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毅轻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他将手里的帽子扣到宁浮思头上,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道:“走吧。”
“嗯,三宝,这几天我家祸害它……”宁浮思刚一抬步,见刘毅似乎又没有走的意思,顺着刘毅的目光,他回过身。见到一手抄兜缓步而来的秦潜。
“秦公子,”刘毅率先开口,“这么早就要走?”这才七点不到。他知道楼上是剧组的聚餐,这会才刚开始不久吧?
“嗯,我正好有点事,”秦潜的目光在一人一猫身上随意一扫,云淡风轻道:“这么巧?”
不知为何,刚才看到这两人相处的画面,再配上那只看起来也蠢到的不行活物,他的脑袋里瞬间不自觉浮出“一家三口”这个词来。生生被自己给恶寒了一把。
“我也有点事,”宁浮思笑了笑,“所以就先溜走了。”
宁浮思扭头对刘毅说:“走吧”,又对秦潜道了声:“明天见。”
什么明天见!行李箱真不要了?秦潜心里头不住骂着蠢木头,面上却仍是气定神闲,沉声喊道:“宁浮思。”
宁浮思刚抬起的步子又落了回去,再次转身。
“稍等下,”秦潜从兜里掏出手机,略微无奈道:“晓月那家伙这两天一直嚷着要给你打电话,我这没存你号码。很头疼。”
秦潜点到为止,等着宁浮思恍然大悟。
“小月儿?”宁浮思笑了,秦潜显然是不知道,之前小公主拿着他手机和她妈妈通话了好几次,现在,他手机里不但存有方雅颂的电话,还有她的微信。况且…方雅颂一开始不就有他的号码了吗?
见秦潜煞有其事地轻点了下头,宁浮思好笑之余生出一股冲动来,他想戳开秦潜脸上的装模作样,想看这人被拆穿后会怎么炸毛。但很快,理智阻挡了他。他将笨重的老花猫重新递到刘毅怀里。拿出手机,宁浮思边划开屏幕边说:“我正好也想她了,还有鼓鼓。”
他抬起头,对上秦潜的目光,很上道地问:“你电话号码多少?”
秦潜报了串号码,观赏一般垂眼看着宁浮思清瘦的指节在屏幕上跃动。对方垂下头,帽沿的阴影盖住他的半张脸,只能看清他轻轻勾起的嘴角,和嘴角边浅浅的小窝。
宁浮思输完号码,手指还没碰到拨打键,就见对面的手机响了起来。
秦潜接起电话,“喂”了一声,却仍杵在原地,双眼直直瞅着宁浮思。宁浮思很识趣地意会了他的眼神,莞尔道:“我迟点挂给你。”
得到宁浮思的“允诺”后,秦潜才抬步越过两人,先一步离开饭店。
第47章
刘毅深深看了眼秦潜离去的背影,扭头问宁浮思:“你们都磨合了半个月了,他还这么高冷?”刘毅记得一个月前,在闲云居,他们遇到过秦潜。当时对方也差不多这副模样,惜字如金,一副生人勿近的“大牌范”,就差在脸上写上“我和你不熟”几个大字。
宁浮思含糊“嗯”了声,收回目光,低下头把手机塞回口袋,道:“他就这样。”
爱装。
“怎么?”刘毅呵笑了声,瞅着对面阴影中的脸八卦道:“你们就没培养出点感情来?”
“如你所见,”宁浮思笑着抬起头,重新抱回皮毛油亮的老花猫,“人家都来要电话了,还不算?”
刘毅对秦潜的认知只停在表层,自然不知道秦潜在外人面前的装模作样。站在他的角度看,确实不怎么算。将宁浮思引荐给唐桢的人是他,原先,他另有打算。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得知另一个主演是秦潜后,他颇为感慨了一番。他总有感觉,似乎有一股力,有一只手,在冥冥中推着他们,推向一个不可预知的深渊。而深渊之下究竟是死亡的归宿还是世外桃源,都是未知。
“算的算的,”刘毅笑着,恢复他以往的吊儿郎当,“跨越历史的一大步,大大的一步,步子再大点就该扯到蛋了。”
“得了,赶紧走吧。”宁浮思失笑,踹了刘毅一脚,“晚上还得回来,明天开机,我可不敢一进组就耍大牌。”宁浮思话刚说完,自己先给“耍大牌”三字乐到,原本沉甸甸的胃瞬间跟着舒坦了。
“放心吧!包准在零点前把你送到。”刘毅信誓旦旦,两人并肩出了饭店。显然,身旁这人至始至终都以为当年那事天知地知,闲云居到底是他刘毅的地盘,怎会一无所知。这么多年来,既然宁浮思不提,刘毅自是愿意去掩护他的这份天真。
车灯飞逝中,他恍然想起,每年的某一天,秦潜必定造访闲云居,包下那个园子。除了今年,上个月的那一天,他带着宁浮思,硬生生破坏了对方的包园诉求。也难怪当初相遇时,秦潜会冰冷如霜,连声招呼都不乐意打。
这么一想,刘毅默默勾起了唇角。心道,这未来,似乎分外可期。
秦潜打开车门,挂掉电话。车子刚一开动,他又忍不住瞥了眼手机屏幕,安静如鸡。他抿着唇轻“啧”了声,绝尘而去。
宁浮思下了车后,还没来得及站稳,猝不及防被急风扫得脚跟不稳。跟随震耳轰隆声而来的一阵狂风,刮得他脸上生疼,他忙把怀里的老猫紧了紧,后退一步,撇过脸。大声问:“三宝,哪里搞来的玩意?”
“借的!”刘三宝关上车门,凑近宁浮思回喊道。
白鹰似的直升机在两人五十米远的空地上落下,夜色流光中,机身上四根旋桨慢慢停止转动。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一个海湾,为了刘毅这个正当红的偶像不被行人轻易认出,他们选择晚上出门。路途虽然算不上远,但路上弯弯绕绕的,开车起码得要两个小时。本来还担心晚上回不来,现在见到这玩意,宁浮思彻底放下心来。难怪刘毅能大言不惭零点前将他送到。
秦潜停车后,没有走酒店正门,而是乘坐地下车库的直达电梯到顶楼。一出电梯,就见小浩等在电梯门口。“我让她先在房间里等,看过了,附近没有蹲点的。”
秦潜“嗯”了声,道:“吃饭了没,没吃的话先去吃饭,我这里暂时没什么事。”
“行的哥,那我先下去,有事再叫我。”
秦潜说完,转身直走,他的房间在走廊尽头,最后一间。走出三步,秦潜突然停住,转身叫:“小浩。”
刚进电梯的小浩忙撑开电梯门跑出来。
“宁浮思的行李,”秦潜说,“等他回来了记得拿过去给他。”
“好的哥,没问题。”小浩看着秦潜隐隐不悦的脸,斟酌问道:“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去办的么?”
秦潜默了一瞬,才开口:“没有。”
“没有”刚落,秦潜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还有,买点药,跌打损伤什么的,都买一点,一起给他送过去。”末了又补了句,“别让他影响了拍摄进程。”
小浩回了声“没问题”。见秦潜转身走远了他才重新进电梯,在下落的电梯中,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句“别让他影响了拍摄进程。”到底是要让他交待宁浮思的,还是纯粹只是说给他听而已。小浩一时琢磨不透秦潜的意思,不过想到两人关系似乎不怎么和谐,他便自作主张猜测是前者。
秦潜打开门,房中灯光明亮,章卉正靠坐在套房小厅中的单人沙发上玩着手机。听到声响,她抬起头,笑道:“回来啦。”
“嗯,”秦潜掏出手机放到沙发旁的矮几上,随后走到章卉面前,揉了揉她的头发,“怎么给剪了?”
直升机再次降落,距离它不远的地方,停靠着一辆夜色加长林肯。像忠诚的守护者在黑暗中静静等候。宁浮思和刘毅两人下了直升机,在微弱灯光中,隐约见车旁的司机朝他们两个亮灯示意。车门已经打开,几个人直挺挺站在车旁,等候他们上车。宁浮思远远看了眼一身黑色劲装的司机大哥和保镖,偏头笑问:“你交的是什么朋友,这派头搞得和黑社会似的。”
这个特殊的夜晚,他们都在努力让对方轻松,寻着光影便恨不得将它当成雨后彩虹,指着分享给对方。
刘毅垂下双眼,不明显地嗤笑了声:“一个不装逼会死的蠢货。”
刘毅的朋友众多,一个身影隐隐在眼前浮现。但是宁浮思明显感觉到刘毅在努力压抑着的晦暗神色,便没再说什么,随他一同进了车。
“下午刚剪的,”章卉拨了拨头上的利落短发,仰起头笑问:“怎么样?”
“不错,”秦潜真心赞道。他走到冰箱前,倒了一杯牛仔和一杯清水,将牛奶递给章卉,他坐到章卉正对面,“很适合你。”
虽然这一年多来,两人见面的次数不多,但他对章卉还是有所了解,深知对方的性格和她恬淡的外表其实存在不小偏差。比起之前及腰卷发,飒爽的短发反而更适合她。
发型变了,她喜欢的香水却没变,仍然是他熟悉的那款“黑鸦片”。空气中的香甜气味掩盖了消毒水的味道,让房间的灯光都跟着柔和起来,让人仿若置身于夕阳的余晖中,品尝咖啡,香草和奶油碰撞而出的下午茶。
自从秦潜认识章卉开始,她用的便都是这款香。前调香味浓郁带着点辛辣的甜,甜得甚至有点冲鼻,可慢慢的,中调来临咖啡香飘,直至尾调甜味缭绕留香久远。
秦潜从来没对章卉说过,他觉得这味道太甜,甜得像牙上粘着的糖霜。他虽不反感,但也不喜欢。
在他的认知里,两个人相处,舒坦就行。他们都是独立的个体,有各自的欢喜。不管是微不足道的香水,还是接拍的戏目,他们彼此之间,没有任何理由去干涉对方的选择。足够的尊重和理解也是他们两人能够保持和睦关系的必要前提。一直以来,他都不大理解,为什么一些圈中情侣,会因为对方接拍的戏目不合自己心意而闹掰。
只是拍个戏,为什么那么多人掰扯不清,分不清戏里戏外。既然是假,又何必着意。
章卉今天没有再穿着以往那些附和人设的裙子,简简单单的包臀紧身牛仔,和雪纺无袖短衫。她喝了口奶,抬起眼看着对面时不时瞥眼桌上手机的人,轻笑着问:“阿潜,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会过来?”
秦潜呷了口冰凉的水,笑了笑:“你都已经来了,我还问那么多能有什么意义。”
“所以,你也不知道我就住在附近,也不知道我进组多久?”章卉不笑了,她垂眼看着手中的杯子,半晌,她长舒了口气道:“阿潜,其实今天,我是有事找你。”
车子停在海湾外的草地上,宁浮思和刘毅两人钻下车,一人抱着猫一人揣著书包,做贼似的避开三三两两的行人,来到海湾沙滩的尽头处。
4月25号,春去夏未至,夜晚的风还带着凉意。阴天里,天空中滚动着深象牙色的云,盖住了月轮,遮蔽了星辰。
沙滩上,隐隐可见带着小孩的父母,牵着手的情侣,或散步闲聊,或踏浪追逐,亦或坐看潮涌。
没有月色,没有星光,他们两个坐在沙滩一隅,很安全。
刘毅将书包里的啤酒都掏了出来,用起瓶器一开,递给身旁的宁浮思,再开一瓶放到两人对面,最后一瓶握在自己手中。
原本窝在宁浮思身后的老猫,半垂着眼,这会瞟见书包空了下来,便慢悠悠站起身,踩着小碎步钻进了书包中继续闭眼睡觉。
游人谈笑声随着风从不远处飘荡而来,闯入他们这静谧的一隅。
酒瓶轻轻碰了一下,玻璃相叩的声响瞬间隐没在海浪声中。
他们曾经在这个地方喝酒撸串,和他们最喜欢的大海一起。现如今,真正追随大海而去的,唯有刘衡一人。
“思思,”刘毅说,“这个世上,大概也就剩你还记得刘衡了。”
第48章
刘衡,和刘毅虽是一卵双生的亲兄弟。然而,同人不同命,用在他们身上再贴切不过。
刘家世代经商,由最初的餐饮发家,再到刘毅爷爷那一代,一纸宏图扩展到酒店地产行业,生意越做越大,全国富豪榜上总有他一席之位。几代上下,偶有小灾,却连个坎都算不上。都说刘家的祖坟选的好,风水宝地,旺后招财。当年的刘老爷子更是对命理一说笃信不疑。
然而一帆风顺数十年,却在刘毅两兄弟出世后不久,打破了财源滚滚的局面。
不但刘夫人难产去世,生意上更是遭遇滑铁卢一般,仿若刘家的运势在一夜间被一刀切。
刘衡的面世,只比刘毅晚了十分钟。就十分钟,却落在了不同的时辰。两个时辰两种命。当年刘老爷子请来大师判命,一言定生死,刘衡的命格克亲招灾,化解之法唯有斩断亲缘,直至十六年满。
接下去的一切顺理成章,刘家将刘衡寄养在远亲家中,一笔钱款签下十六年的合同。十六年满,刘毅和刘衡这对双生子得以见面。终于,不再是好奇心起时的对镜自照。
相同的面孔,截然不同的性格。不同于刘毅的跳脱开朗,刘衡沉默内敛。不同于刘毅的不学无术,刘衡是从小到大的学霸,国内一流大学的高材生。
一个似冰霜,一个如焰火。而他们的关系,却是春风里的斜阳。大学时,或是刘毅带着宁浮思去找刘衡,或者是刘衡过来他们宿舍借住。一来二去,宁浮思和这对兄弟结下了不解之缘。
“三宝,”宁浮思看着幽暗的海面,轻声问道,“还记不记得当初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刘毅灌了口酒,只听到酒水流淌的声音,不见他作答。宁浮思偏过头去看,似乎看到刘毅笑了笑。于是,宁浮思便自问自答:“我还记得,当初,你拍着我的肩膀说:嘿,同学,你和我弟弟真像,下次我介绍你们认识,你一定会很喜欢他。”
宁浮思没有看错,刘毅确实在笑,是发自内心的欢喜和怀念。他们原本就不擅长缅怀过往,对于刘衡,他们更希望以笑脸去谈论他。但是刘毅却突然问了个不相关的话题:“思思,你说当初如果活下来的是刘衡,那刘家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毕竟不是亲眼见着长大不是亲手带大的孩子,刘衡和刘毅在刘家,到底还是不同的。就好比如今,刘衡这个名字在刘家之中已经无人提及。
宁浮思双手撑在身后,仰起头,看着逐月的云,想了想,老实道:“大概,会乱作一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