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祭祀到这里已经完成了,池砚站起身,想起刚在庭院看见的小池塘...
“辛苦了,不过年轻人,我们家还有一个池塘,外面的祭祀也拜托你了。”李申明神态自若,依旧摆着温和的假笑看着池砚。
池砚虽然心里很想走,但他的职业操守让他不能半途而废,“。”
再忍你一会儿,池砚转过身也换上一副谦虚的表情,“哪里哪里,能够帮上忙我荣幸至极。”
“那好,就跟我来吧,其实很简单的东西我也都备好了。”李申明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脸上保持着一模一样的笑容仿佛是刻在脸上取不下来的面具。
“既然什么都备好了,为什么不自己做?”
池小盂无声地飞上了池砚的肩头,一人一鸟眼神一交流就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池小盂扑闪了一下翅膀表示不知道。
这也是客人的隐私,因为各种礼仪而需要避嫌或是女人在某些仪式不宜出面等等讲究的可太多了,所以一概也是不问的。
转眼已经到了院子里,池砚无声地叹口气拿过已经备好的石灰沿着池塘边开始洒圈,这是在防止孤魂野鬼不敢来抢的。不过这李家如此精心经营着风水,一般的鬼魂还真无法近身。
等石灰撒满,池砚接过那个比鬼魂相比有过之无不及的老仆人递来的毛巾将手擦拭干净他也是懒得琢磨了,只想着快点弄完回家。
手扎的纸船上面点着红烛规整地叠放在一旁,甚至还有一柄九环禅杖。
“越想越觉得这钱赚得轻松了”,池砚用左手拿起九环禅杖,一身利落的黑衣配上这古朴的禅杖的霎那,现代文明与那悠远神秘冲撞交融,竟是达成了某种均衡的稳定。
池砚右手拿过一只只纸船轻轻地将纸船放进池塘里,嘴里低声念着口诀。
一潭死水,还指望能流去忘川吗?
很快纸船被依次放入池塘,带着红烛摇曳摆动,点缀在荷叶间如同天上白昼繁星,若是那绿荷化作尸骨,竟然有些奈何桥下忘川的感觉。
等十五只纸船全数流进池塘,池砚掐着点念完最后一个字。
完工!
总算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池砚站起身的动作都轻巧了些,他实在不想在这里多逗留。
站起身随意往后一望,池塘后面对着的是别墅二楼巨大的落地窗,厚重的暗红色窗帘分别束在两边,让房间的景象猝不及防呈现在池砚面前:
墙壁上密密麻麻挂满了相框,恍然望去大致都是一寸证件照的姿势。
他家去世的亲戚有点多啊...
池砚摸摸鼻子,以为自己不小心撞见李家供奉先祖照片的祠堂什么的。
眼神正准备移开,脑子一根神经猛然敏感地跳动了一下:等等!哪有供奉先祖有这么紧贴着挂满墙的?而且是眼花了吗?刚才好像看到了...
极度不好的预感突突地跳动,池砚调整了下呼吸,再次迅速转头准确地望进那间房,有准备之下让这一次看得格外清晰,不可能是先祖了...
那上面挂着的相框内全是穿着校服模样的年轻人,
是学生的照片。
忽然某处吸引了池砚,他的瞳孔微微收缩,其实在大量模糊掉相似性的照片前视力再好的人也很难分辨出五官的区别,但他一眼就看到了其中一张脸:隔着时空也清澈灵动地仿佛是在和他对视的双眼,微微翘起的鼻尖和拉成一条线有些微抿着的嘴角。
用黑色的相框裱着挂在正中靠右边的地方。
那是蔚鱼啊...
---------------------------------------------------------------------------
“嘟嘟嘟-——”
“嘟————”
电话拨号到自动断线也没接通,蔚鱼拿下手机看着屏幕上那串自己精心挑选简单好记的号码焦虑地皱起了眉,“外婆为什么不接电话...早上到中午,打了五次了还没接...”
他背靠着落地窗,低头看着屏幕脑海中不停闪着各种猜测,全然没有注意先前还艳阳高照的晴空悄悄地被大块的乌云覆盖。
就要下雨了。
第16章外婆
“怎么了小伙子?”
温和的语调此刻听着却让人不寒而栗,所谓受人敬仰仪表堂堂的李校长不知何时靠近了池砚,脸上依旧挂着温润的笑容与身后骤然变得阴沉的天色诡异地重叠在一起。
他慢慢又靠近了一步,而那站在远处的两个学生也不动声色地靠了过来,三个人形成一个圈将池砚包围起来,池砚微微后退一步:后面是墙壁,无路可走。
“轰隆!”天空突然劈开一道惊雷,池砚猛一抬头,这才发现两个学生所穿的衬衫和那相框中的人也是一模一样。
“对我的收藏室很好奇?”
“那不如一起去看看吧。”
李申明还是笑着,同时锃亮的皮鞋“咔”踩在了禅杖上。
明明说的是一起去看看,听着却像是去死。
“哎哟我的乖乖啊,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那些野孩子又欺负你了?一群狗东西,看我不给好好他们个教训!”
身材高大的中年女人本来坐在门槛上择菜忽然抬头瞥见徘徊在院门边怯生生抱着书包的瘦小身影,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起来,连菜篮子都不顾了丢在一旁急急忙忙站起身朝小男孩快步走去。
“让看看。”看起来不出五十岁的中年女人竟然已经做了,她蹲下身伸出一双找不见一丝女人的细腻而是布满伤痕和茧的手捧住小男孩的脸心疼地细细端详起来,白皙的皮肤此刻沾着黑乎乎的脏东西,左脸微微泛着红血丝,脖子处明显的有掐红的指印。
“小王八蛋!我的乖乖受委屈了是吧,他们那群野孩子不好好读书就晓得欺负你,一群没出息的杂种,这辈子下辈子都只能在这山沟沟里给困死!”女人一边焦急的咒骂一边把小男孩拢入怀中声音急促,“我明天就去找老师,不能再放任这群狗东西...”
“...”一直沉默的小男孩这才开了口,他泛着红的脖颈抵在女人的肩膀处紧绷的神经被熟悉又温暖的气息安抚着,在坑坑洼洼的山路上被磨破的脚跟和被欺负的委屈好像都消散了。
这个角度还能看见女人因为匆忙打翻菜篮子而沾在衣角的藤菜梗,“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声音细细弱弱的风一吹好像就要散了,被唤作“”的女人心宛如被揪作一团只得更用力地拥住面前的小男孩,“唉,小鱼,你太懂事了。也是我的原因才...”
“!”文弱的声音忽然加重阻止着女人接下来的话,“别想了,我们这样就很好。”纤细的手臂轻轻回抱住女人的背,像是在对自己强调,“真的很好。”
“好...好。小鱼晚上想吃什么,给你做!”女人压下心里那股复杂的情绪振作起来,站起身弯腰抚摸着小男孩柔软的头顶声音强作欢喜。
不过虽说是随便做,但家里种的菜就那几样,他们住得实在是太偏僻了。
小男孩仰起头乖巧地笑着,“那就煮藤菜吧!”
水煮只需要井水就好了,油对他们来说也是很珍贵。
心里一股酸楚和感动流过,女人何尝不知道小男孩的心思呢。
她轻轻接过小男孩抱在胸前被扯坏拉链堪堪歪斜着沾上泥土的书包,就连里面的书也沾满脏兮兮的东西,不用问就知道肯定是被那些野孩子全部倒在学校破操场的泥地里抛来抛去,蔚鱼再一本一本捡回来的。
“乖,先去写作业吧。”女人揉了揉面前还不到自己胸口的小男孩,太瘦了。
“我已经在学校都完成了,我帮你择菜!”小男孩格外懂事地小步跑去门槛扶正被弄歪的菜盆子,安静地坐在门口缩成小小一团熟练地择菜。
忽然晴朗的阳光被乌云撕裂,阴沉的大团黑雾笼罩在了头顶,小男孩背对着大门坐在门槛上择菜的身影也跟着忽明忽暗。
“我的乖乖,吃饭了。”
“今天,有肉吃。”
门内传来女人的呼唤,挟裹在不知何时开始的闷雷中声音不似之前的精神而是隐隐透着沙哑。
小男孩一听欣喜地将最后一根菜整齐地码在筐里,捧着竹编的筐转身,“哪来的肉呀?”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肉了,坚强懂事的外表下却还是一个九岁小孩子心性,想到有好吃的整个人都期待了起来。
“外...婆?”音调斗转直下,小男孩抓着竹筐的手猛然缩紧,笑意还凝固在嘴角。
他瞪大眼睛看着面前全然陌生的“”,如果还是的话。
穿着一样的黑衣但整个“人”却仿佛是被抽干了血肉只剩一副骨架,披着画着的脸的皮。枯瘦的手指抓着一个破了边的瓷碗,里面盛着满满一碗红糊糊粘稠的东西随着摇摇摆摆地走来的动作而摇晃着。
那是什么...小男孩的瞳孔瞬间缩小,抓住竹筐的指尖被扎破也丝毫不觉得痛。
“小鱼,我的乖乖,来吃肉了。”
鬼魅一样的声音从熟悉又陌生的嘴里吐出来,塌着肩的黑影每一步几乎是都在蹭着地走,断断续续发出难听的嘎吱声而手中端着的碗也时不时被泼洒出来,腥红的液体顺着缺口往下滴着。
不,她不是我的。
小男孩救命稻草般盯着那个缺口,说过很多次不能用有缺口的碗,会伤到嘴。
不是我的。
“我的鱼乖乖,快,吃啊!”尖利的嚎叫炸起,瞬息之间,那个黑影猛然扑了上来!
那不是脸...
那是!
“d=====!”闹铃在下午两点准时响起。
“不是!”蔚鱼猛地睁开眼腾地一下坐直身体心脏还在狂跳,显然还没从梦境中脱离出来。
“不是...不是...”办公室高瓦数的白炽灯照得他头晕,压住想呕吐的想法闭上眼往后靠在椅背上,左手插入发间狠狠地按压了好几下却一点也解不了积压在他胸口的郁结。蔚鱼忽然烦躁地将最上方的扣子解开两颗这才感觉能呼吸顺畅一点。
为什么会梦到这个...
太阳穴隐隐刺痛,心脏跳动声久久不能平息,一向好脾气的蔚鱼少有地情绪崩坏一拳打在了桌面上发出结实的闷响。
“叩叩”办公室的门被礼节性敲了两下,紧接着来人径直推开门高跟鞋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响声,“蔚鱼你之前的...”
舒琼端着一杯咖啡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抬眼却看见头发凌乱领口被扯开,眉间甚至带着一丝烦躁完全不似之前那个谨慎内敛的蔚鱼瞬间愣住了,缓了几秒后脸上微微爬上一丝红晕。
“你怎么了?”
蔚鱼这才发觉有人进来了,压下那股烦闷坐直身子一颗一颗地扣好纽扣才开口,语气是掩不住的疲惫,“抱歉舒姐,我不太舒服。”
舒琼一听关切道,“让你好好吃饭好好休息你不听话,严重吗?要不要回家休息?”说完像是觉得自己态度有点过于关心又掩饰地干咳一声。
“舒姐,我想请假一周。”
五年来,蔚鱼从来没有请过一次假每天早到晚退像个工作机器,乍听到这个要求舒琼有些惊讶地抬头对上蔚鱼那双憔悴的眼睛,拒绝的话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请假一周,是要去做什么呀?”
“回,老家。”
舒琼更惊讶了,据说蔚鱼的老家是在很偏远的山区怎么忽然要回去?尽管心里疑虑重重,她也不好刨根问底,想来想去只得把手中的咖啡递过去,“刚买的,还是热乎的。”
“谢谢舒姐。”蔚鱼站起身双手接过咖啡,思绪却又不知飘到了哪里去。
“好吧,好好休息。”
舒琼察觉到蔚鱼最近的状态很是不对,在心里叹口气推门出去了。
手里温热的咖啡杯在努力暖和着冰凉的手心,蔚鱼站在落地窗前望着这车水马龙的城市,到处都是高楼大厦,随处都是人,可望得再远都望不到山。
记忆里那个山山相连,连绵起伏的大山深处,只有零零散散十几家住户夹在重重叠叠的树林中间勉强称得上是个村庄。这些山就像喝醉了酒的老翁,一个靠着一个沉睡了不知几千万年,从来没有人敢深入他们的心脏,直到蔚鱼的带着他坚持地搬到了丛林深处。
这个四十多岁接近五十岁的女人撑起了幼小的蔚鱼的天,在深山里就地取材自己搭简易的房子,自己开荒种蔬菜,却坚持要让蔚鱼去上学,即使这样几岁的蔚鱼就得每天走好几个小时的山路才能走到镇上唯一的学校,她也只是在夜晚心疼地抱住蔚鱼给他涂上自制的药膏以便伤口快些愈合,第二天仍然让蔚鱼去上学。
小的时候,蔚鱼总认不清人常常对着她叫“妈妈”,每每这个时候女人的脸上就会显出几分复杂情绪像是惆怅又像是憎恨,可幼小的蔚鱼不懂,他只知道老师说“只有妈妈会给自己洗脸,会陪自己睡觉,会很温柔地照顾自己。”那为什么就不能是妈妈呢?
可一向疼爱自己的女人却在蔚鱼叫她“妈妈”时生了气,从此以后蔚鱼更加乖顺再也不乱叫了。
“该回去了,真的该回去了。”
蔚鱼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玻璃窗上竟然都结了薄薄一层雾气,他随意抬起手指在上面停顿几秒接着下意识地写了几笔,一,二,三,四,五....
指尖忽然停住,反射在玻璃面上的脸微微有些发红。
蔚鱼看了两秒自己写的字,忽然拿出自己夹在文件夹下的纸条,
“现在才两点多,他应该在店里吧。”
“嗯,可以请他吃个晚饭。”
身后玻璃上一个未写完的“池”字,模模糊糊地印在上面,那么浅,又那么深。
好想他。
第17章迷路
gu903();“侯林巷...应该就是这里了。”蔚鱼手里攥着纸条一角,抬头对照着灰扑扑的墙上依稀可见的路牌,“这儿是100号...137应该再往里走走吧。”