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近在乐团排练的时候,状态很不好。”卫意坦白道,“出现了很多不应该犯的错误。”
陈纪锋“嗯”了一声:“走神了吧。”
“这次音乐会会有很多记者来采访,全程也会在电视台直播,到时候里里外外都是摄像机……”
陈纪锋几乎没怎么考虑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你看到摄像机就紧张。”
卫意一愣:“你记得?”
他记得自己唯一一次在陈纪锋面前表现出对摄像头的反感还是在他们刚认识不久一起吃饭的时候,没想到过了这么久,陈纪锋还记得这件小事。
陈纪锋只是答:“我记性好。”
卫意便“哦”了一声,有些失落。他慢慢走在陈纪锋身边,说:“我的爸爸妈妈……从前小有名气,他们去世的时候,我家门口堵了很多记者,只要我出门,就有人跟着我拍照,他们一直跟着我到学校,说想采访我,虽然司机不让他们靠近我,但是他们的摄像机一直在闪。后来我就变得很不喜欢摄像头。”
“这次音乐会我没想过会有电视台来,是我太粗心了。如果我知道会这样,一定不会答应他们的。”卫意说着说着又开始紧张地捏住背包带,“我会耽误他们的。哥哥,你说我是不是应该现在告诉他们,让他们换人?现在说的话,说不定还来得及。”
陈纪锋说:“你不想弹钢琴吗?”
卫意有些茫然看着他:“我想的。”
“这阵子排练感觉怎么样?”陈纪锋好像在问一些无关的话,“和乐团的人一起演奏的时候开心吗。”
“感觉……很新鲜,因为我没有尝试过协奏。弹琴的时候,总是开心的。”
“既然觉得喜欢,开心,为什么要让他们换人?”陈纪锋终于看向卫意,目光沉静温和,令卫意摇摆不定的心绪逐渐停落下来,“对于你喜欢的东西,不要因为你不喜欢的东西放弃。否则最后你不喜欢的东西还在那里,可喜欢的东西已经不在了。”
卫意怔愣许久,慢慢开口:“不喜欢的东西……”
“你不喜欢摄像头,有心理阴影。”陈纪锋继续道,“不用担心这个,我想办法。”
他语气随意,声音镇定低缓,好像困扰卫意数年的一道沉重黑影不过是片挥挥手就能搅散的雾。卫意听他这样说,心里竟然真的慢慢放松下来,陈纪锋说有办法,那么他连为什么都不会想到去问。
陈纪锋把卫意送到西郊路小区门口,却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他面对着卫意,低头问:“先不说排练的事,你最近有认识什么人,或者去过什么以前没去过的地方吗?”
卫意没明白他为什么忽然问自己这个问题,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没有,除了去会场排练,我没有再去别的地方。”
他想了想,小声加了一句:“也没有去过酒吧了。”
陈纪锋皱眉看着他,说:“有两个人在跟踪你,而且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是专业人员,我怀疑他们跟了你不止一天了。你确定自己没有认识什么奇怪的人?”
卫意下意识想转头去看周围,却被陈纪锋轻轻捏住下巴,掰回脑袋。
“别乱看,会被他们发现。”
卫意愣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是本安排在他身边的两个保镖被陈纪锋发现了。他连忙把事情原原本本和陈纪锋解释了一遍,陈纪锋默不作声听完,眉头却没有松懈,自言自语道:“早不派,晚不派,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派?”
“可能之前我和家里一直没有联系吧。”
陈纪锋的目光重新落在卫意身上。他沉默的时间有点长,以至于卫意在他的视线里开始不自在起来。
终于陈纪锋说:“不早了,回去吧。”
卫意问:“哥哥不回去吗?”
“我还要回局里工作。”陈纪锋的手臂下意识抬起来想摸摸卫意的头发,却在半空中反应过来,又落了回去,“你每天除了排练,尽量乖乖呆在家里,不要去乱七八糟的地方,晚上也不要出门,知道吗。”
卫意心想我平时不也是这样子的吗,但陈纪锋关心他,他还是觉得高兴,便点了点头:“知道了。”
他其实还有点想问些别的,比如那天晚上陈纪锋抱住自己究竟是什么意思,之前那么长一段时间不理会自己,现在对他的态度却开始回温,又是什么意思。卫意只凭自己的心思什么都猜不出来,他只能问。可他又怕自己追得太紧,把好不容易肯与他重新拉近距离的陈纪锋再次吓跑。卫意矛盾得差点脑门冒烟,最后还是忍住冲动,对陈纪锋挥了挥手:“那我回去了,哥哥再见。”
陈纪锋点头:“回吧。”
卫意转身小跑着进了小区大门,陈纪锋一直看着他的身影渐渐跑进后院,才转身离开。
卫意想了很多种陈纪锋会如何替他解决心理问题的办法,但是在第二天晚上陈纪锋提着相机和三脚架上门的时候,卫意还是震惊了。
他茫然看着陈纪锋一进屋就非常不见外地坐在沙发上开始捣鼓三脚架,问:“哥哥,要做什么?”
陈纪锋熟练地往三脚架上安相机,头也不抬:“帮助青少年克服心理障碍。”
卫意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不会要拍我吧?”
陈纪锋很快弄好设备,开机漫不经心试着光,闻言说:“不行?”
“我……我拍不了。”卫意顿时紧张起来,他甚至后退了一步,离那架好的相机远了点,“这样不行的,哥哥。”
陈纪锋却干脆抓住他的手腕拽了回来,一路拽到钢琴边。卫意半点比不上他的力气,只能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按在琴凳上坐好,眼睁睁看着陈纪锋帮他掀开琴盖。
“想想弹什么曲子。”陈纪锋坐在茶几上,将镜头对准卫意,“随便弹吧,你弹什么都好听。”
卫意避开镜头,他侧过脸有些心慌地盯着琴键,说:“你拿相机对着我,我没法弹琴,哥哥。”
“卫意。”陈纪锋一手搭在相机上,看向他的目光深沉平静,“看着你的不是相机,是我。”
卫意怔住。
“相机不过是个死物,有什么好害怕的?你怕的是相机背后那些追着你把你的隐私公之于众的人,他们成群结队,人多势众,不顾你的痛苦毫不留情揭你的伤疤,但你当时年幼,你无法反抗,所以一直到现在,你想起这群人和他们手中用来伤害你的工具,都觉得愤怒,恐惧,无能为力。”
陈纪锋一字一句直击他心中最不愿面对的事实,卫意脸色苍白,放在腿上的手微微发着抖,看上去好像下一刻就会哭出来。
他孤零零坐在钢琴前,像回到数年前被抛下的时光。
陈纪锋推开三脚架,站起身,走到钢琴面前,坐在卫意身边。卫意情不自禁随着他的动作去看他,垂落在腿上的右手却被一只更大更温暖的手握住。
陈纪锋牵得他很紧,掌心迅速将手指上的戒指捂得温热。
“看镜头。”陈纪锋在他耳边低声说。
卫意不愿意看,可陈纪锋的声音像一道温柔而不容抗拒的魔咒,令他转过头去,看着那个正对他的黑色镜头。
握住他的手更加收紧,“录像还开着。”
卫意急促喘一口气,他想起身,可陈纪锋按着他的手,他像被定住了不能动弹。
“我是在相机后面拍你的那个人,也是陪着你坐在镜头前的那个人。”陈纪锋低头看着卫意的侧脸,目光一瞬不瞬,“你要在意的是我,从来就没有相机。”
“从今以后任何人都不能伤害你,我保证。”
心脏就这样再一次被挤压着从高空下坠,落进呼啸的风里。所有警惕和防备都在陈纪锋面前轻易化作山洪倾塌般汹涌的眩晕和心悸,拖着措手不及的卫意急速陷入名为沉沦不复的海底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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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纪锋又要操心案件,又要操心卫意的心理健康,还要操心卫意的人身安全。
但是卫意小朋友只想和哥哥谈恋爱,笑哭
他承认
晚上八点,卫意警觉抬头。
拿钥匙、手机,起身换鞋,他还没想好去哪里,但出门的动作一半着急一半谨慎,到楼下门口时还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后,连忙迈开腿往外溜。
还没走出一分钟,就被人从后面一把拎住。
“小朋友。”陈纪锋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大晚上想去哪啊。”
卫意像只扑腾都不敢的小鸡崽一样被陈纪锋抓在手里,一脸沮丧,“想出门散散步。”
陈纪锋好像笑了一声,把人调了个方向,好整以暇道:“练琴时间到了,练完哥陪你散步去。”
“我今天不想练琴。”卫意徒劳挣了挣,还是被牵回了楼下,“我手指疼。”
“嗯,哪根手指疼。”陈纪锋从兜里拿出钥匙低头开门,“哥给你捏捏。”
卫意原本就不擅长说谎,想半天再想不出其他蹩脚的理由来搪塞陈纪锋,只好垂头丧气地说:“哥哥,今天可以不录像吗。”
陈纪锋带着他上楼,和善道:“不可以。”
两人现在又互换了主动被动位置,成了卫意躲,陈纪锋堵。之前陈纪锋成天忙得不见人影,现在却每天定时拎着相机上门,害得卫意一见他就腿软冒汗,从前是见了就凑上去,现在是见了就想跑。
还没离开家门一百米远就被抓回来,卫意生无可恋打开自家的门,陈纪锋还背着相机在他身后催,“快点,别耽误练琴时间,业精于勤荒于嬉。”
卫意被赶到钢琴前坐下,扭头就看见陈纪锋往三脚架上架相机。顿感十分无力:“哥哥,你都拍一个星期了。”
“嗯,你不是渐渐能克服了吗。”陈纪锋放好相机,冲他一笑:“前几天把你紧张得琴都不会弹,这两天好歹能弹出完整的曲子了。”
卫意:“这种解决办法太粗暴了!”
陈纪锋:“之前是谁靠以毒攻毒的法子治自个儿水土不服的?”
卫意完全说不过陈纪锋,只好无可奈何开始弹琴。他心里还是紧张,尽管在这些天陈纪锋的强势纠正手段下,他还真的没从前那么逃避镜头。要说的话,那种害怕被镜头捕捉到的心情在面对陈纪锋的时候,又掺进了些不明不白的羞涩和紧张。
相机让卫意想逃开,可相机背后的陈纪锋却引诱着卫意靠近。这种矛盾复杂的心情令他进退两难,近乎焦虑。
卫意硬着头皮弹了首曲子,结束后问陈纪锋:“这样可以吗?”
“弹是弹出来了,但是我都能看出来你僵硬。”陈纪锋轻轻点了点相机,“不是和你说了吗,看着你的是我,不是相机,不用紧张。”
……这样想反而更紧张了!卫意心里有些抓狂地想。
“你下个星期就要回去排练了。”陈纪锋提醒卫意。
卫意十分不自在地说:“我知道。”
陈纪锋干脆把相机从三脚架上取下来,拿在手里走到钢琴边,“抬头。”
卫意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听话地动了。他抬起头,视线撞上镜头。
目镜里的小孩五官漂亮得令人心惊,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看过来的时候,陈纪锋的心跳好像暂停了一拍。
轻微的“咔嚓”一声响起,两个人都是一怔。
几秒后,陈纪锋放下相机。他垂眸看了眼自己不自觉按下快门拍出来的照片,然后看向卫意,“害怕吗?”
卫意愣了半晌,才犹豫着摇了摇头。
“你不害怕,是因为你知道我不会伤害你,我拿相机拍你,也只是单纯的记录。”陈纪锋认真对卫意说,“到时候你参加音乐会,那些记者也不再是从前那些伤害你的人了,他们只会报道音乐会相关的事情,或者是单纯对你的才艺和外貌感兴趣。只是这样而已。”
卫意点点头,低声说:“我知道了。”
陈纪锋于是再次拿起相机,“行,那我开录像了。”
卫意深深呼吸,手放在琴键上。他抬头看了眼,看到镜头背后,陈纪锋薄薄的嘴唇,线条分明的下巴,和性感突出的喉结。
空气再次凝滞。
陈纪锋硬是录了整整一分钟卫意低着头一动不动的画面,终于无奈道:“又怎么了?”
卫意放在琴键上的手捏成两个拳头。
“我不好意思。”
陈纪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什么?”
“我害羞!”卫意终于憋不住,满脸通红地站起身,“你这样拍我,我,我根本没办法弹琴!”
陈纪锋:“……”
“你先别激动。”陈纪锋放下相机,试图安抚。
“这几天你都这样,我,我说了别拍,你还是拍。”卫意憋屈坏了,爆发起来拦都拦不住,“你一拿相机对着我,我就心跳加快,脑子里什么都不记得,你还要我弹琴,我……我连看着曲谱弹都弹错了,你怎么能这样?”
陈纪锋觉得自己快冤死了:“我这不是想帮你跨过心里那道坎吗?”
卫意委屈炸毛:“现在又被你多加一道坎了。”
“好好,哥哥错了。”陈纪锋举手投降,“乖啊,不生气。”
卫意脸颊上的红还未褪去,他拧着眉站在原地,一副十分钻牛角尖的样子,“你要补偿我。”
陈纪锋一心想着给他顺毛,便说:“好,补偿你。”
“那你抱我一下。”
陈纪锋:“?”真的假的?这小孩套路他?
卫意见他没动静,终于鼓起勇气看向他,“不可以吗?”
陈纪锋一时口干舌燥,他被卫意这一眼看得不禁后退一步,“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卫意靠近他一步,明明自己也是一副紧张生涩的样子,目光却热到发烫,“之前不是抱了我吗?为什么这次不可以了?”
“那次是怕你太伤心,我……”陈纪锋被逼到沙发边缘,不得不抬手按住卫意的肩膀,“你先不要靠这么近。”
gu903();卫意抓住他的手腕,执着地问:“你不是不喜欢我吗?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怕我伤心?你……你是不是已经有点喜欢我了,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