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人流喧哗,唯他们二人蜷缩在这一隅阴暗。
沐决明就像是话本里的狐妖专靠吸人精血过活,吸的面色红润,且越长越高,很快就超过了沐棠,而沐棠则是话本里的书生,被这狐妖日夜折磨,日渐消瘦。
即便沐决明十指相扣紧握沐棠,沐棠依然随着血液流失而手脚冰凉。
逃跑吧。
沐棠脑中冒出这一荒谬的念头。
上一时他还在心里衷心祝沐决明身体安康,万事胜意,下一秒他就想要逃离他的身边。
自从沐决明出生到现在,父母教导的都是要时时看护沐决明,谨防他躁症随时随地的发作,似乎他出生意义就是围绕着沐决明一个人任劳任怨毫不停歇的转。
明明不是这样的,在沐决明出生之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哥,怎么了?”
沐决明察觉到沐棠战栗,俯下身来将他笼在怀里。
沐棠打了个结巴,“没...没事”
他要逃走,这是他一个人的秘密。
☆、梦中梦
逃跑的后果当然是被抓了回来。
春风里水系复杂,沐棠找了一叶扁舟,漫无目的的顺水而下,飘到何处算何处,即便如此飘荡了几天都还没出城,自然是被沐舟手下的侍从布下天罗地网所擒住押解到沐舟面前。
沐舟面色扭曲,一脚将沐棠踹翻在地,“你就这么恨决明?你这般不负责任一走了之可知将他置于何地?”
沐棠本就隐疾众多,易体乏无力,被沐舟这么实打实的一踹立时有股热血从心口涌上喉间。
“孽子,孽子!”
沐舟还想要再踹第二脚,被身边的黎女以命相逼拦下。
黎女推搡了把跪在地下的沐棠,“你赶紧道歉啊。”
沐棠咽下喉间的一口热血,即便咬碎一口银牙也不肯张口。
黎女着急了,“怎么让你服个软这么难啊?”
沐舟踹完沐棠一脚之后面色沉静的可怕,“你现在的一切,衣食住行,哪个不是依仗我,依仗春风里才有了现在的一切?真应该让你出去看看,外面尸鬼遍地,哀鸿遍野,血流满地的样子,你就知道春风里又多么好了”,紧接着他又话锋一转,“既然你不愿就算了”,沐舟挥了挥手,手下人立刻前上将跪倒在地上的沐棠拖起,“在柴房上先关上半个月去。”
沐舟背着手转过身去,“关之前别忘给他采血。”
很快有人在他掌心斜斜的划了一刀,这个位置出血量多,但创面小,愈合起来也快,采够小半碗血后,又将他拖入柴房关了起来。
柴房为了防止日温明火,常年不见阳光,悄怆寒邃,沐棠被踹的咳了血又受寒气入侵,没过一会儿原本咽下去的血就复又咳了上来。
如同浓烈的烧刀子从喉管里一路搜刮着血肉涌出,即便沐棠捂住也挡不住大股血液喷涌咳出。
沐棠无措的看着手上的血迹。
好浪费啊。
光影西移,柴房本来就见不得光,随着日暮四合更是暗淡下来。
“哥”
“哥”
沐棠恍惚之间听见有人在叫自己。
“是我。”
沐决明小心翼翼的翻窗而入,先用水囊给沐棠喂了些温水,而后又包拢住他的双手,试图让沐棠手心暖和起来。
沐棠趁着月色略了眼沐决明,心中昏昏沉沉暗叹,不知自己走了几日,沐决明竟形销骨立到了如此地步,眼窝深深下陷,眼底也青黑一片,想必躁症发作又无血可饮,状如狂犬也只能被人绑缚在床榻之上不得安生。
沐棠闭上眼侧过头去,“你不恨我?”
沐决明一阵沉默。
沐棠哂了下,“恨我还来找我?”
“哥,你心好狠”,沐决明摆着沐棠下颚强迫他转了过来。
二人鼻尖相触,中间相隔了一束幽暗的月光。
“抛下我一走了之。”
“你在外面之时可曾有想过我吗?”
想过。
其实是想过的。
愧疚,不安让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但既然自己下定决心选择离开,不如快刀斩乱麻,斩断这心神不定的惶惶思绪。
“我既然一走了之那必定是下定决心,想你又有何用?”
沐决明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我就知道。”
“哥”
“我们一起私逃吧。”
私逃当然是不可能的,沐棠当夜就起了高烧,沐舟在沐决明软磨硬泡的求情之下终于网开一面,大发慈悲的把沐棠放了出来。
半昏迷半清醒之中,沐舟在沐棠榻前撂下一句,“没有我,你什么也不是”,随后便转身拂袖而去。
还能怎么办?
难道自己就只能被束在春风里当一辈子的血罐?
沐棠冷汗岑岑,目所能及之处皆是诡异的血红。
一阵断断续续的哭声把他拉了回来,沐棠恍然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做了个梦中梦,黎女正在他榻前呜咽,惹的他无由的心烦。
这都没死?
沐棠非但不感谢沐决明,反而从心中生出了一股扭曲而又畸形的恨意。
☆、祝萤
这所需的最后一株水苏在春风里并不难寻,但炼药和试药还要耗费一年半载的时间,祝落和池雨二人先行回到朝天阙。
祝落虽然明面上为下一任朝天阙阙主,但祝正鸿正值春秋鼎盛,若是再生出一个重新教养也是绰绰有余,到时候他何去何从还是未知,所以上阙人们对他的态度都是不冷不热,就连祝落带回来一身着幂篱的池雨都连带着无人问津。
不过池雨也不甚在意这些,依旧每天新奇的不得了,在祝落的府邸里跑来跑去。
呆了大半个月之后池雨终于有些厌烦,追问祝落,“祝落祝落,我是只能待在这个院落里吗?”
祝落放下手中的书卷,“无聊了?”
池雨抱着一根竹奴翻来覆去,这竹奴是用竹篾所编来消暑用的,中空,四周有竹编网眼,有弄堂穿风之意,供人取凉。
朝天阙可没有这新奇玩意,还是沐棠把图纸给了祝落,祝落回朝天阙后命匠人手工编织所成。
池雨贪凉,抱着竹奴不肯撒手,“是啊,无聊,无聊死了。”
“那今晚带你去逛逛吧。”
上阙不像中阙和下阙那般熙熙攘攘,池雨在上阙带着顶幂篱实在太过惹眼,不如等晚上出行。
池雨许是真的快要被闷坏,不依不饶道:“到底是什么时辰啊?”
祝落稍作思索,“戌时”
“戌时就戌时,一言为定”,池雨伸出手来,“拉钩上吊不许变!”
“拉钩”
池雨一个下午哪也没去,就守在祝落身旁,挨个掰着手指数时辰,从天亮熬到天黑。
二人上街,同上阙灯火如华的街道街道比起来,中阙也只算是灯芯上的一粒星火,池雨亦步亦趋的跟在祝落身后生怕惹出不该惹的麻烦来。
祝落把池雨拉到自己身前,池雨甩了下手,“这样我就看不到你了啊。”
祝落牵起池雨,“我看着你”
二人走了一阵,祝落倏地停下脚步。
池雨偏头看他,“怎么了?”
“有人在跟着我们。”
祝落毕竟出生在上阙,对这街坊极为熟悉,带着池雨左拐右拐进了一条暗巷。
渐到无人之处,身后一阵破风声传来,祝落把池雨护在身后转身甩出一火鞭。
却没想到的是这火鞭缠上的是把冰剑。
“尸鬼?”
池雨也要化剑被祝落拦住,若是被巷里经过的行人看到就麻烦了。
很快祝落就否认了自己这念头,对方一招一式沓如寒星,并不似尸鬼般无迹可寻。
是活死人。
上阙竟然有活死人?
这活死人眼上系了一层黑布,即便失去视觉却依旧出招快的惊人,像是天生为杀戮而生。
祝落趁活死人挥剑空间一脚飞踏上对方胸膛,将他碾在地上,解开黑布才发现底下竟是一双盲眼,这盲眼看起来并非先天所致,而是后天人为,刀痕太深,以至于在活死人鼻骨之间都留下印记。
所以这眼盲的活死人全凭听觉和风声触感来出招?
“他要自尽!”
池雨捏住那活死人下巴,但还是那活死人更快一步,等祝落掰开他下巴,这活死人早已吞药毒发身亡。
回去的路上,祝落一路神不思蜀,池雨见状也深深内疚自责,再也不敢提出来玩的要求。
“此事与你无关,对方应当是冲我来的。”
池雨全身寒噤,“他这是要置你于死地誓不罢休。”
祝落应了一声,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人各有命,如果我命绝于此,那怨天尤人也无半分用处。”
池雨捂住祝落,“杀人放火金腰带,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宴,你怎会命绝如此?”
祝落拿开池雨的手轻笑,“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善人也会做恶事,恶人也会做善事,我也并非一直都是好人。”
“我不管我不管”,池雨开始耍无赖抱住祝落,“你在我心里就是好人好人好人。”
祝落微哂应了一声,牵着池雨打道回府。
他们还没多呆上些安宁时日,就被一娇蛮少女打破,池雨还未睡醒,就听见屋外门廊上传来一阵属于少女特有的清脆银铃般笑声。
“祝落哥哥,祝落哥哥,你回来也不告知我一声,害我苦等!”
池雨立时从榻上起来端正衣冠,紧张的看着祝落。
祝落安慰池雨,“只是祝家旁系的一个妹妹,叫祝萤。”
虽说是旁系,但祝萤和祝落长得仍然十分相似,都是一双桃花眼,且祝萤又是鹅蛋脸,唇若点樱,眉如墨画,再配上一身红衣,有种说不出来的娇俏。
祝萤一进门就无若旁人的扑进祝落怀中,任性的要祝落抱。
祝落有些无奈,“你都多大了还要我抱。”
“我多大也都是你妹妹啊,哥哥不可以抱妹妹吗?”
祝落被说的头晕脑胀,没办法,只好象征性的扶了下祝萤的肩。
祝萤又蛮横无理的撒了一通娇才总算注意到一旁的池雨。
“呀,哥哥这是谁啊,怎么在屋里还带着幂篱?”
祝萤一边嘴上说着一边要去拨开池雨的幂篱。
池雨紧张的往后缩了一下。
“别动”,祝落拦住祝萤。
祝萤一双桃花眼扑闪扑闪,欲泣无泪,“哥哥,我不可以看吗?”
祝落冷声道:“不可以。”
祝萤听闻撇了撇嘴,“好吧,你怎么突然这么凶啊。”
随后祝萤转身又凑到池雨身边,“你叫什么啊?”
池雨一笔一划在空中划着,“池雨”
“是池水的池,雨水的雨吗?”
池雨点了点头。
“是个很独特的名字呀”,祝萤笑了笑,“你从哪里来啊,看起来你好像不是朝天阙的人呢?”
“我....”
池雨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难道他真的要说他来自尸地吗?
祝落及时解围,“他失忆了,别为难他。”
祝萤长长的哦了一声,而后换了个话题,“我们来玩双陆吧?”
“双陆会玩吧?”
池雨点了点头,之前在下阙的时候他没少玩过。
祝萤让侍女摆好棋盘,二人开始掷骰子。
掷了几轮之后,池雨明显领先,祝萤小声嘟囔了几句,池雨手顿了一下明显慢了下来,而后祝萤占了上风,她脸上才有了些笑意。
“哎呀”,祝萤抛骰子抛的太用力,一下子把骰子扔到桌底,“哥哥,你能帮我捡一下吗?”
池雨点了点头,弯下腰来捡骰子,起身时祝萤装作不小心的样子打掉了池雨头上的幂篱。
“啊,对不起啊哥哥,我是不小心的,哥哥你这么善良,应该不会怪我的吧。”
池雨立时捂住眼睛,但还是被祝萤看见了。
祝萤倒抽了口气,“原来你也是活死人。”
“祝萤”
祝落嗓音低沉,警告意味十足。
祝萤撒娇,“我不会说出去的。”
“你看”,祝萤吹了一声口哨,立刻有人破窗而入,眼系绸缎,背负冰剑单膝跪在祝萤身边。
尸鬼?
不,应该是活死人。
“这是我爹爹给我配的暗卫呢,养一个活死人没什么大不了的。”
养一个活死人没什么大不了的。
池雨一双手在桌下紧紧握住幂篱。
“不过为什么你的眼睛一只是蓝色一只是黑色呢?”
池雨语塞,“我...”
“好了,祝萤”,祝落出声道,“你该回去了。”
祝萤不情不愿的啊了一声,“哥哥我想在和你多呆一会儿啊。”
祝落无奈,“你父亲该着急了。”
“那好吧”,祝萤吐了下舌,“那我走了,明天再来找你。”
祝萤起身,她一旁的活死人暗卫也立时消失,就像被风刮走的一片落叶,如若不是亲眼看见还以为是个幻觉。
祝落见池雨呆呆的看着棋盘,便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祝萤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池雨闷闷的嗯了一声。
“我以后会让她少来。”
即便如此,祝萤仍然时常趁着祝落不在之时来找池雨,祝落也不能日日寸步不离的陪着池雨,总会被祝萤钻了空子。
“池雨哥哥,你和祝落哥哥是一对的吧。”
少女天真的趴在棋盘上看着池雨。
池雨犹豫,不知说还是不说。
“你犹豫了,你们是一对吧,喜欢一个人眼神是藏不住的。”
池雨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祝萤继续道:“可是我和祝落哥哥幼时就定下娃娃亲了,跟祝落哥哥没有关系,我喜欢他是我自己的事情,你千万不要怪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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