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却是不厌其烦地安静听着,只是目光偶尔会飘向远方。
“哎,你到底有没有在好好听我讲话啊。”诸葛涣皱了皱眉,有些不满地拽起了少年的衣角。
“自然是有的。”少年托着腮,转头笑吟吟地看着他。
诸葛涣一时间被盯得却是有些不自然地低了低头,松开了被他攥紧的那片可怜衣摆。
“我只是想说,我觉得小雪公主与阿景殿下,很般配。”
“哈,那个凶悍刁蛮的恶女!”少年十分夸张地张大了嘴。
诸葛涣闻言,捏了一下少年的脸以示惩戒。“不可以这样说公主的,她毕竟有恩于我。”
“是是是,他们二人很久之前为你解过围,那件事你已经对我说了很多遍啦,再说耳朵都要生茧子了。”
少年撇撇嘴,从竹间八角凉亭的石桌上跳了下来,由于动作幅度过大,险些碰翻了诸葛涣母亲备下的几碟卖相讨喜的水晶桂花糕。
诸葛涣急忙上前护住糕点,责备道,“小心些,若是碰翻了,下次便不带给你了。”
“哼!你别想恐吓我,你若不请我吃糕,我就不还上次与你斗诗欠下的糖葫芦了!不仅如此,我还要去白下伯母那里告你的状!”
少年恶狠狠地说着,却摆出了一副与他的语气大相径庭的得意模样,甚至还朝诸葛涣扮起了鬼脸。
这下反倒把诸葛涣逗笑了,“我母亲的为人你也是清楚的,况且,我似乎也并未见过你会在竹林之外的地方出现。”
少年像是被戳到了什么痛处一样,十分郁闷地蹲在亭角的台阶处,不再接话。
他沉默了一会儿,转头有些恹恹地开口问道,“你……很喜欢那位公主吗?”
作者有话要说:似乎最近几个内容摘要的小标题都忽然变得文艺起来了啊……
画风突变还有几更,不知道大家会不会喜欢这个故事_(:з」∠)_
第15章远山长一十五
诸葛涣愣了一下。
他像是有点意外于少年会问他这样的一个问题,就连手上托着的碟碗都不由滞了一下。
“唔,只能说是其一。毕竟我身为诸葛后人,天巡司臣,还是当以复兴本门为重才是。”
一时间,诸葛涣的语气忽然就变得小大人了起来,就连那双好看的眼眸中也像是凝起了些许灿烂的星火。
星星点点,就像是夜空中绽开的烟花,值得所有人为其驻足喟叹。
听到了这番话后,少年不由沉下了声,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那个眼中只有他人幸福,与家门兴衰的温柔少年,似乎从来都不会优先考虑自己的想法,或是遵从自己的意愿。
不过也正是如此,他周围的人似乎也开始变得更加虚伪阿谀了起来,变得更加冷漠残忍了起来,更加不会有人真正发自内心地,问过他究竟想要什么。
这个温柔的少年,在他们眼中变得就像是一件冰冷的工具一样,只不过是为了达到他们丑陋卑下的目的,或是仅仅只是为他人创造美好而存在而已。
除此之外,就再也不会被他人想起了。
可是,即便如此,他却从来都不会像其他同龄的孩子那样,向他的父母提出任何无礼任性的要求,一直都像他倍受赞誉的父亲那般尊礼克己,儒雅谦逊。
哪怕少年明白,甚至在他的周围,并没有一个能够真正理解他的朋友。
但是啊,尽管没有人能够真正理解他,所有人都想要利用他,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呢,傻乎乎的哪怕仅仅只是得到了他人的一点牙慧,都会让他九九铭记在心,并且必会涌泉相报。
就像是他记了很久的,应天雪公主,与白下景小殿下曾经在许久之前,因为那几个欺负他的孩子,而帮他解过围一样。
后来,那些个旁支外姓的孩子确实因为他们二人的威名,而不再敢明里与他作对。
但是如果遇到他一个人独行的时候,依旧还会戳指他的脊梁,对他恶语相向,到了后来更是直接往他身上,泼一些很脏的洗笔墨水。
可他却依然能够像这样笑着,走着。想要为他所珍视的人带来笑容,毅并然决然地肩负起了家门的复兴,哪怕肩膀瘦弱,身躯多病。
就连严冬的寒风都会无情地追着他,奔袭了千里万里。
或许在他的曾经,从未曾有过哪怕一天,是快乐的。
可是他心中,却是真的相信尊神星道会存在吗?哪怕他从未曾真正见过那些在他需要帮助时,却从来不会降临,更从来都不会拯救他的尊神?
而他又真的会因此,能够越过重重的险恶山水,坦然接受这些都是冥冥之中,自成的定数吗?
包括所有逆途中的恶语中伤,真的没有在这个心思细腻的孩子心里,留下任何痕迹吗?
在他心底,真的没有在某一个瞬间,闪过一丝几欲崩溃的呼声?
这些问题困扰了少年很多年,而少年却一直都想不明白。他只觉得这一切,都是命运对待这个承载了星命少年的不公,是上天对他的亏欠。
当终有一日,诸葛涣偶然对他提起了,他曾经在重楼之上遇到了一位身着玄黑深衣的赤瞳青年,少年便知道,这一日终究还是来临了。
对此,少年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也并没对诸葛涣过多地透露,只是神神秘秘却又郑重其事地对诸葛涣说道,他绝非凡俗之辈,这件事也绝对不能向外人坦露。
这两句含着“绝”字的话一出口,却并没有使得诸葛涣乖顺地答应下来,而是使他更加好奇了。
在诸葛涣的再三追问之下,少年这才道出了真相。这时,诸葛涣忽然联想起了母亲曾对他说过的话。
“小阿涣呀,你可知道,这世间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吗?”
“…不知道。”
当年,母亲握着他的手,指了指垂落天上的星辰。
“是命运将你与星辰相接,你注定不凡,也注定会和……其他同龄人有所不同。但这并不是你的错,一切,都是辰星的指引。”
母亲还说,只要他随着那逆流的叹息之河,找到那极北的灼目星辰,无论是什么事,都一定可以如愿以偿。
虽然那时的他,根本无心去细想暗含在那句话之中的深意,终日只是沉湎于自己的四方绝境之中无法自拔。
一切,都是星辰的指引。
此时,母亲与少年的不同却又相似的话语,就像必然相遇的两个偶然一般,不期而遇,不谋而合。
因此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在闲暇之时,诸葛涣都会静坐在巡天司的庭后,试图通过那条在他幼年时,就时隐时现的叹息之河,再次与遥远的天宫相连。
诸葛涣有时候,怀疑过自己或许根本不该出现在这个世上。
但是现在,或许可以因为自己能够更努力一些,就因此而改变些什么,他都愿意去试试,不论自己将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当然,诸葛涣也一直都相信,他诸葛氏的后人,定然是为感知星辰预知天命而生的。
既然他的父辈们可以,那么他也一定可以。哪怕,他会是在祖父预言中,北斗七星里的最末那一颗摇光。
诸葛涣从未忘记过,自己长久以来的执念。更从来没有比现在更能真切地感受到,那些极力涌现出的愿望。
哪怕是,那日他所站上的,高台之上的猎猎冷风中。
他只是想要让父母,让家门变得更好。再不是如现在这般的束手束脚,畏首畏尾。而是要堂堂正正地,接受世人景仰。
无论如何,这都是他想要实现的愿望。
这时,忽然一股游动的元炁,自诸葛涣的元墟中萌生。他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那日少年郑重其事地,对他说起的秘密。
照他的说法来看,那位深衣的尊者,既有可能,正是传说中龙汉时代的神兽白泽。
不过,尽管可以通百语,晓人情,看起来似乎是十分神通广大的白泽,却是一只恶象异兽,并不是什么祥瑞之物。
诸葛涣记得,在《三十六书》中有言,白泽最后的结局,是被处死的。
作为赤明之变的始作俑者,因其罪孽深重,所以并不是单单上了诛仙台就可以洗雪的,而是被处以了一种不知名,却十分残酷的极刑。
而现在,他诸葛涣,竟是那穷凶极恶的,凶兽的“果魂”。
至于“果魂”一说,可以通俗地理解为是白泽的转世,但此转世却又并非彼转世,而是类似于一种灵魂转移的因果轮回。
在《玉清鸾文道》中有载,万生万物有形之体,因炁结体之灵,或物吸游炁之妖,身死即形消体散。
也就是说,众生万象中,能够化为人形的个体,无论是依靠元炁直接化为人形的“灵”,还是依靠吸收天地间游动的元炁化为人形的“妖”,只要一死,形体便会消散。
而其灵魂,便会分成灵炁与魂炁,灵炁载着亡者的修为法力,以及体内阴阳两炁复归自然,相应的,魂炁则会进入到地界的北极驱邪府中,再入轮回。
前世之因,必为后世之果,因此,有了前世的“因魂”,便会结成后世的“果魂”。
只不过,这种到了现在逐渐被习以为常的现象,也是自赤明之变往后的数年,天下既定以后才有的现象,在此之前并未有过记载。
但终归,白泽转世一事并非吉兆。
在诸葛涣坚定决绝的愿望,即将要醒来之时,而白泽的魂炁也终究要觉醒的那一刻,他便已然与恶,再也脱不开干系了。
此后,无论诸葛涣将要面对些什么,恐怕都是会比未知,还要令人畏惧的事情了。
不过,即便如此,诸葛涣也再不会选择逃避了,甚至是会欣然往之。
借助白泽也好,还是他自己的愿望也罢,他都已经不会再害怕任何了,也不会继续在长夜中流浪了。
当然,少年在一件事却是意外地通透明白得很,却只能对他讳莫如深。因为,他最是能够理解诸葛涣究竟想要些什么,并为此能够付出些什么的人了。
因此也才会更加担心,这股得他本不该得到的力量,会带给他的改变。但是少年坚信,这样的改变,绝对不会只仅限于表面上看起来的样子了。
但是不论如何,此时的少年,都想为诸葛涣尽力做一些自己能够做到的事情了。
于是,他忽然萌生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
他想要守护这个温柔的少年。
因为,或许至少他这样做的话,诸葛涣就不会再是一个人,承担着所有的重压了。
而就在诸葛涣兴奋地告诉他,他能够借叹息之流与九重之天相接,一观天宫的尘世井时,少年这时却忽然开口。
“荀北尘。”
诸葛涣像是仍然沉浸在喜悦之中一般,甚至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
少年又重复了一遍,一字一句都十分清晰地说道,“我说,我的名字叫做荀北尘。”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这个故事的名字就叫做“尘世如涣”哦,嘿嘿w
第16章远山长一十六
诸葛涣应当是一直把荀北尘当成是兄长来看待的。
在他看来,或许荀北尘已经超过了一般意义上的知音亲信,而是变成了更为重要的家人。
哪怕竹石消长,草木荣枯,人前美满,年复一年。纵使天道岁月有薄于他,他也依旧可以笑得眉眼清澈。
似乎他只要一直能够和荀北尘这样走下去,就可以永远可以只是那个,不畏世俗澎浪的林中少年。
诸葛涣从附在唇边的那一尾竹叶,吹动了细语绵音,清响悠转徜徉于微风之间,却有萧瑟寥落之感。
荀北尘打了个呵欠,抱臂倚在亭柱边,“君本善才,何故悲鸣。他日若为应天所用,必惊南朝风浪。”
诸葛涣坐在石阶边,轻轻摇了摇头。“如果可以,我只想化作一只飞鸟,眠云枕草,归隐天外,再不过问人间杂事。”
当听到这句话时,荀北尘心下自然也是明白的。
这样美好的愿念,注定只能是他的一场泡影幻想,一种不切实际的奢望。
从他决定背负起那些或许本不需要他背负的东西之时,就已经注定。
当然,荀北尘很清楚没落的家族究竟给这个不过弱冠之年的少年人带来了什么,家境的不裕,亲挚的不屑,同龄的轻蔑……哪怕是父母未曾说出口的难言。
所有的人间风霜,最终都化成了他积压在心底雨雪冰冻,仅管疼爱他的父母从未将他们自己所受到的来自他人的卷雪霜刃牵及到他。
荀北尘也一直都很清楚诸葛涣家里的实际情况,因此也更能理解他所做的决定。
所以,他想要帮他实现他的愿望的同时,也并不希望他因为追逐自己的愿望,而遇到任何不测。
可荀北尘能做的,终究是有限的。即便如此,他也要拼尽一试,实现他的愿望。
于是,荀北尘识趣地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转而问道,“你的病是不是又严重了?”
“嗯。”诸葛涣没有否认,望着天上竹隙间的流云有些出神。
自从知晓了自己真正的“身世”,并且与叹息之流交汇共鸣之后,他预世的能力逐渐显现。
诸葛涣先是预见了父亲的青瓷玉壶被管事无意之中摔碎,看到了母亲之前遗落的珠钗是被有心的侍女盗走的,檐甚至是下筑巢雀儿的幼鸟新生,以及时常会跑到他家乞食野猫的夭亡。
再后来,诸葛涣逐渐能预知到更大更重要的事情,大到甚至可能会左右应天的命运。
他预见到应天后的新立,以及白下一支的反叛。而那一支,便是他的好友阿景所在的那一支。
探求的越多,也就意味着会更危险。
而窥破天机,终究是会受到反噬的。对于诸葛涣先天体弱的病躯,无异于雪上加霜。
可诸葛涣却仍然从容自若地接受着这样的代价,欣然面对这样的惩罚。
荀北尘不由锁起了眉头,诸葛涣见状,生怕他再次发难,于是忙道,“前些天应天君召见了我,也曾谈起过应天的运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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