唉……”
艾布纳扶着树根慢慢转,突然一声苍老虚弱的声音在树下响起。
“你终于来了,艾布纳少爷,咳咳。”
艾布纳瞪大眼,只见亚伦躲在树洞里,头发已经花白,骨瘦如柴,一只瘦长苍白的手垂在腿上。
“诸王在上,让少爷看到我这个模样实在是……咳咳,哦诸王啊,我的小宝贝。”亚伦将小银鼠捧起来,然后扶着树,慢慢站起来。
艾布纳瞥了眼他的脚,用碎布条裹着,血水和脓水已经浸湿了灰色的碎布条。这一刻,他居然起了怜悯之心,于是他扭过头,冷声道:“你是故意让老鼠带我们来的吧。”
“咳咳,少爷还是那么聪明……”亚伦拍拍身上的枯树叶和灰尘,深吸一口气,“那么少爷也一定看到了我留在书上的笔记了吧。”
艾布纳瞥了他一眼,不知道他的意图究竟是什么。
“少爷,您别担心,即使我现在有杀心,我的力气连一只小银鼠都不如,逃到这里已经耗费了我最后一点力气,”亚伦抚摸着小银鼠,轻声说道,“更何况,我并不认为我有杀心,现在没有,以前没有,今后更不会有。我只是想和您单独谈谈,银弓城的牢房容易让人阴郁,怕您在那儿并不能保持冷静。”
艾布纳皱起眉,“谈什么?”
亚伦淡淡地笑着,让艾布纳不知所措,因为这笑容和他以前所认识的那个老实沉默的医师没有区别,那个老实沉默的医师会偷偷在他的药里放糖,变着花样哄他吃药,每次都会给他带一些用木块和石块打磨的小玩意儿……但是他害了我的父亲,艾布纳捏紧拳头。
“哦……这位精神的年轻人是少爷的……”
“伴侣。”艾布纳不耐烦地打断了亚伦的话。
亚伦一愣,又笑吟吟地将奥雷亚斯打量一番,说道:“少爷好眼光。”
艾布纳:“……”
艾布纳说道:“你别在这哄我,你说你究竟为什么要害我父亲?”
亚伦听了艾布纳的话,不紧不慢地捏揉银鼠的后颈,说道:“少爷,如果你认为我害了王辅大人,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呢?”
艾布纳皱紧眉。
“你也在犹豫怀疑,对不对?在我未入多伦宫前,我受过阿波卡瑟里家族的恩惠,帮助您的父亲挺过一场大病。我说您的父亲有福,后来果然当上了王辅,那时我已在多伦宫服侍那些少爷小姐们有二十多个年头。诸王在上,您的父亲是个精明人,娶了罗列克家族的女儿,不久又生了个小少爷——琼尼?阿波卡瑟里,这对母子在王辅大人的眼里不过是个装饰物,他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您。”
艾布纳深吸一口气,“那又怎么样?”
“噢,少爷,有些事情,只有站在远处才能看出些蛛丝马迹,”亚伦突然皱起眉来,脚剧烈一抖,然后从破旧的口袋里翻出一根枯草,含在嘴里,过了一会儿,他的额头冒出细汗,他勉强笑笑,继续说,“抱歉,每到这时候疮就疼了起来。”
艾布纳动动嘴唇,想要让他坐下来歇息,但一咬牙,还是让他继续疼下去。
“完好的玻璃花瓶是个装饰品,但是残缺了一角的玻璃花瓶就是凶器了,它会用它尖锐的一角去扎破任何以为它是装饰品的人。少爷,您的弟弟,琼尼?阿波卡瑟里,就是残缺的花瓶。”
艾布纳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