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不是义务教育。”我嘟着嘴,“念高中要花钱,中考考不好,想进好一点的中学还得加钱,哥,你根本没有这么多钱。”
岳升愣了下,“钱的事你不用操心。”
“我怎么不操心?”我说:“你为了赚钱,都病倒了。”
岳升问:“你是担心钱,才想当明星?”
“也不是……”我嘟囔半天,“唉,你不懂。”
若是换作小时候,我会把我的所有想法都告诉岳升,谁叫他是这个世界上我唯一可以依赖的人。
可是现在我忽然觉得有些话说不出口了,就比如——我要变得有钱,像你守护我一样守护你,我要让你过上最好最好的日子。
我偷偷斜了岳升一眼,发现他也在看我。
“中考还是要参加。”岳升最终说:“如果你确实想往娱乐圈发展,我也不阻止你。”
他的回答让我既开心又难过。
开心的是他支持我,难过的是他支持得不情不愿。
我猜,他还是希望我念书的,然后像他一样考入名牌大学。
可我对念书毫无兴趣,比起写作业,我更喜欢跟着音乐老师学跳舞。
我的成绩果然没有让我考上好高中。
暑假,我收到两份通知书。
一份来自旭城倒数前几的高中,我被它录取了。
一份来自我的音乐老师。她激动地告诉我,一家艺人公司正在物色初高中男生,她帮我投了简历,我通过了第一轮简历海选。
惊喜来得如此突然,我顿时就不想去高中报到了。
我给岳升看通知书,他显得很犹豫,再次问我:“你真决心走这条路?”
“当然!”我的决心已经坚定到谁也阻止不了的地步。
即便是岳升也不行!
岳升沉默许久,“面试是哪天?我陪你去。”
岳升马上就大四了,虽然是暑假,但他比以前更加繁忙。我面试那天,他将工作推掉了,专程送我到公司。
星腾文化。我站在它银色的大楼前,意气风发,踌躇满志,想象自己已经成了享受欢呼的明星。
面试会场很大,走廊上站着许许多多和我差不多岁数的男生,空调温度已经调到最低,但暑气仍是不退。
我从早上等到中午,不敢吃饭,又从中午等到傍晚。
窗外渐渐能看到晚霞,我才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
“岳山雪。”
等待一天,面试不到十分钟。
我像一个被塞进集装箱的货物,很快又被扔了出来。
我还什么才艺都没有展示呢。
很久以后,当我摸清楚娱乐圈的规则,我才明白,那次面试根本不需要展示什么才艺,那一双双眼睛只需要从我的脸看到我的脚,就知道我有没有让他们花钱培养的必要。
我以为我落选了,垂头丧气地扎进岳升怀里。
他拍拍我的背,安慰我说没关系,今后还有机会。
我说想吃草莓糖葫芦,回家路上,他为了逗我开心,给我买了两串。
旭城的糖葫芦比清黎贵多了,这两串就相当于我们一天的伙食费。
我吃完一串才觉得后悔,赶紧回家将另一串冻在冰箱里,一天只吃一颗。
然而几天后,我接到一个陌生女人的电话,她说,我通过了星腾文化的面试,并告诉了我一个地址,叫我三天之后去报到,接受偶像培训。
我看了三遍地址,真的就是我去过的星腾大厦,只是楼层有所不同。
我兴奋得跑去岳升工作的地方——他在一个补习机构教数学,上学期才找到的工作,收入比当家教高很多。
“哥哥!”因为太开心了,我又叫了叠字,“我通过了!我要当明星了!”
岳升眼中闪过一丝东西——我看不懂那是什么。
他很平静地说:“是吗,恭喜。”
通过面试的男生加上我一共有二十五人,其中很多来自外地,星腾给我们统一安排了宿舍,四人一间,条件比我和岳升租住的房子还好。
我搬进了宿舍,没日没夜地练习。
有好几个老师给我们授课,舞蹈、声乐、形体……我清早五点就起来,睡觉时通常已是凌晨,累得不想回宿舍时,索性就睡在练功房。
别的男生也和我一样。
我们有一个经纪人,他二十多岁,很高很帅,我当时还不明白长得这么好看的人为什么不当明星,要来给我们这帮臭小子当经纪人。
他说,暑假的集中特训到8月28号结束,之后会有一个考核,淘汰掉十人,剩下的十五人开学之后利用课余时间继续训练,明年初进行最终选拔,我们中最优秀的将以组合的形式获得公司资源。
为了留在十五人大名单中,我不要命地练习。
老师说,我一定没有问题,因为我是外表最出众的,我的舞也是跳得最好的。
果然,暑假结束时,我以第三名的成绩留了下来。
我和岳升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我带着喜讯回家,他却告诉我,大四开学之后,他要离开一段时间。
我很惊讶,“哥,你要去哪?”
“耘山县。”他说出一个我听都没听说过的地方。
他要去那里支教,春节才回来。
我上网查过才知道,耘山县在北方,非常贫穷落后。
我一下子就想到了岳家寨。
“可是你,你现在的工作不是不错吗?”我急了,我不再是小孩,知道人在社会上立足,应该做什么,需要什么。岳升在大学依旧是最优秀的,每年都拿最高级别的奖学金,有保研资格,也有旭城的重点高中邀请他去执教。
可,可他居然要放弃这一切,去像岳家寨一样的地方当老师?
我下意识就道:“不行!我不同意!”
从窗外照进来的阳光落在岳升眼中,顷刻间就消弭了。
他的语气仍然很平静,“你想当明星,我想去耘山县教书,这是我们各自做出的选择。”
34想他
岳升的意思是,成为明星是我的选择,去山村教书是他的选择,我们谁都不应该干涉对方的选择。
可我不依,我不明白!
他是我的哥哥,他怎么可以这样和我划清界限?
我不想他去耘山县,我要他留在旭城!我说我不同意,这是不应该的吗?
假如他不希望我唱唱跳跳,他也可以阻止我啊。
为什么要说这是我们各自的选择?
为什么我们不能干涉对方?
我气得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直到岳升来敲我的门,叫我吃饭,我才出来。
“哥。”我生了半天闷气,终于冷静了一些。
小时候,每当我撒娇,岳升就会由着我。我知道,他是宠我的。
那我这次再跟他撒娇,他会答应我好好留在旭城吗?
今后他在中学当老师,我出唱片、拍戏、上电视。我能赚很多很多钱,我要站在旭城最大的屏幕上,给他买旭城最贵的别墅。
“嗯?”岳升像以前一样,将装着肉的盘子放在离我最近的地方。
离他最近的却是碍事的汤钵。
“哥哥。”我眼巴巴地看着他,声音放得很软,“你不要去耘山县好不好?你就在旭城教书好不好?我舍不得你。”
岳升的目光那样安宁,像是夜空下没有波澜的湖水,无声地接纳着幽幽星光。
“通知已经下来了。”他说:“九月中旬就走。”
我的心毫无办法地往下沉。
我忽然觉得特别委屈。
为什么啊?说走就一定要走,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你开学时我还在。”岳升又道:“我陪你去报到。”
“我吃饱了。”我不想再听,重重放下筷子,背起还没打开的包就向门口走去。
岳升问:“你去哪里?”
“我回宿舍。”我头也不回,“要开学了,别人都不上高中,只有我还要上高中,我要抓紧时间训练。”
岳升后来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见了。
我忙不迭地关上门,飞奔下楼。
夏末灼热的风扑打在我脸上,却吹不散我的泪。
我哪里是回去训练,就在背对岳升的一刻,我就开始哭。
跑了多久,我就哭了多久。
夏天天黑得晚,哪里都有光,我想找个黢黑的地方,将自己藏起来,可是我找不到。
不知不觉,我跑到了刚来旭城时,岳升带我来过的商业中心。
广场一旁的巨型屏幕上,播放着一个当红男星的广告。我在屏幕的光芒下抹泪,哭得直抽气。
很多路人看着我,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我哭得这么伤心。
甚至连我自己,也不明白我怎么就哭成了这样。
回到宿舍时已是半夜,我室友陈兴问我怎么回来了。
他比我大两岁,不是旭城人,一直住在宿舍。刚结束的考核我排第三,他比我还厉害,排在第二。
我什么话也不想说,倒头就睡。
被子外,我听见陈兴说,我们这些排在前三的最终也不一定会被选中。
我满脑子都是岳升,根本听不进他说的话。
后来回想,我觉得就算我听进去了,也一定满不在意。
我长得好看,舞跳得最好,声音条件虽然不是最好的,也是最好的之一,连我都不会被选中,还有谁会被选中?
这可能就叫年少轻狂,年少无知。
高中开学的日子,岳升来公司宿舍接我。
我特别想见到他,可真见到了,却又别扭。
我很想跟他说,你看你弟弟这几天因为太愁,都瘦了一大圈。
换作以前,我一定会说。
可我单方面跟他生了一回气,加上上次撒娇毫无成效,我便开不了口。
岳升倒是一切如常,路上还问我吃不吃必胜客。
小时候在清黎,德克士就是最好的快餐。来了旭城之后,我才知道除了德克士,还有麦当劳肯德基必胜客。
但我现在一点儿不想吃必胜客。
岳升越是表现得平常,我越是难过。
我们吵了架啊,为什么只有我这么在意?
报到手续办完之后,岳升留下来给我开家长会。我在后门偷偷看他,心里又骄傲又酸楚。
骄傲的是他是最年轻最帅气的家长。
酸楚的是他要和我划清界限,还要去耘山县教书。
“哪天想回来,就给我打电话。”一切都办理完毕之后,岳升说:“我提前准备你喜欢吃的菜。”
我没有办住读,但我每天放学之后都得去星腾训练,住星腾宿舍,所以不能像读初中那样天天回家。
我赌气道:“我国庆节回家,我想吃糖醋排骨、水煮肉片、爆炒猪腰、土豆烧牛肉,还有酸萝卜鸭子,你给我做吗?”
岳升蹙眉,沉默地看着我。
他不像生气的样子,但我知道我这句话让他很难回答。
我让他困扰了。
可我头脑发热,红着眼,不依不饶,“哥,你说啊,你给我做吗?”
我们僵持着,岳升说:“我春节回来给你做。”
我转身就跑。
“咱小山雪怎么了?以前不都是笑嘻嘻的吗,怎么最近老是气鼓鼓?”季驰趁着休息的空档,跑过来和我聊天。
他也是训练生,当初还有三十五人时,他好几次和我分到一起,和我很熟。
但他唱歌跳舞都一般,只有一张脸好看——但没有我好看。
八月底考核时我生怕他被淘汰,但大概是因为他运气好,发挥得不错,好几个平时比他出色的同学被淘汰了,他却留了下来。
我本来打算多帮他看看舞,不然他迟早被淘汰,但因为岳升的事,我实在是没心情,疏忽了他。
“我没气鼓鼓。”我将季驰凑近的脸推开,“你怎么全身都是汗?”
季驰笑道:“因为我努力啊。”
他放屁。
我们所有人里最不努力的就是他。
“小山雪。”季驰说:“你是不是有心事。说出来哥哥给你出主意。”
“哥哥”这两个字对我来说意义非常,我只有岳升一个哥哥,其他人都不是哥哥。
被我瞪了一眼,季驰笑着躲开,“小山雪生气起来好凶啊,今后可以走美凶路线。”
祁盛听到这一句,惊讶道:“什么什么?山雪要走美胸路线?他哪来的胸?”
我:“……”
转眼就到了九月中旬,岳升给我发消息,说明天就走了。我站在校门外的公交车站,很想很想回去看他,可我还在生气。
我等的公交车就要进站,正在我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季驰给我发消息,说舞蹈老师今晚加课,叫我放学了赶紧过去。
我回过神来时,车已经开走了。
我没有回家,穿过马路,上了前往星腾的公交车。
三天后,岳升给我打电话,用的是座机。我看到号码时根本不知道是他。
他说,他已经到耘山县了,但学校在耘山县下面的一个村子,交通和通讯都不方便,手机没有信号,打个电话报平安,以后就不能经常打电话了。
落后的村子是什么样子,没谁比我更清楚。
听见岳升的声音,想起他明明离开了那样的地方,却又自己跑回去,我鼻子一下子就酸了。
我不该和他生气,不该在他走之前都不回去和他告个别,他是唯一疼我的人,我怎么可以和他生气?
“哥……”我喊他,“哥哥。”
岳升的声音很温柔,“嗯?”
“哥,你照顾好自己。”我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言不由衷地说:“我支持你去教书,我等你春节回来给我做糖醋排骨。”
我听见岳升很低地笑了一声,“好,你也照顾好自己。”
我忽然觉得轻松了许多,“小太阳呢?你有时间照顾它吗?”
“嘎——”
难听的叫声传来。
“本来想让你养。”岳升顿了下,“放心,它在这边也很适应。”
我又一次内疚起来。小太阳跟着我们从清黎市到岳家寨,又从岳家寨到旭城,终于安定下来,该我养着它的,我却因为和岳升赌气,没有去接它。
岳升似乎很忙,只和我说了一小会儿就要挂电话,我听见有人在喊“岳老师”。
互道再见,我握着手机坐在练功房外的地板上,将脸埋进膝盖里。
才这么几天,我就好想他。
想我的哥哥。
35宁曳
“山雪,你怎么在这儿?”祁盛冲着我大喊:“秦哥找你!”
我转过身,看不清他的表情。
现在是十二月底,天寒地冻,他呵出的白气把他的脸给挡住了。
“我马上去。”我紧握着手机,听着里面单调的“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心里一阵焦虑。
我打的是岳升的手机,我已经很久没听到他的声音了。
耘山县的条件大约就比岳家寨好一丁点,我每天都给岳升打电话,但只接通过一次。那已经是十月中旬的事了,信号特别差,电流声淹没了他的声音,我听他说话,就像隔着一条全是人和车的嘈杂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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