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的沐棠猛地被人从水中捞起。
“这么不经玩啊。”
沐棠脸色被水浸的惨白,衣物全湿,水滴顺着眼睫滑落,让他的视线一片模糊。
一只靴子踏在沐棠胸膛上,几乎要把他肋骨踩断。
“求饶”
“求饶我就放过你。”
沐棠抿着嘴不肯说话。
“没想到你骨头还挺硬的?”
那人踩在沐棠胸膛上的那只脚越发用力,甚至还恶意的碾了碾。
“看你也有几分姿色,干脆明天....”
这人话还没说完,就被一脚踹到,甚至压在了沐棠身上。
“哥”
沐决明一脚把对方蹬开和对方扭打成一团,“我让你欺负我哥!”
“不欺负你哥欺负谁?瞧瞧你哥这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比你好玩多了。”
沐决明恶从心头起,怒向胆边生,从胸口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扎在这人脖间,“你再说一句。”
这登徒子也就逞逞口舌之快,一看要真舞刀弄枪流血的架势立刻惊慌失措,一番求爷爷告奶奶,沐决明有让他学了几声狗叫,这才让他连滚带爬的走了。
收拾完这登徒子,沐决明邀赏一般踮脚到沐棠面前,甜腻腻的喊了声哥。
沐棠唇色惨白,半天才喏动出了一个字。
“滚”
要不是因为沐决明他怎么会沦落至此?
“哥”,沐决明眉头紧蹙,即便被沐棠说了滚也没有要松开手的意思。
沐棠狠推了沐决明一把,“我说滚你听不懂吗?”
沐棠蹙眉拧了拧湿漉漉的衣袖,一个人晃晃悠悠的向外走去。
沐决明被沐棠这么喝住,一时之间呆愣在原地,看着沐棠越走越远,徒留一地滴滴答答的蜿蜒水迹。
随着沐决明躁症发作的越来越频繁,沐棠失血也越来越多,失血所带来的暗疾也渐渐浮出水面,四肢冰凉,即使是在盛夏的三伏天也跟身在寒冬一样,还会时常的头晕头痛,由原来的过目不忘变成现如今的过目便忘,因此没少被夫子体罚。
“就这么几页书都背不下来?!全学堂的人都背下来了,就你没背下来!你原来可不是这样的啊,沐棠!别以为你是沐舟嫡长子我就会纵容你,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明德以修身,笃志而行知,就你现在这番模样,将来等你继位,将会置春风里的子民于何位?!”
夫子气的胡须都跟着颤抖,敲着手中的荆条,“出去,站到门廊去背,何时背下何时散学。”
沐棠神色恍惚,手扶矮桌勉强起身,全身血液逆流,周遭声音皆化为嗡嗡一片。
“平时摆什么架子,装什么清高啊,到头来还不是要被夫子训。”
“就是就是,就他这样,即便是沐舟把城主之位世袭给他,子民也不会同意吧,还不如禅让给我。”
夫子又甩了甩藤条,“让你出去背书你听见没有。”
沐决明悄悄撇了眼沐棠,发现他脸色惨白,额间渗出豆大的冷汗来。
“夫子”
沐决明举手,“我哥他不太舒服....”
“非礼勿言!嫡庶有别,尊卑有序!”
“沐棠,还不出去背书在这儿愣着干嘛?”
沐棠站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拿书而出。
正是烈日当空,门廊之下毫无荫蔽,沐棠遍体虚寒,又被毒日灼晒,不一会儿身形不稳便开始摇摇欲坠,而书上的蝇头小楷就如同蚍蜉一般爬来爬去。
“散学!”
学生们齐齐起身鞠躬,“夫子再见。”
沐棠身前落下一片阴影。
“怎么样?可背下来了?”
沐棠把下唇咬出血来才勉强站稳身形,“还....还没。”
“伸出手来。”
沐棠依言伸出右手,藤条破空而下,原本洁白无瑕的手掌之上立被抽的血肉狰狞。
“再背,何时背完何时再走。”
沐棠点了点头。
“哥”
沐决明看夫子转身走远便从暗处猫着腰走来,窃窃的叫了声哥。
“你先走吧。”
幼时的沐决明身形还未张长开,面容也没有那么锐气,整个人和一个小团子一样,古灵精怪冰雪聪明的。
“哥!”
沐决明握住沐棠血肉翻起的手,“他打你?”
沐棠被沐决明捏住痛处,倒抽一口气。
“哥,哥,对不起”,沐决明因为比沐棠年幼几岁,身高还未抽条,因此够不着沐棠的手,有些费力的踮起脚看着沐棠手上的伤口。
沐棠也不把手放低,就如此高高的举着,就这么冷冷的看着,任由沐决明垫着脚看。
“哥哥,疼不疼啊”,沐决明一边问一边小口呼气。
“再疼也没你咬的疼。”
沐决明雪团子一样的脸上立时生出愧疚的表情,“可是...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
沐棠把手甩开,“你回去吧,别等我了。”
沐决明低声啊了一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沐棠背过身去,不理不睬,沐决明心中无数,在原地呆愣了片刻跑了出去。
等到沐决明走远,沐棠这才回过身来。
不知又浑浑噩噩的过了多久,一阵仓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沐棠抬起头来,才发现是去又复返的沐决明。
“哥”,沐决明小心翼翼的把手里的青团捧到沐棠面前,“吃青团吧哥哥。”
沐棠打量了他一眼,“你刚刚离开就是为了给我买青团?”
此话一出,沐棠自己也觉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了,却没想到沐决明就如同一只幼犬一样眼巴巴的看着自己,还点了点头。
“吃吧哥哥。”
此时二人都还没练成辟谷,自然会有凡人的饥饿之感。
沐棠捏起了一个青团看了看,沐决明特意在一旁补充道:“我特意告诉店家不加馅儿。”
一副活脱脱把前爪硬塞到主人手里要邀功讨赏的模样。
可是沐棠本就浑身无力,又在烈日之下晒了许久,实在没什么胃口,但碍于沐决明期待的眼神,还是小小的咬上了一口。
“怎么样怎么样,好吃吗?”
沐棠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小小的咬了几口之后,他看见沐决明喉头滚动,明显咽了口口水,便把几个青团送到沐决明面前。
“你也吃。”
沐决明眼眸明显亮了一下,“我...我可以吗?”
沐棠哑然失笑,“你当然可以。”
沐决明受宠若惊,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来,“谢谢哥哥”
沐棠放慢了进食的速度,看着沐决明狼吞虎咽,不一会儿就塞下了三个青团。
“你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唔唔啊?”
沐决明慌乱的抬起头来,“哥,你也吃啊。”
沐棠嗯了一声依旧细嚼慢咽,吃的慢条斯理,到最后一袋青团几乎全被沐决明吃完。
“好饱啊。”
童言无忌,沐决明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吃了众数青团,而沐棠只吃了一个,自己明明是给哥哥买来的啊,怎么到头都被自己吃完了,沐决明捶了捶脑袋,十分懊悔。
“哥,我陪你背。”
沐棠给了沐决明一个爆栗,“你回去吧。”
沐决明摇摇头,窝在沐棠身旁开始玩地下的石子。
等了许久,沐棠看见沐决明缩在一旁,头一点一点的,一副困得实在不行,快要睡着了的模样,沐棠咬了下舌尖,合上书,弯下腰试图抱起沐决明,却没想到沐决明如此之沉,差点害得他一头栽了下去。
沐决明揉了揉眼,“哥,怎么了?”
沐棠颇有些尴尬的收回准备刚刚准备抱着沐决明的手,“无碍”
沐决明整个人困得都迷迷糊糊,便小小的哦了一声。
“我们走吧。”
晚上温习夫子留下的作业时才,沐棠才想起自己包扎的右手,都说十指连心,握起笔来便是钻心的疼。
沐棠倒抽了口气,沐决明立时道:“哥,我帮你写。”
“不用,且咱们二人的字迹也不一样。”
“没事的哥”,沐决明拿过笔来,在纸上写了一个棠字,“你看看,是不是和你的字迹一模一样?”
果真一模一样,沐棠的字偏秀气,而沐决明的字偏锐气,但沐决明却又能硬生生摒弃锐气,留下秀气来,若非长时临摹,万分达不到这种效果。
“你干嘛学我写字?”
沐决明握着笔怯生生的看了沐棠一会儿才道:“哥哥,你是不喜欢我临摹你的字吗?”
沐棠直视着沐决明,烛光映在他眼瞳中明灭不定,“不是不喜欢,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沐决明这才傻乎乎的笑了出来,“怎么会没有必要,哥哥所有的事都有必要!”
沐决明眼里有星,话语之间奶音还全未褪去,在他眼里,仿佛沐棠就是他的全部。
沐棠抿嘴看了一阵儿,沐决明直接接过笔来,替他写了起来。
夫子向来要求严格,每日课业说是堆积如山也是毫不为过,沐决明要写两份温习作业,且在保持字迹不同的同时还要保证内容不同,要不然一眼便能被看出是替写。
直到亥时才写完了沐棠的作业,而自己的还一笔未动,沐决明一只手强撑着头,眼一闭一合的写着。
沐决明在这儿坐着写了多久,沐棠就陪了多久。
“你别写了,等明早再写吧。”
沐决明支唔的应了一声,瘫在沐棠怀里即入睡。
沐棠找了件毯子给他盖上,命人把他送到二夫人那里去后,独自一人坐在灯下,用左手握笔,初始几个字还是歪歪扭扭,练了许久之后才初具字体,如此这般,沐棠练了两个时辰之后才开始补上二人的温习作业。
☆、出逃
龆年之前,沐决明虽间隙躁症发作需饮沐棠之血以压制,但沐决明饮血之量不成气候且又有数不胜数的补药相佐,沐棠也就如此浑浑噩噩的活着。
直到舞象之年,沐决明躁症频发,沐棠失血越多,脸色时常煞白而毫无血色,失血之后的暗疾也愈发的凸显了出来。
有时二人即便是走在街上,沐决明躁症突发,便会把他拉入无人小巷里,好好吮上一番。
今日本来是上元节,到处香车宝马,酒朋诗侣,少女们皆铺翠冠儿,捻金雪柳,莺歌燕舞言笑晏晏的一片。
沐棠向来是不爱凑这种热闹的,若非沐决明想逛,他是绝对不会出门。
“哥,你看,老虎灯!”
沐决明紧紧牵着沐棠,生怕二人于人流之中走散。
沐棠敷衍的点头应和,没想到沐决明竟真把小老虎灯买了下来。
这老虎灯做的要比沐棠想的精巧,如同木偶戏一般,吊线拴着小老虎的四肢,还能控制嘴巴一张一合,他不自知的就玩的入迷,颠着小老虎一上一下一上一下的。
直到沐棠发觉身边无声,才发现沐决明正眼中带笑,默默的看着自己。
“干嘛啊?”
沐决明笑了笑,“没事。”
沐棠有些不耐烦,“到底干嘛?”
“真的没事。”
沐棠哦了一声,“别老看我。”
沐决明嘴上嗯了一声,眼神却还目不转睛的盯着沐棠。
“你再看?”
沐棠左手保护好小老虎灯,右手作势要打沐决明。
沐决明连忙道:“我不看了。”
等到沐棠回过头去,发现沐决明依旧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你还看?!真打你啊信不信。”
沐决明嘴角上扬,“我信我信。”
沐棠捏着沐决明的下巴转了回去,“你信还不赶紧转过去。”
沐决明转过去是转过去了,但原本抓着沐棠手腕的手却不老实的渐渐下移与沐棠十指相扣。
沐棠玩小老虎灯玩的不亦乐乎,全然没注意到沐决明与自己十指相握。
二人又在人群中走了一阵,沐棠衣襟忽的被人拉了拉,一转身,原来是一个小孩。
沐棠半蹲下身子“怎么啦?”
小男孩指了指沐棠手中的小老虎灯。
拉着小男孩的妇人有些尴尬,硬抱着小男孩想让他撒手。
小男孩吱吱唔唔的哭了起来,“哥哥能给我摸一摸吗?”
妇人拍掉自家孩子的手,“我给你买一个。”
男孩一脸别扭,“可是小老虎灯已经卖没了。”
华市众灯罗列,但小老虎灯却因手艺复杂而供少于求。
妇人哎呦了一声,“我再给你买个其它的不行吗?”
“没关系的”,沐棠把老虎灯递给小男孩,见小男孩玩的依依不舍不亦乐乎,索性送给他算了。
沐决明暗中掐了下沐棠手心。
沐棠与沐决明通在一个屋檐下这么长的时日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安抚性的拍了拍沐决明后背,捏了捏他的手心,“我一会儿再给你买一个。”
沐决明哼出一声气音来,“再买一个也不是原来的这个了。”
二人把小老虎灯送给小男孩之后,走走停停,灯市上花灯缭眼,沐棠给两人各自都挑了盏荷灯。
“许愿”,沐棠把自己怀里的荷灯推给沐决明。
二人走到临水之地,依次将花灯放入水中。
沐棠点亮灯芯,双手合十,想了一阵才在心里默念,愿父母和沐决明岁岁平安,身体安康,万事胜百载顺心意,随后睁开眼将花灯放入水中。
睁开眼便看见沐决明望着自己,怀中还抱着花灯,“你没愿望吗”
“我...我有啊”,沐决明别过头来。
沐棠暗地里撇了下嘴,自己还祝沐决明身体安康,这家伙却没什么好许的,真是一番好心被当成驴肝肺,自作多情挖耳当招。
沐决明深呼了口气,点燃荷灯,双手合十,愿月常圆,休要暂时缺。
他刚把荷灯放进水中,就感觉体内熟悉的躁意复又涌起,沐决明侧眼看向沐棠,完全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他不想把这暂时的安宁打破,化为一场镜花水月的幻景。
“你怎么了”
沐棠看见沐决明嘴角留下一丝血迹,撬开他牙关才发现沐决明强咬着自己的舌头。
“你躁症又犯了?”
沐决明死撑着自欺欺人的不肯点头。
沐棠没有来的叹了口气,逆着人流带着沐决明七拐八拐来到一处僻静的巷子里。
“咬吧。”
沐决明红了眼,“哥,对不起。”
gu903();沐棠胸膛起伏片刻,“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