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他这副模样,却是咯咯地笑了。于是又问他,“人家都是指南鉴碧血,怎么独独你指北呀?”
他却有些怯了,露出了少年人的几分腼腆,结结巴巴地答道,“向、向北,会有雪。”
只是,那雪究竟是不是指她呢?恐怕再也无从得知了。
她唯一知道的,那便是他的心,装得下整整一个世间众生那么大,却独独装不下小小一个她。
或许当她的轻魂终究可以向北,再去青门寻他的途中,身躯能够得偿所愿地化作冰雪,就连音容笑貌也都钻进他耳边的风中,再在他身旁待一刻,只要一刻就好。
可是啊,再美的云雪,在尝到了人世光景的温暖之后,便会就此染上人气,会融化,会消失,是毕生也无法追上任何光景的。
苍茫九州,渺渺寥寥。北青门的路,对她来说还是太过遥远了,终究还是一言便成了诀别。
就连现在,尽管北极驱邪府的府主温止澜本人,并没有开口问她这样做真的值得与否,但在她心里,却也是有自己的答案的。
不值得。
但是,他带走了她所有年少时的云彩,她以后也再不会有如他这般的人了。
哪怕他根本就不会知道她做出了这样决绝的事,也不会记得曾经为他做过的那些事一样。
听到这里,温止澜沉声片刻,安慰她道,“或许,只是公主单方面的,以为他不在乎呢?”
闻言,小公主只是勉强扯出一个疲惫的笑容,在那一刻的她,或许已然不是一个看似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女了。
她很清楚,府主的意思是想说,或许阿景也在乎自己的罢?但说到底,这终究也不过只是府主的一面之辞而已,又怎么能真的当真呢。
但这一面之辞,或许,却又恰恰是她最想听到的。
她徘徊沉沦人世久久不愿离去,或许便正是因为这个缘由。是不甘,是不甘心啊。她虽然能够说得多么坦荡荡,却依旧还是输得一败涂地。
够了,够了。
既已身死,他日种种便已成为了前身之事,纵使再百般难平的情衷之意,也终归也只能是不过如此了。
因为他有他的路要走,只不过那条路上,再没有了自己而已。
而自己,不也同样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吗?
她的选择,是在自己的生命中,仍然要与他相伴的那条路,哪怕短暂到仅仅只不过是几年的光景。但是至少,她可以作为一片雪羽化在了他的掌心。
直至最后一刻,他都是有参与她的生命的,哪怕真的很短,很短。
小公主接过了紫微帝君温暖男递过来的帕子,动作却不像是在擦去泪眼朦胧,更像是在擦拭着心头的伤口。
她沉默了一会儿,一字一句说着,声音很低,却足够让在座的每个人都听清,“或许,你们并不想听我说这些无聊的故事,而故事本身也不过是俗套到不能更加无聊的桥段。
“可是,或许这才是真实,这才是现实呢。便正是这样的无情无感无聊,而你们作为听者,也都不过只是他人生命中的看客罢了,只把一切不幸都拿来当作饭后谈资,说说笑笑,以轻贱着别人的痛苦为乐。我一点都不喜欢这样,也不喜欢这样的世界。”
这时,在场所有的仙君都沉默了。
包括空气中流连着的,引人食欲大涨的馄饨香气,似乎也都凝固了。就连作为垃圾话大王的江济亭,一时间也不知该怎样接话了。
动作比较扎眼的,也就只有洛行澈像是感慨万千的样子,很明显地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
可能是经历了离别与生死的双重考验,让这位本应天真可爱的小公主对人生有了不一样的感悟,让她有了对这个尘世有了振声高呼的愿望。
可是,无论是她的声音,还是她的抗争都太过微弱,甚至不会使这个世界有任何的改变。哪怕,她的身份是一位尊贵的公主。
江济亭忽然有些心疼这位不卑不亢,脆弱却又坚强的公主了。
“可笑的是无论怎么做,或是做了什么,那些人似乎还只是把这一切当作是饭后嬉笑的无聊谈资罢了。
“现在看来,与其活在没有阿景还很无聊的世界里,倒不如活着只有他的不无趣世界中。”
小公主现在的状态,似乎更像是深陷在自己的悲痛之中,无法自拔了。
她疯狂却又冷静,进行着她最后的控诉,一切都不再与她的年龄相符。说到底,无论值得与否,她都并不后悔自己做出这样近乎疯狂的举动。
而她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或许也只是因为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所有人都不能理解,甚至只是漠然观望的吧。江济亭这样想着,就有了一种想要摸摸她头的冲动。
“过去的事都过去啦,来无衣姐姐这里摸摸头~”这样的话江济亭终归还是没有说出口。
因为,这并不是一个能让人打个哈哈就一笑而过的话题。
小雪公主倔强地抹去了脸颊上的泪痕,就连她的声音都是硬硬的,像刀背一样,“我更不喜欢,活在他人的眼中。”
说来也可叹,她的这一番话终归也只能说明她即便已然香消玉殒,也依旧是活在了他人眼中。
温止澜叹了口气,“北极酆都极乐之地,自是不必再活于他人之眼。”
“无所谓赖,还能在嚯一次馄饨么得什么不满足的啵。”
显然,现在的公主已经没有兴趣继续下去这个话题了。她嚼了一嘴已经完全冷掉了的馄饨,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而后含糊不清地朝老板喊道,“老板,仔来一网(碗)!”
于是,在众人惊异到极致的目光下,小雪公主把冷掉的那碗馄饨丟在一边,神色如常,甚至是十分轻描淡写地开口道,“涣涣确实是我的好友。”
作者有话要说:在这里揭晓一下谜底,因为小公主是应天人,应天,包括白下在内都是南京的古称,所以小公主说的是南京话啦~
可能用词不是那么标准,在这里多多致歉!本意只是为了凸显小公主真的很可爱,所以请大家不要过分纠结于用词哦~
【装作是高亮的样子】下一更要开始画风突变辽嘿嘿,感谢每一个小天使的收藏呜呜呜呜
第14章远山长一十四
诸葛涣轻轻吹灭了因夜色这团浓墨,而变得分外明亮的烛火。
他将自己重新放逐于一片深沉的黑暗之中,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和过往种种。仿佛一切又重新回到了正轨上,日子也如流水般不断滑过。
昨日是非,都已成为了满纸荒唐。
尽管萦绕耳畔间的,只有微弱的虫鸣与竹音,细碎得就如同洒落满地的漫天星光。
可他无论如何也忘不掉,那日在呼啸的风前,有个声音轻轻唤出了他的名字。
是谁?
他有些错愕地抬起头,一个赤绯色瞳眸的青年人,映入了他的眼帘。
在青年人眼眸中流动着的,像是无间炼狱般的颜色。
诸葛涣却不知怎的,看着始终并不觉得那像是骇人的戾气,甚至有了一种仿若渡世而来的温柔感觉。
这让他有些想起了他那位谦逊温和的父亲,也有着同样悲怜世人的眼神。而青年人被鸦青色的元炁拥簇着,只是居高临下地凝望着他,久久不语。
就在此时,他轻轻地,朝诸葛涣摇了摇头。
诸葛涣心下由是一惊,他只知应天尊崇道教,尚水为德,因此以玄黑为上善,着墨黑锦袍者,必然只能是应天君。
可……眼前这位着墨袍的尊者,又会是谁呢?会是先君吗?
惊疑不定之间,尚未等诸葛涣开口询问,深衣青年便被琼楼高台的风吹散了,再不见了踪影。
时隔数月,就连那日的遭遇,也渐渐开始变成了有些不甚真切的记忆了。这一切仿佛都在告诉他,或许,那只是一场终究将要飘向虚无的幻象而已。
想着想着,诸葛涣不知怎的便沉沉地睡去了,又过了一夜漆黑寂然的梦境。
第二日的课业之后,诸葛涣便像往常一样,来到后山的那片竹林中抚琴。
他所有遭受到的惊惧也好,恐慌也罢,甚至是激愤或是孤寂,都是没办法告诉父母的。
当然,诸葛涣并不想让本就奔劳于家门事计的父母二人,再次因为他而感到担心了。
即便他身旁,没有可以言说苦闷心境的友人,他也可以不在乎。因为,这七弦琴对他来说,便是唯一能够纾解排遣忧惧与惶恐的最好知音了。
那日,一跃而下的冲动给他带来的所有情绪,以及恰遇来人许久都无法理解的惊疑,久久沉淀在他心头无法消散。
也是自那次之后,诸葛涣时常会梦到自己会从寒楼高阁处重重跌落,或是在没有边际的缝隙里挣扎,以及更为可怖的噩梦。
心头胸中起伏着惊惶,四下周身也在不断浸入着寒冷,无一不将所有的感官统统放大。
就像是酣梦之中,忽然听到了檐上惊鸟铃在不断地戚鸣着,就像是更漏风雨的茅屋中遇到了穷凶恶盗,就像是再次回到了他不愿想起的,那个幼时病重的夤夜。
即便是置身于南朝四五月的艳阳日里,诸葛涣也会感觉像是落在了万年封冻的冰窖之中,就像是周围所有的一切,都不再能给他带来丝毫的温暖。
他只能选择沉进了七弦琴的弦音之中,以片刻凝神静听的安宁,换来他像是入梦的片刻间才会有的安然,抚息着自己长久以来备受煎灼的心。
诸葛涣叹了口气。
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会持续多久,他不想去想,更不敢再想。
正在诸葛涣的神思逐渐飞远之时,他隐隐感觉到竹林中,似乎来了位不速之客,十分陌生,却又并不令他反感。
“阁下何人?”
此时琴音骤止,而风却像是行过了万里。
“嘘,听风。”
一个少年自诜诜竹风中走来,狡黠地打了个噤声的手势,神神秘秘对他说道。
霎时间,万点竹叶如同密雨斜织般倾覆,而琴音穿风而过,似水龙吟游八千里,不问归期。
一曲终了,少年轻巧地跳到诸葛涣的身边,一手抱琴,一手抚弦,自萧萧叶落中缓缓启唇。
“你这琴,叫什么来着?”
诸葛涣恍然,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琴竟然在那少年怀中,却依旧仍然恹恹地不愿答话。
“寒塘。”
“一张好琴,你却给它起一个像山下野地里小荷塘一样随意的名字!”
少年十分愤慨地摇着头,像是在责他不识好琴一般,将琴丢给了他。
即便这样,少年像是仍然觉得不解气的样子,故作夸张地叹了一口很大的气,在旁边幽幽地又补了句,“唉,当真是委屈了这琴哪。”
此时,诸葛涣面色讶异尽显,就连眼眸中也似乎有了些许的波澜,不由下意识开口问道,“你怎知此琴的‘塘’为池塘之塘?”
“我聪明呗!”那少年却笑得十分得意。
“嗳,你怎么不说话了?真是和这琴的名字一样古怪!无趣无趣!”
“……”
诸葛涣低头抚弄着琴弦,并不愿答话。
“嗳,你别不说话呀!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罢?我来猜有关你的事,如果我猜对了,你便得答应我一个要求,如何?”
不等诸葛涣回答,少年便继续又道,“那么就开始了!我猜,你的名字叫阿潜,对不对?”
“……”
诸葛涣看着他,好看的眸子复归于平静,就像是被封冻了万年的寒潭深沼。
“哎,你这个样子还怎么继续游戏呀。”
少年一边作难堪状沉思,一边却侧眼偷偷瞄着诸葛涣的表情。
“……错了。”
诸葛涣有些艰难地开口,他似乎许久都未和同龄人讲过话了,声音极低仿若细线游丝。
而在一旁的少年却像是故意想要戏弄他一般似的,装作完全没有听见的样子,甚至还夸张地把手附在耳旁凑近他。
“你说什么?没——听——见——哎。”
“你猜错了。”
诸葛涣抬头,一双清冷地眸子仿若拒人千里之外。
“这样啊。”
少年有些悻悻地抵起了下巴,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一改之前玩世不恭的做派,转而负手而立,星眸中的不可一世尽显。
他继续说道,“那么,孤便命你作‘潜’,如何?”
而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每当诸葛涣独自前往林中抚琴之时,那个少年都会如约出现在竹林中,与他共坐谈琴,共论琴道。
虽然少年依旧十分执拗地唤着他阿潜,即便诸葛涣也纠正过他许多次,但他却仍然近乎于偏执地丝毫不肯改正,诸葛涣饶是无可奈何,只得由着他去。
不过说起名姓一事,诸葛涣却是一直都不知道那位少年究竟姓甚名谁的,也不知他从何而来。
每当诸葛涣有意问起有关他的事情时,少年也只是含糊其辞地一带而过,并不愿过多提及。
说来也怪,似乎也正是在这个神秘的少年出现的那一刻起,诸葛涣的生活就像是山高水长一般变得豁然开朗了起来。
周遭一切事物都像是着了色彩一样地,明亮了起来,而一切都变得不再像之前那样晦涩而绵长了。
日子再次像着诸葛涣期许地那般,一天天过去,纵使独步寻花,却可伴流水知音。
由是,诸葛涣的性子也一日随着一日变得开朗了起来。
他终日喜欢拽着少年,同他说起一些自己今日的种种见闻。
gu903();诸如在学府受了先生表扬,与相识的好友阿景与雪公主偷偷溜出宫去玩乐,术业有了几分精进,母亲虽板着脸却勾起弧度的眼角等等一系列的纷繁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